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除夕宴 上
十冬腊月,寒风凛冽,立冬后不久,太子爷病愈,与索额图回到京城。不知道在德州行宫发生了什么,太子爷自返京后,相较以往行事更显浮躁。
自那日在御河边遇见八阿哥之后,八阿哥就一直没再进宫,不止是他,连之前经常会到宫里走动的九阿哥和十阿哥也极少再来,好像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了一样,每个人都在忙着编织自己的□□,待危险来临时,避免受到任何波及。
我与水碧在御膳房里准备午膳要用的食材,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各自提了一根凳子,走到御膳房前的院子里坐着,一面谈天说笑,一面尝着水碧家里人托人带进宫来的红薯干。红薯干的味道甜美,质地软韧,最重要的是,充满了家人的爱。我多吃了几块,不由得想起在现代的老妈,心里一阵苦涩。仰起头看着天空,不由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水碧不知道我为何发出那么大的感叹,静静地看了我两眼,也抬起头看着天空。
秋叶纷落,冬期将尽,又是一年的花开花落,没想到这一晃眼,又将近除夕。
徐庆来御膳房找我,说康熙急着见我,让我赶紧去一趟养心殿。最近也没发生什么事,康熙这么着急找我是为了什么?难道是要问我与八阿哥的事?
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养心殿,才知道康熙要见的人不止我一个。
康熙面目严肃地坐于养心殿正中央的案桌前,李公公恭敬地立于他的左侧,莫荷刚为他换上新的茶水,准备退下。我快速地环视案桌前。今日竖直坐于两侧的阿哥共有八位,左侧坐着的分别是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十三阿哥,右侧坐着分别是八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九阿哥。康熙同时命了八位阿哥前来养心殿议事,还把我也叫过来,到底是什么事?而且好奇怪,康熙宣众人议事居然没有宣他最宝贝的太子爷。
几日未见八阿哥,我不禁朝他多看了两眼。他容光焕发,面色红润,一点儿也不像刚生过大病的人。他正好也朝我看来,对上我的目光后,抿嘴一笑。我脸微红,不自然地收回目光,行跪礼道:“宜心见过万岁爷,见过几位阿哥。”
康熙语气平平道:“起来吧!”
“谢万岁爷。”
我缓缓起身,一抬头,便瞧见十三阿哥朝我挤弄眉毛,样子十分滑稽有趣,若是搁在平时,我早就大声笑起来了,可眼下却不行,因为在康熙他老人家的面前我也不敢随意放肆。难得见我如此循规蹈矩,十三阿哥乐然一笑,恢复原来的一本正经。
十阿哥看了我一眼,继续提起我还未来之前他们所谈及的话题,语气尽显推辞之意道:“皇阿玛,儿臣愚钝,音律方面实不擅长,除夕晚宴上的礼乐安排,皇阿玛不如委派给四哥和十三弟去张罗。”十阿哥眼神不屑地看了看十三阿哥,当目光转到四阿哥那里时,很快换了笑脸:“四哥,你做事向来妥当,十三弟又精通音律,此事交于你二人去办,十弟觉得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听完十阿哥的话,我大致能明白康熙命他们前来商议的事情是什么了,却还是不明白康熙为什么要把我叫过来。他们讨论今年除夕宴上该准备什么娱兴节目,我一个奉食女官,又不是礼乐官,关我什么事?
四阿哥的嘴角微微上扬,冰冷的俊脸似笑非笑,浅浅地瞟了一眼十阿哥,端起手边的茶杯,细细地品起茶来,并不打算回应十阿哥的话。
十三阿哥看了看四阿哥,好似明白了他此刻的心思,语气温和地笑道:“十哥真是太抬举十三了,十三那一点儿音律造诣,只算得上是鸡毛蒜皮,十三私底下自娱自乐时,都得躲着藏着,生怕吵扰到他人,又怎敢拿到台面上献丑呢?十哥真是会说笑。再言,四哥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忙着处理户部亏欠银两的事宜,只怕一时之间也抽不出什么空当去张罗其他的事情。”
十阿哥有意刁难十三阿哥,语气怪怪道:“四哥忙于处理户部亏欠银两的事宜,可十三弟你不用吧!我可听人说,十三弟近来可都是闲于家中呢!”
十阿哥刚说完,十四阿哥语气不冷不淡地□□来:“十三哥,你从小就喜好音律,既擅萧又好琴,你若只算得上是鸡毛蒜皮,十四与其他兄弟岂都不更是门外汉?十三哥实在是太谦虚了。”
表面上是夸赞的话,却丝毫听不出钦佩的意思。据说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是同一个老师授学,每日同进同出的,关系怎么会变得那么僵?难道很早以前,他们就已经确立了党派关系?
十四阿哥留意到我在偷瞄他,立即拉长了脸,好像我欠了他几百万没还似的。我轻轻地“切”一声,低下头,懒得理他。
十三阿哥依旧笑脸迎人,语气温和不变道:“十四弟这话说得真是夸大其辞,十三愧不敢当。”
十阿哥哼笑道:“十三弟,你诸多推辞,难不成是不想为皇阿玛分忧?儿臣倒一直认为十三弟你是接手此事的最佳人.......”
“十弟。”八阿哥虽是笑脸,语气却十分严厉。
十阿哥不明白八阿哥为什么要打断自己的话,嘴半张着,一脸困惑地看着八阿哥。
八阿哥直接无视十阿哥,柔声道:“四哥要处理户部亏欠银两的事宜,十三弟没有不帮衬着的道理,除夕晚宴上的礼乐安排,不如全交由三哥张罗,三哥对音律也有所研究,想要在礼乐上加些新鲜玩意儿,想必绝非难事。”话毕,八阿哥冷眼朝十阿哥看去。
十阿哥一时又是委屈,又是不解,不开心地合了合嘴,自个儿生起闷气来。
这时,一个略带磁性的声音响起:“八弟的提议甚好,儿臣也觉得众兄弟之中,三哥是接办此事的合适人选。”
我好奇地抬起头朝刚刚说话的阿哥看去,原来是五阿哥胤祺。五阿哥和九阿哥都是宜妃娘娘所生,一个看起来斯斯文文,一个看起来桀骜不逊,怎么看都不像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丝竹管弦之音,众兄弟之中,也只有三哥时有研究,除夕晚宴虽不及朝堂之事重要,但也不能马虎随意,十三弟虽喜好音律,却实难担此大任,儿臣也赞同八弟举荐三哥接手此事。”四阿哥的语气冷到了极点,脸上毫无半点随和之色。
“四哥可真是极难得与八哥的意见达成一致。”九阿哥的话里有话。
四阿哥冷眸微转,不出声;十三阿哥轻轻摇头,嘴角带丝笑地端起桌上的茶细细地品着;八阿哥的嘴角也带着笑,可他的笑并不同于平时,极像是一个糖衣陷阱,看得碰不得;十阿哥自从被八阿哥打断话之后,没打算再发表什么意见,不知道是生八阿哥的气了,还是真的无话可说了;十四阿哥眼神不屑地瞟着十三阿哥和四阿哥,偶尔也会朝我扫两眼;五阿哥基本上没什么反应,一脸平静;三阿哥最奇怪,众位兄弟都举荐他,他始终一声不吭,似乎是在等康熙的决定。而康熙.......自打我进到养心殿,就没听见康熙发表过意见,真不知道康熙的心里在琢磨些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看了一圈,心想,太累了,真是太累了!明明是在讨论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却一点儿开心的氛围都没有,说话不仅句句带刺,还像极了猎人用来捕捉小动物的陷阱夹。回想起在现代每逢学校有活动,与班上同学一起讨论该准备什么节目时,那氛围是多么的活跃,多么的融洽。
没人说话,养心殿里的气氛渐渐冷却下来,我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真不知道康熙叫我过来干嘛?看他的宝贝儿子们斗嘴耍心机?
静,静,静.......从来没觉得那么多人待在一个地方也能如此安静,静得好似连时间都停止了。
突然,康熙咳嗽一声,众人忙各自收起心思,屏气凝神,竖起耳朵听他会说什么。
康熙肃声道:“宜心,你向来鬼主意多,朕今日也想听听你的想法。”
话音落尾,几位阿哥纷纷朝我看来,我的脸瞬间红得发烫,像被火烧了一样。这算什么?康熙不直接回应几位阿哥之前的长篇大论也就算了,一下子将话锋转向我,我很无辜好吗?康熙要听我的想法,我的什么想法,是想听我对除夕晚宴的节目有什么想法,还是想问我哪位阿哥去负责这件事才好?我都不知道接手除夕晚宴这件差事算是优差还是烫手山芋,我怎么说?和八阿哥他们一样推荐三阿哥?我偷偷看了一眼三阿哥,见他一副学生听到老师说要请家长的模样,不由得摆了摆头。
我迟迟不回话,康熙“嗯”了一声,说:“怎么不说话?你对除夕晚宴的节目有什么想法,有什么就说什么,若说得不好,朕也不开罪于你。”
原来是想让我提些意见。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想了一会儿,轻声说道:“万岁爷若想让除夕晚宴上的节目有些许新意,不如巧用古人的诗词,为其编上优美动人的曲调,以乐曲的形式吟唱出来。”
康熙诧异地问:“为诗词编上曲调?”
在座的其他人也很诧异。
我的心莫名地紧张起来,缓了一会儿,才回道:“是,简单地说,就是给诗词配上调子唱出来。”
康熙又问:“那你觉得哪些诗词较好,较为合适?”
“古人的诗词都是极好的,不过宜心才疏学浅,只知得几个,如李后主的虞美人,东坡居士的水调歌头,易安居士的一剪梅,纳——”话还到嘴边,我想起纳兰性德的父亲是纳兰明珠,纳兰明珠虽对大清朝忠心可鉴,但始终犯朋党此不可恕之罪,为了避讳,我想改口说其他纳兰姓氏的词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还有谁,一时情急,信口胡说道:“那.......那日四阿哥所作的塞外诗也行。”
胡扯完,我并不是先去看康熙是什么表情,而是忙抬眼朝四阿哥看去。见他只是冷冷地看着我,脸色依旧不改,我不禁放下心来。
十三阿哥问:“宜心,四哥的诗也行?”
我点点头,嘴上说行,心里说行你个大头鬼。
十三阿哥挑眉一笑,好似从我这里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案。
康熙说:“将诗词编上曲调,再当成乐曲唱出来,听着有点儿意思,宜心,那你可会编曲?”
除了四阿哥那首塞外诗,其他三首词都有现成的调子,谈不上会不会编。眼下谎已经撒出去了,就算是不会,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会,欺君之罪我可担当不起。
我回说:“宜心略懂一二。”
康熙微微点头:“其他的诗词编成乐曲,朕倒不是很好奇,若你能将四阿哥所作的那首塞外诗编成乐曲,朕定当重重有赏。”
啊?将四阿哥的诗编成乐曲?真的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请求康熙改变提议,康熙又说:“四阿哥那日所作的塞外诗,朕隐约有些忘了,宜心,你既然能将那首诗编成乐曲,自是还记得,不如你替四阿哥在朕的面前再念一遍。”
“啊!”我膛目结舌地看了看康熙,又转过脸去看了看四阿哥。此时的四阿哥,竟然是一副嘴角带笑的表情,坐在他旁边的十三阿哥则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而八阿哥,他的面容极为平静,静得我完全估不到他的内心有无变化。
我收回目光,不再分心去揣摩八阿哥的心思,一面静心回想四阿哥的那首诗,一面缓缓而道:“路出关山外,秋空日渐高。清霜凝晓旆,寒色透征袍。风劲飞鹰捷,川长猎骑豪。皇威扬四远,边徼戢弓刀。驻跸依林麓,风多野水鸣。旌旗飘暮霭,铙吹咽边声。鸡塞霜逾白,龙沙风更清。却看行殿外,诸部尽欢迎。”
但愿我没有记错,强大的记忆力别在关键时候和我开玩笑。
“听着倒是字字珠玑,可你的记性好不好,还得问问四阿哥。”康熙称赞完,看着四阿哥问道:“四阿哥,可有错处?”
四阿哥颔首道:“回皇阿玛的话,一字不错,一字不落。”一面眼神浅浅地看了我一眼。
十三阿哥虽是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却也朝我投来赞许的目光。
康熙微微点头,跟着问众位阿哥:“都觉得三阿哥能但此重任?”
除了三阿哥,其他七位阿哥一致应道:“是。”
康熙沉默半晌,看着三阿哥道:“三阿哥,那除夕晚宴的礼乐事宜就交由你一手操办。”
三阿哥忙从椅子上站身起来,向康熙行跪礼:“喳,儿臣定不负皇阿玛所托。”
随后,康熙命众位阿哥们跪安退下,单独把我留了下来。我再一次以为康熙是想问我和八阿哥的事,可惜又不是。自作多情是病,得治。
康熙说:“宜心,除夕晚宴之前,所有有关膳食方面的事宜都可交于水碧全权负责,你一心为朕准备别出心裁的节目。”
“是,宜心遵命。”刚领完命,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于是斗胆说道:“万岁爷可否派两名宫婢和两名宫监给奴婢?”
“宜心,你好大的胆子。”李公公低声斥责我。
李公公难不成以为我是想趁机向康熙要几个人来服侍我吧?
我忙解释:“宜心没别的意思,只是防患于未然,因为奴婢不敢保证一定能将四阿哥的诗编成一首悦耳动听,且令万岁爷极其满意的曲子,所以想为自己留条后路,若到时用四阿哥的诗所编成的曲子不能讨得万岁爷的欢心,那宜心自还有其他节目可以搏得万岁爷一笑。”
康熙笑斥道:“你真是越发精怪了。”
我笑笑未答。
康熙对着李公公说道:“李德全,依她所言,你一会儿得闲,就把人安排给她,朕倒要看看她能玩出些什么花样。”
李公公躬身回道:“喳。”
我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宜心多谢万岁爷。”
康熙转过头看了我一眼,语气略显疲惫道:“没什么事,宜心,你也退下吧!”
我福了福身子,准备请安退下,康熙又说道:“宜心,你今年多大了?”
我觉得莫名其妙,愣了一会儿,回道:“十六了。”
康熙抿着嘴角默了默,说:“跪安退下吧!”
我应了一声,满心疑惑地退出养心殿,康熙究竟在想什么?
走离养心殿不远,我看见八阿哥和十四阿哥在走廊处站着。
是在等我吗?
我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八阿哥已迈步朝我走来,十四阿哥等了一会儿,才尾随他而来。
我定在原地,待他二人走近后,弯腰行礼道:“八阿哥吉祥,十四阿哥吉祥。”
八阿哥微微一笑,挥手让我站起身。
他说:“皇阿玛命你准备除夕晚宴上的节目,期间你若遇何难处,尽管与我说。”
我点头:“知道了。”
十四阿哥冷声道:“真没看出来你的记性这般好,那首诗四哥只不过说了一遍,你也就花心思记下了,其他事怎不见你也如此上心?”
前些日子不爽我收了十三阿哥的香包,眼下又不满我记得四阿哥的诗,十四阿哥到底想怎么样?
我问:“十四阿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十四阿哥反问我:“我能有什么意思?”
我气不打一处来,又不想当着八阿哥的面发作,于是咬牙忍着。
十四阿哥哼笑两声,看着八阿哥道:“八哥,十四打算去永和宫看看额娘,已有好几日没去了,今日若是再不去,只怕额娘又该念叨了,不如,我们宫门口见吧!”
八阿哥回说:“好。”
十四阿哥斜了我一眼,向八阿哥做了一个道别的手势,先行离去。
一下子只剩下我与八阿哥,我的心突然跳得很厉害,和以往不一样,不安与心虚多过紧张与羞涩。
八阿哥问:“是回楼音院吗?”
我摇头:“去御膳房,还有些事没忙完。”
他点点头:“一起走吧!”
我也点点头。
两人静静地走了一会儿,我开口道:“八阿哥........”
“我不介意。”他打断我的话。
我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他知道?
他说:“宜心,我并不介意你与四哥、十三弟的关系走得近。”
我不知道说什么,他既然开了这个头,我也就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那首诗是四阿哥在塞外时作的,十三阿哥也作了一首。”我的话还挂在嘴边,心里就一阵后悔。十三阿哥的诗我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他若是让我念一遍十三阿哥作的诗,我该怎么办?
还好他并没有那么无聊,他笑着说:“我知道。”
我说:“我和四阿哥、十三阿哥是朋友。”
他还是说:“我知道。”
我一时无话。
好吧!你知道,你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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