第十四章
宫城瑰丽,远覆汤谷。
子舍脂想起来,当自己还是个稚龄孩童时,她把美貌的脸轻轻蹭在父皇的肩上:“阿爹,为何要把皇宫建在海边即墨城,我们上次去的洛阳宫不是很好?”
“阿爹”的称呼,整个皇宫里所有的皇子公主只有她一人可以叫,皇帝真的把她当做掌上明珠,把身为一个父亲几乎所有的宠爱都给了神都公主子舍脂一人。
神都乃洛阳,紫气天生。
他择了这么一方宝地赠给他的女儿。
“你看那儿……”皇帝把她抱在膝上,用手指着最东边,“越过了即墨城,再往东走的地界,名为汤谷。你知道那是哪里?我的小心肝,这里是东极宫,那里是日出之地。太阳之灵,金乌神族的栖息地——扶桑神树!神王帝俊与他的妻子日母羲和就住在那儿。我姬氏一族乃天生帝王,才配将帝都建在距离太阳最近的地方!”
她是东极的公主,沐浴着神光而生。
整个即墨城都在膜拜她的美貌,她被全王朝的人溺爱着长大,天生姿态如仙,没人比她更能配得上“神都公主”的称号,最起码整个平朝的女子里,一个都没有。
直到那个驾着驼铃车而来的沙国王子,风尘仆仆来到她的面前。
子舍脂以为他是来进贡的使臣,娇纵地倚靠在父皇身上,等待着他跪在地上俯首称臣,高呼“公主千岁”。但沙国所有的臣子,包括他们的国王都跪在了平朝东极皇帝的脚下时,却见他被白纱蒙住的半张脸站在原地,简简单单将手交叉行礼,一双眼睛清傲高华。
“沙漠玫瑰”、“月泉神司”……子舍脂听到了一切有关于这个男孩子的封号,却有点不屑一顾:月泉那种弹丸小地的祭司,怎配得上泱泱大国的公主,东极而来的神女?
十四岁的她,窈窕美貌,冠着第一美人的称号。她从父皇的膝盖上下来,一步步走到对方面前,抬起手来傲慢地抚摸着他胸口的金饰品:“原来您就是大漠诸国最耀眼的那朵花,而本公主乃神都之女,亦是东极宫最耀眼的花。”
而他微微抬眼,亦看不出有什么恼怒的表情,唯独被遮住了一半的脸让人不由得心弦一颤。
他解下了自己耳垂上挂着的一枚金玫瑰,放在了子舍脂的手心里:“感谢您,太阳之花。您是光。”
子舍脂被他那毫不屈尊的仪态弄得小鹿乱撞,她握住了手里的金玫瑰,仿佛那玫瑰在她的手里也散发着日光。
接下来,子舍脂已经分不清这究竟是谁的梦境了。
月光涌动,东极宫装满了所有的奇花异草,她倚靠在御花园的水畔前微微一笑:“你来了?我以为王子不会来。”
她用尽了一切手段,她身为第一美人的骄傲。
月泉国的祭司依旧眼高于顶,他礼貌却不多情。但是到最后子舍脂还是成功了,她用自己一腔真情打动了这个少年高高在上的心。所有人都传言是沙国王子对子舍脂一见钟情,实际上是她自己用尽浑身解数,险些功亏一篑。
少年踏着月光来,一身白衣挂满了繁琐的金饰品,沙国王子朝她行礼:“思慕公主。”
“你要回去了?”她问道,满眼焦虑,“还会再来吗。沙国那么远,再来一次要等多长时间。”
王子宽慰她,那双漂亮的琥珀眼此刻只盯着她一人:“是的,我要回到沙国去。但公主放心,我一定会娶你。”
子舍脂自负为平朝第一美人,可是眼前这个男子却令她觉得自惭形愧。不知谁说过那么一句,美貌的男子远远比美貌的女子更能勾起人的邪念,因为美女只会令男子失魂落魄,令女子们嫉妒痛恨。可美貌的男人不一样,他们激起了所有人的欲望,无论男女。
子舍脂并没有见过这个男孩子被面纱覆盖的另一张脸究竟是什么样,她轻轻拉住了他的白面纱,就在马上要把面纱扯掉的那一刻,王子反应过来,连忙制止:“等我们结婚那日,我再给你看。”
月泉国祭司有一张神赐予的脸,他说过他不能把容貌外露,否则就会引来灾祸。
子舍脂想:跟她是一样的命运啊。
王子看到了她头上的金莲花坠,有十几条。那是她的皇兄子孤熙赠与她的十四岁礼物,整整十四根金莲花闪着光。
“等我们结婚,我也会送你金莲花。”他的声音很温柔,正如他身后衬的月色,“我们沙国的习俗就是为妻子铸金莲为聘,我小时候也做过两枚。但是并不在这里,我会把那两件一起送来。”
这是他的约定,而他承载着这个诺言又踏上千山万水,回到了故国。
子舍脂在东极宫等了又等,终于在七个月后盼来了他的来信。随着信件而来的除了那几十驼车的珍宝之外,还有他承诺的金莲花。她欣喜若狂地将那两朵金莲花串了一样的链子,如今她已经有十六朵金莲花了,金莲花铸刻的公主是个多么美的美人。
可她还是悔婚了,并非不喜欢他。她只是仓皇失措地得知,若是答应了这桩婚事,就要嫁到月泉国去,嫁到沙漠去。她不愿意!为什么要嫁到沙漠里,沙漠里既没有中原的海与珍宝,也没有洛阳神都的富庶繁华,她一旦嫁了就不再是神都的公主,东极的女儿。
就在她徘徊不停,不知道究竟是要月泉国的王子,还是要东极宫的荣耀时。她的父亲已经决定将她的双生姐姐子韶娴嫁到月泉国,成为他的妻。子舍脂终于反应过来,她都想要。
于是她哭在地上,抱着最疼爱她的皇兄,郑王子孤熙。她哭诉着要求皇兄将那个男孩子从月泉带回来,那是属于她的东西。子舍脂为子孤熙的宝剑系上红带的那一刻,她的皇兄为了她的爱情远伐了另一个国度。
那一战惊动了很多人,因为在旁人眼里这只是为了一个公主的婚姻而已,居然引发了两个国家的战争。她一路上听着自己的皇兄如何在沙漠诸国里血染铠甲,战马所到之处如何掠夺了沙宫的珍宝。子孤熙为她带回来了一双黄金的凉鞋,据说那是月泉国祭司的象征。她骄傲地试穿着那双鞋子,觉得自己的夫君马上就会被皇兄带到自己的面前。
她想起来自己出生时那个胆大妄为的观星师,他说自己是个妖女。
而预言证明,她的确祸国殃民。她的皇兄死于黄金凉鞋寄来的三日之后,连同她最喜欢的那个男孩子一起。两个人一同陨落在沙漠中,她发间的金莲花全部没了色彩。
之后,神都公主子舍脂被剥夺了封地,她被下令去道观里为子孤熙的亡灵祈福,临行前正好是隆冬大雪,她脚下穿着那双不耐寒的黄金凉鞋,在东极宫门外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泪流不止,因为自己的任性而害了两个人,仿佛她出生的预言全部证实,她就是个妖女。
从十四岁那年起,美丽娇纵的神都公主子舍脂,就变成了美丽毒辣的明景观妖道。
金莲花,金莲花。
她猛地从黑暗中睁开眼睛,那象征着她的爱情。
居然被戴在了一个俗不可耐的小丫头头上!她怎么配!想起了颜苏子那日在自己宴会上的所作所为,她平庸的发髻竟敢佩戴上和她一模一样的莲花坠。她当时心惊不已,只是顺手带走了那个女孩的一朵。子舍脂想:那就想办法把两朵都抢过来吧,没有人敢在她的眼底下夺了金莲花,那本就是属于她的东西。
换了个长长的金链子后,又让小道姑重新把金莲花戴在了颜苏子的头上。而在那一晚,她的金莲花诅咒了这个女孩子的劫难,当子舍脂得知颜苏子因为金莲花坠而险些丧命时,她唇角带了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意,手指间的茶杯散发着温暖的热气。
她故意让人说自己丢了两枚。
这样的话,颜苏子头上的两朵就都会是她的了!全世界的金莲花都该她一人佩戴!
子舍脂终于从梦中惊醒,腹部还隐隐作痛,她低下头来看着自己被白纱包了一层又一层的腰腹,终于记起来在宴会上,那个乌孙国的公主想要为沙国王子报仇。
她往周围看了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淡淡又疲倦的脸——子韶娴。她的双生姐姐子韶娴。
印象中,子舍脂自从十四岁之后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这个姐姐对自己笑过,可能是因为自己对她做了太多过分的事情,比如说她在十岁的时候因为子韶娴的一句玩笑话而把她推到了冰冷的湖水里。
子韶娴揉了揉眉心,见着她醒来后先是一愣,然后居然露出了很开心地笑容,她惊喜地奔出内室:“妹妹醒来了,快叫太医,去通知父皇和母亲!还有水……都拿水来!”
神都公主子舍脂在招待西域公主的宴会上遇刺,昏迷六日后终于清醒过来。
而这六日里,整个即墨城都没有安宁过。东极皇帝怒不可遏,却又碍着西域各国的面子,他本来恨不得将那个把自己心爱女儿刺伤的乌孙公主斩首,最后只把她软禁在乌孙国的驿馆里,重兵把守。
颜苏子是从子桑仪的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那一夜,她的父母早早就从皇宫归来,一副很疲倦的样子。
颜苏子不明所以。皇宫里所有人都封锁了这则消息,直到子舍脂醒来后,博阳王子桑仪才拜访了颜府。
“你们都怎么了?”子桑仪得了空闲后,颜苏子顺便约了他在自家的园林里下棋,她看着眼前人,秀丽的脸变得有点没精神,眼圈上还起了一圈乌青。她忍不住问,“从昨天开始,我父母也同你一般的表情。对了,我把自己剩下的那朵金莲花找人串了个新链子,估计快的话今天就能送来了。也不用怕神都公主再来找我的麻烦。”
“怕是皇妹用不上了。”子桑仪并没有下棋,他们说下棋只是找了个说头而已。他借了颜苏子家的茶炉,等着一壶碧绿色的新叶煮沸了之后,他很有君子风范地替颜苏子倒了一杯,“皇妹昨日在宴会上遇刺了。”
颜苏子原本绣着花的手一下子就停了,她瞪大了眼睛:“谁干的?为什么?”
“是乌孙公主翁诗瑙翡。”子桑仪怕她行针时刺到了手,于是便将她手里的绣具一同收了起来,“别再绣了。”
颜苏子追问道:“怎么会是那位公主?我还在街上见过她,那么漂亮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行刺了?有预谋吗?”
“或许是为了月泉信仰。”
“月泉信仰?”颜苏子想起来阿月那日跟自己说过的,她微微一愣,“所以殿下觉得,乌孙公主行刺,是为了报复神都公主年少时引发的那场沙国之战?”
就在她话音刚落,颜苏子听到了附近有东西掉落的声音。
在她面前坐着的子桑仪眯着眼睛,望向她的身后。
身后?颜苏子带着疑惑转了头,她瞧见了一个人,正在弯腰拾起刚才吊在地上的金莲花。
“颜姑娘。”取下了面纱的少年直起腰来,手指尖捻着一枚串了金链的金莲花,“冒昧上府打扰,您要的金莲花。”
摘下了面纱的那张脸。
肌肤如珍珠般的光泽,映照到他手里的金莲花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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