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云中枉回顾
葳蕤那日得了石太璞绝交之论,气恼至极。她与长亭不同,长亭伤得是情,她伤得却是面子。为此,葳蕤心下转了计较,如今她不独恨长亭,连带石太璞,也是恨了入骨。
她刚刚瞧见长亭,心里冷笑连连,暗道:“寻你不着,你却撞上门来。今日论法大会,我定要想个法子,揭破你真身。我倒要瞧瞧,当着这一众同道,那石太璞要如何回护于你。”她只恨不能立时将长亭拖出,当众鞭笞,便走去她身侧坐下,心想:“我虽办法还未想到,却先叫你难受难受。”
长亭回身见是她,果然惊了一身冷汗。众道环列,莫说她和九尾混进会场,便是山林中遇着,也自然要被打死不论。葳蕤见她脸色微白,心下得意,却不料手腕一紧,刹时痛入骨髓,忍不住低声叫了出来。
九尾一把将她拉到身边坐下,大方笑道:“小师妹,咱们又见面了,真好啊。”他脸上笑意荡漾,眼底一片冰霜,咬着舌头,咝咝道:“你若乱叫,我便立时送你归西。你瞧这交易可行?”葳蕤情知他不是石太璞,可不是说了玩的,深悔唐突,只得先坐了。
长亭见她老实,忍不住目光一飞,却见石太璞在稍远之处,稳坐不动,神色木然,直瞧着石擂。
座中却有人朗声笑道:“众家师兄谦默,小弟便挑个头儿。”长亭瞧去,却见一人,长相无奇,呼得跃上台去,团团一礼,道:“小弟齐云山门下,师兄们不指教,小弟便领了这鞭子啦。”他等了一等,见是无人,便一笑回身,向那放置雨神鞭的木盘走去。
走了两步,他却隐觉后脑发热。回头一瞧,只见左右两肩各燃一朵小小火苗,吞吐闪烁。他一晃肩,将那火灭了,回身笑道:“哪位师兄玩笑?”便见空中青影一闪,一人落在眼前,笑道:“青城山,讨教则个。”
他话不絮烦,右掌一挥,一团火球腾然而起。一旦真力催动,那火球滚滚转动,愈来愈大,未几方圆丈尺,却能笼进数人。长亭坐在台下,只觉头发都被燎得飞起。台上青城山催动火球,直向齐云山撞去。
齐云山微微一笑,足踏玄虚,双掌微开,掌心团一道褐影,翻腾弥散,渐次铺天盖地。一时之间,云中石台,尽数笼在沙尘之下。只见黄沙漠漠,走石纷纷,劈面便向那火球砸去。青城山运力相抗,那火球却渐渐势灭,未几忽拉一声,灭于无形。
齐云山立在那漫天黄沙之下,一笑拱手:“承让啦。”话音方落,只觉身边团团,尽起凉风。那风渐次而大,直刮得山中银杏,忽拉拉抖动乱舞。石台浮空,从此处遥相望去,仿佛一片黄金海洋,翻波作浪,却很好看。
伴着这风,空中咯咯一声轻笑,脆如银铃,久久不绝。隐约一位黄衣道姑,掠风而行,仿佛姑射仙人。她身不落实,只是笑道:“峨眉山凑个热闹。”一声语毕,真力催动,那劲风转了狂风,将早先一片漠漠黄沙,并着杳杳云海,一忽尔吹个干净。
去了云海,石台之下,直露出万仞高崖。长亭低眼一瞧,恍惚欲坠其间,不由牵住九尾衣角,权作宁定。齐云山再难聚沙走石,走下石擂。长亭心下黯然,心想:“如此斗法,九尾一上台,立时便马脚全露。”青丘狐族,精于心术,男修迷心,女修媚术,却在这格斗取胜之上,力有不逮。
那狂风犹自不息,长亭只怕它再刮下去,自己不催动妖灵相抗,便要被甩出石台。她一只手紧抠在那座席之侧,忽觉手背有物挠骚,绵痒不绝。长亭一瞧,却是一支滕蔓,悄悄生长。暮秋初冬,那滕蔓却青葱欲滴,一方古朴石台,被妆点得直如春日庭院,让人见之生喜。
那软藤生发正中,却立着一人,肩平背直,气宇轩轩,缓步而上,他身后软縢飞青舞翠,依依缠绕。上得石擂,抱拳言道:“龙虎山弟子,请师姐指教。”那滕蔓软韧,却不惧风,飘摇集结,忽尔束作一股,粗壮直可一人合抱。那滕蔓一朝成束,尽脱绵柔,刷得一声怒击长空,直将峨眉道姑扫下空中,落下石擂。
长亭正瞧得眼花缭乱,只见九尾忽得起身,轻轻道:“他修的木属,或可一战。”言罢噌得跃上台去,一揖笑道:”清虚派弟子......“他话未说罢,凭空黑影一闪,一人落在他身侧,拱手一礼,沉声道:“终南山门下,请指教。”
九尾一瞧,正是石太璞,不由结巴道:“我,是我先......"石太璞并不理他,掌心微盈蓝光,便要起势。台下葳蕤,此一时离了九尾掌控,立时气盛,站起喝道:“这位清虚派左师兄先应了战,师哥如何拦他?”
台下众人听了,却并不附和。原来道派大宗,皆托名山,清虚派无根无踪,想来只是末枝旁派,如何能与终南山相抗。因了此节,众道都不言语。葳蕤心下不甘,笑道:“师哥,你与左师兄交好,可是想夺了鞭子,送他作礼?啊,我知道了,原来你是为了他师妹!”长亭一张脸刹时便成红布,心想此人这般下作,当众挑这说辞。
石太璞在台上听了,一言不发,伸手拔了腰间长鞭,发力递出。那鞭儿势去如破竹,忽得缠住葳蕤脖颈,石太璞手中一紧,葳蕤差点断气,只听他道:“再要胡言,辱我师门,莫怪我不留情面。”长亭坐得离葳蕤极近,那鞭子挟风扫过,擦着她面门,倒吓她一跳,心想:“他平日与我着恼,向来只是作势,却不曾,不曾这般绝决。”心下略有回转。
石太璞鞭随语收,葳蕤直憋得脸色紫涨。她还未喘过气来,适才那峨眉道姑怒道:“我师妹虽有失言,可她先前那句极对,清虚派先自应战,石师兄如何拦阻?莫不成终南山真要以强凌弱,仗势相欺吗?”
她一怒之下,腾得跃上石台,起势便要作法。那位生滕作蔓的龙虎山弟子,一脸无奈:“这一次,却允了打群架吗?”台下一片哄笑,便有人叫道:“清虚派的同道,你莫着急,待终南山败了他,你再挑了终南山,岂不是更见功力。”众人又是一片哄笑。那道姑脸色尴尬,冷哼一声,走下擂去。九尾听了,也只得讪讪下来。
石太璞再不多言,右手一招,一团蓝色光球微蕴其间,只说:“请了。”真力催动,那光球闪闪,忽长拉长,化作一圈圈环儿,将那株仍在飞舞的巨滕缠了,连根一拔,扬向半空,啪啦一声,刹时便无。龙虎山弟子直被他真力扯得冲了两步,脸上微红,道:“石师兄果然厉害,佩服了。”
春藤刚退,余音未尽,长亭便觉背心冰凉,那冷渗骨入肌,直叫人无法可忍。她抬眼一瞧,偌大石台,忽尔飘起漫天雪花,雪中一人,手托冰莲,缓步上了石擂,慢悠悠道:“我也截一截清虚派同道。我乃昆仑山弟子,先向石师兄请教了。”他一语方罢,手中冰莲飞旋,瞬时织出一道冰墙,直有十人高低,声势凶凶,向石太璞迫去。
石太璞再招光球,催动心法,光球一跃,身后涌来轩然水波,未几凝于一线,仿佛探出一条水舌,直向那冰墙舔去。一时蹭出孔洞,冰面张力一失,便似倾颓银河,无数晶莹冰块,闪闪发光,碎了一地。那人并不惊慌,冰莲再转,场中诸事,皆染霜意。万千霜花,浸染石台,蚯蚓纹径走龙蛇,喀啦啦四处皆裂。这片悬于云海的石台,转眼便要从中劈开。
石太璞指尖翻飞,真力所指,天地间轰然有声。云海茫茫,忽而水龙出没,仰天怒啸,口吐海河。滚滚巨浪,张扬十丈,淼淼水波,翻腾拍击,一排巨浪打来,直将云台兜头拍入水底。
茫茫波涛之中,石太璞黑袍翻飞,御水之姿,恍若天人。便当此时,只听擂上一声清吟,声透九霄,雨神鞭忽尔腾空而起,凝水鞭身,清光跃动,啪啦啦一声,紧紧缠在石太璞腰间。众皆哗然之际,云牌一声脆响,诸般法术化去。天地清和,山林悄静,云海浮石,宾朋皆欢。
武当道派掌门,缓步登擂,抚掌笑道:“神兵择主,可喜可贺,终南首徒,名不虚传。”石太璞亦觉欢喜,长揖一礼,道:“并非技高,实是暗合五行,得了便宜。”
九尾坐在台下,忽而一扯长亭,道:“快走!”长亭不知何事,跟着他离了浮台。九尾走在路上,急道:“咱们得速回青丘。我瞧这论法阵仗,熔石怪绝不敢现身夺鞭。”长亭道:“他引了我们夺鞭,实则去了青丘?”九尾点头,长亭急道:“只怕族长他们,还在等信儿呢。”
九尾拉了长亭闪进山林,道:“我们先赶回去,再想法通知他们。”忽而凭空一滚,化出真身,正要飞奔而去。只听一个尖细嗓子叫道:“狐妖,狐妖,快捉狐妖!”却是葳蕤追了来。长亭正要计较。只见九尾忽拉一声,又幻回人形。他二话不说,指尖激出一道白光,瞬间将葳蕤击昏在地。长亭见他要再下杀手,急忙扯住:“别杀她,她毕竟,毕竟是他师妹!”
九尾跺脚道:“什么时候了,还这般啰嗦。”长亭拉他要走,九尾却道:“且不能留她在这,若是再胡言几句,只怕连累石太璞。”长亭不答,九尾急道:“不管了,带回青丘再说!”
他四周乱看,却没个称手事物捆她。灵光一闪,忽而扯了衣裳上那朵云头,刺溜溜拎出一根细线,微光乱舞。长亭道:“这线怎能捆人?”九尾道:“这是银丝冰线,极柔极韧,你怎么不识得。”长亭心想,他这花样儿的可真多。手下帮忙,将葳蕤捆作一团,缚在九尾背上,两人化形飞奔,转眼不见。
葳蕤说得不错。石太璞夺这鞭子,原是为了长亭。他未料神兵有灵,又怕长亭不能驾驭。论法散场,众人团团相贺,他也只得应酬两句。待得回头,却不见九尾和长亭,一路寻来,直在那山路上走了个遍,也不见两个踪影。石太璞转进密林,正要投问纸符,却见草间微有闪烁。他上前一瞧,却提出一根银线,随风乱舞,也不知是什么,只是闪得好看。
石太璞见这线古怪,便将它系在银箭尾上。另起黄符,心中默祷,将那符贴在银箭之上。那符儿一沾银箭,便似得了魂一般,抖动欲飞,石太璞握紧□□,催动心决,那银箭便向前一蹿,刷拉一声,带着他径直飞去。
石太璞勉力掌控,银线引路,穿云破空,疾风入目,石太璞简直睁不开眼。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银箭忽尔掉头落地,石太璞连催真力,方不曾摔得狼狈。他踉跄站定,稳了心神,举目一望,心间陡生欢畅。
若有人间桃源,九天仙境,亦不过如此。他目之所及,翠野舒展,辽阔无边,群山起伏,遥有仙踪。身侧百花摇曳,远处丛林欲歌,天上浮云若舞。他耳中百鸟清啭,鼻端清芳盈然,此一时身心俱爽,直比他曾历山水,胜之无数。石太璞心念电转,暗想,此处莫非青丘?
他念及长亭,心想,如此山水,才能得她那等通慧。爱屋及乌,石太璞忍不住散步闲走,瞧瞧景物,正自感慨,忽觉一事不对,美则美矣,只是仿佛酷热异常。他再走两步,竟汗如雨下。石太璞暗道不妙,青丘草木聚灵之地,绝难当得这等烦热。
石太璞当下摒除杂念,宁定心神,放开耳目,隐隐听见一阵阵轰鸣之声,从东南方向传来。他急忙祭起身法,掌扣□□,飞奔而去。一路之上,只觉越发闷热难当,周遭空气仿佛滚水泼溅,激得他皮肤隐隐生痛,青翠田野渐次消隐,触目所及,左右有童山,前后皆裸土,天际笼着一道红光,衬得太阳苍白如纸。
他心下大急,真力催动,力抗酷热。再向前奔了百十丈,石太璞眼前一暗,不由惊呆驻步。一片焦土之中,红得发亮的熔岩蜿蜒其间,滚滚黑烟遮天敝日,身在其间,呼吸难畅,远近左右,尽是狐狸焦尸。一只怪物,身高数十丈,体阔直得十数人合抱,周身怪石堆积,身子一动,山林间便回响轰鸣。它掌中吞吐橙色光焰,所到之处,皆化焦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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