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春寒之后
今年倒春寒,气温一下子降了将近十度,重庆有的地区还降了雪。这股寒气一直持续到了三月末,上一个赶集日飘洋早起做包子的时候还看到后院的水缸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还担心着自己地里的土豆幼苗会不会冻坏,今天看天气预报总算是要升温了。飘洋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书,她这几天在看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实在很喜欢史铁生这个人,飘洋自认为自己对于生活是怀着感恩的心态的,但如果她遭遇了极坏的事,大约像史铁生那样,或是瘫痪或是残疾后,她并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做到继续感恩这生活,可是史铁生的笔下却仍有着这样一个温润而鲜活的世界,她敬佩每一个从灾难中走过来的人。看到差不多十点的样子,飘洋开始困了,想着明天就会暖和了,也就安心的放下书关掉台灯躺下睡了。
第二天飘洋和往常一样,七点就起床了,气温确实比昨天要高一点了,不过早上还是很冷的。前几天飘洋嫌早上冷,连着几天都没有去晨跑,今天总算缓和了一点,心情就和这镇上的空气一样好,便想到田间去走走跑跑。田间铺有纵横相交的便民水泥路,大约也就一两米宽,这让一些乡里的居民来赶集的时候便利了不少,以前总是想要走近路就只能抄田间泥泞的田坎路,想要走好路就只能绕远一点上公路。
在便民路上遇到了拿着锄头的陈阿公,以前奶奶住在乡里的时候,和陈阿公家离得很近。飘洋跟陈阿公打招呼,却听到了一个悲伤的消息,赵奶奶在昨晚去世了。
飘洋回到店里之后心情挺沉重,想着两个星期前赵爷爷来端猪血汤的时候说,那可能是最后一次来了,想来那个时候赵奶奶就已经快到极限了吧。赵奶奶是常年老风湿,一到冬天就会特别难熬,这几年冬天都传出过赵奶奶病危的消息,可她却奇迹般的挺过来了一次又一次。奶奶说,好几年前赵奶奶就差点死掉了的,连夜送到县医院,医生都不打算再医治了,家人又给接了回来,请来了住在另外一个镇上的季先生才把命给救回来。
飘洋的奶奶和赵奶奶原本都不是这个镇子上的人,她们的老家都在另外一个小镇很偏远的山上,季先生就住在另外一个山头。季先生是一个没有医师执照但医术了得的赤脚医生,比奶奶大了不下十岁,是奶奶年少时候的偶像,飘洋现在都能很清楚的想起奶奶每次讲起季先生的故事时那一脸自豪的笑容,就像十几岁的飘洋每次跟人说起王菲时的表情。季先生是在一年前去世的,似乎活了九十多岁,也是一个很长寿的老好人,季先生去世之后,赵奶奶的病就没有人能管了,能熬过去年冬天也是个奇迹。前不久见到的赵爷爷明显又老了好多,去年的那个冬天一定很辛苦,孙女儿都在外地工作着,就只能自己一个人照顾生病的赵奶奶。
大约八点多的时候,赵奶奶去世的消息就在小镇上传开了,在这样小小的镇子里,谁家出了一点稍大的事就会立马传到大街小巷,乡里村里,更别说有人去世这样的大事。隔壁的王婆婆从飘洋那里听到消息后,叹了一口气,说道:“早上就听到隐约有鞭炮声,还在想又是谁走了,没想到却是赵家的,哎,赵家的这辈子也过得苦,生得穷,嫁得穷,儿子又死了,还被一身病折磨了半辈子。眼看这生活总算是好点了,却无福消受了。哎,都把冬天熬过了,怎么就在这时候走了呢?”
王婆婆说话间连叹了三口气,这让飘洋也跟着叹气起来。赵奶奶只要熬过昨晚,今天就会变暖和了,也许又能再度过一年也说不定,这样想着就觉得惋惜。可是每个人终究都有个极限的,大限到了,再挽留也是没有用的。
飘洋和江川是下午才到赵爷爷家的,先在院子里一个戴着眼镜的老爷爷那里交了丧礼,然后去停放棺材的屋子里看了赵奶奶最后一眼,赵奶奶的表情很安详,只像是睡着了一样。道士先生在一旁做着法事,棺材前还燃着蜡烛,飘洋在棺材前跪下磕了一下头,便离开了。之后就是去看望赵爷爷,赵爷爷在另外一间屋子,进屋后飘洋看到赵爷爷的眼睛有点肿,不过精神状态还挺好,正在和一群老太太老爷爷说话,飘洋听了几句,都是一些很朴实诚恳的安慰话。
“赵爷爷。”飘洋站在门口叫了一声。
“洋子来了啊,你们小俩口先坐。”赵爷爷看到飘洋和江川,和蔼的招呼着。赵爷爷已经把江川和飘洋认定成了小俩口了,这是飘洋带着江川来的时候一直很担心的事情,可是江川说想来见识一下当地的丧葬习俗,飘洋总不好拒绝,而且像葬礼这样的比较大型的活动,也不限于只有自家亲戚参加,在小镇上,只要是和丧主家稍微熟识的都会来参加丧礼。
“这俩年轻人是?”屋内的老太太老爷爷大多都认识飘洋,但还是有几个是生面孔,便有一个老太太问道。
“这是洋子嘛,谢老太的孙女儿。”一个飘洋叫不出姓氏但是很面熟的老太太回答道。
“哦哦,谢老太的孙女啊,都这么大了啊。”老太太点着头恍然大悟的说道,然后又看向飘洋,问道,“有孩子了吗?”
飘洋被这个问题生生的吓了一跳,刚才就想解释来着,结果屋里的老人们你一句我一句就把这茬儿给忘了,这下都问到孩子了,飘洋赶紧摇着头,慌张的说道,“我和他不是两口子,就是普通朋友,赵爷爷误会我们了。”
“哦哦,还是朋友啊,年轻人确实要多处处再确定关系比较好。”屋内另一个老太太点着头煞有其事的说道,随后引来一群赞同声。
飘洋觉得跟这些老人们解释大概也没有什么用了,而且此时大家都在一个劲儿的夸着飘洋身旁这小伙儿长得俊,身体壮还人才好。最重要的是,身边这人没有丝毫要解释的意向,还对着在座的老爷爷老奶奶礼貌的微笑着。飘洋想,他多半又没听懂老人们在说什么,可是重庆话应该很好懂的啊。为了避免弄出更多的误会,飘洋赶紧拉着江川向赵爷爷告别,不然等江川听懂了,她还得再解释一遍,麻烦。
走出屋子,飘洋来到后院,赵爷爷的大孙女和小孙女都连夜赶回来了,家里近亲也都到了,近亲一般都头戴着孝帕,男人是把孝帕叠成一个帽子戴在头上,女人则一半裹在头上,一半搭在背上。亲戚都在后院帮着布置后事,主要是准备明后两天的丧席,要准备的东西很多,今晚大概得忙一整晚。
重庆的丧席是比较盛大的,一般的人家都要摆上几十桌甚至上百桌,丧席要一直摆两天到三天,小镇上的习俗是摆两天,午饭和晚饭都要在这里吃。人们把参加这种丧席称作“吃斋饭”,童年时候的飘洋对于吃斋饭的记忆总是很愉快的,那个时候她对死亡没有什么概念,只知道每一次去吃斋饭就可以和认识不认识的小朋友坐一桌,能吃到好多好吃的,还能交到新朋友。印象最深刻的菜是每次吃斋饭都会出现的“西沙扣”,西沙扣是小朋友们最喜欢吃的,甜甜的糯米,飘洋可以吃一碗,糯米上有夹着豆沙的肥肉,飘洋总是把豆沙夹到自己碗里,然后把肥肉给奶奶。
大约是飘洋上了初中之后,有一次去吃斋饭,是一个飘洋挺喜欢的老伯伯去世了,那个老伯伯家里养了条白色的长不大的小狗狗,特别可爱,飘洋上小学的时候总是每天上学都要在他家门口和小狗狗玩会儿,因为老伯伯家住得离校门很近,所以总是有很多小学生去逗老伯伯的狗狗。老伯伯就坐在大门口,拐杖放在一边,有时候会和孩子们聊天,有时候就微笑的看着他们和狗狗玩,偶尔还会给小孩子们吃糖。就是这样一个很和蔼善良的老爷爷,飘洋看到他最后一眼是在灵堂前,躺在棺材里,没有像平时那样笑,只是闭着眼睛,没有一点表情。那是飘洋第一次认识到死亡到底是什么,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在丧礼上有过很开心的心情,所以人必须要长大啊,不然那么多沉重的道理和现实,只有一颗小小的心又怎么承受的来。
陈阿公的老婆陈阿婆,和另外几个阿姨奶奶在后院的一张八仙桌上叠金元宝。金元宝是用金黄色的纸叠的,是丧礼上必不可少的,在逝者下葬的时候,要统统烧在逝者坟前,说是逝者在阴间要用的钱。还要给逝者烧用纸糊的房子以及在坟上插花圈,不过假房子和花圈就只有手艺人能做了,这两种东西都比较大,大约有一两米高,好点的手艺人一般要两天才能做出一栋假房子,小镇上就只有一个这样的手艺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同时也是摩托司机和香烛店老板。另外,还要烧用纸糊的巴掌大的衣服和裤子,这些也是丧主家自己叠,小时候和奶奶去吃斋饭,奶奶就帮经常别人叠这个,飘洋也跟着学,金元宝叠好了要用嘴巴把它吹得鼓起来,飘洋总是吹不起来,最难的是糊衣服,奶奶糊的纸衣服是清代服饰的款式,还有盘扣,这种活儿对飘洋来说实在太精细,反正她怎么也做不好盘扣。飘洋去陈阿婆那张八仙桌前坐了会儿,和陈阿婆聊了一会儿,帮忙做了点金元宝,江川对这个东西也很感兴趣,跟着飘洋学了下,做了两个有点丑还鼓不起来的金元宝。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飘洋就和江川离开了,出了赵爷爷家,走到小路上时,江川注意到了田坎插着一根很高的杆子,杆子上挂着白布,便问道:“那是什么?”
飘洋顺着江川的手指看过去,然后说道:“祭幛,我们这里叫幡,大概和招魂幡是一个意思。”
白色的祭幛在微风中飘荡,阳光洒在田野间,飘洋深吸了一口气,干净清新的空气钻进了身体,从鼻子,从嘴巴,从毛孔,春天和阳光完完整整的将她吞没。寒冷和逝者一起离去,眼前又是一个温暖而明媚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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