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君不归
苏芳城外。
上官绛骑在翻羽之上，静候获胜而归的苏芳大军。她的身边，是同样焦急的闻人紫和姝裳神女。
“神女，我怎么觉着你今天特别漂亮啊？”飞沙偏过头，有些疑惑地望着姝裳。
飞沙自幼在苏芳城中长大，似乎是不大能理解“为了迎接重要之人而盛装打扮”的意义所在。
“有吗？没有很特别吧？”姝裳双颊滚烫，兀自梳理着发丝，“真的好看？嘿嘿，其实我也没有摆弄太久啦……”
上官绛并没有制止两人的交流，她仍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计划着安排苏芳城修葺事宜，然后返回天界与墨丞汇合。
自地平线而来的滚滚烟尘很快湮没众人的思绪，以霁威将军为首的苏芳大军终于临近城池。
上官绛扬鞭，率众人迎上去。
戎苑炙热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一抹嫣红，而今日，那眸光中又多了几分骄傲。
“到底是霁威将军勇猛无双、所向披靡啊！”
“早知还是要靠霁威将军才能得胜，当初何必要让燕宣那小子做主帅出征？僵持那么些时日，也真是苦了前线的弟兄们了！”
兵将们的议论并没有让上官绛放松对戎苑的戒备。直到那个男人策马来到她身前，她才收回目光与之对视，“辛苦了。”
“麒麟主帅融吼已被我斩杀，如今麒麟兵马苟延残喘，副帅已将降书送来，不出三日便会撤出魔域，这一仗，算是到此结束了。”戎苑声沉若水，并没有得胜后该有的兴奋，反倒是被一种愁绪所笼罩，“我出城之前发过重誓：若有败绩，任凭你罚……眼下，是该信我了吧？”
“我未曾对你有过怀疑。”上官绛稳住心神，故意说得淡然。
是么。戎苑冷哼一声，再未言其他。
上官绛环视他身后的苏芳大军，人数已然不足出发之时。将士们虽各个面露疲乏，甚至伤痛在身，但他们流露出的神色中，仍有将敌人驱逐后的得意和对家园的忠贞——她所敬所爱的苏芳族人，正是如此坚定且执着的。
末了，她却蹙起眉：燕宣呢？
戎苑的目光有些闪烁，“我们进城再说。”
“燕宣他人呢？”这一声是姝裳而发，急促且尖锐。
对于霁威将军，姝裳神女向来是有些畏惧的，特别是知道这魔族将军不念往昔情谊，执意嫁祸燕宣后，那种憎恶交缠着恐惧，每每远望，都会心生寒意。
然而这一刻，她却比谁都勇敢。
姝裳驾马介入二人，逼问戎苑，“我问你，燕宣他到底在哪儿？”
戎苑大惊，未曾想到拦下他的竟是那“凭空”出现在苏芳城的天界神女，扭头又对上上官绛同样质疑的眸光，他深知，燕宣之事瞒不了太久。
“他怕是，回不来了。”戎苑尽可能压低了声音。
他本不善于表演，然苏芳城众人早已习惯了霁威将军的冷峻淡漠，即便此刻提及燕宣“战死”一事悲痛全无，也没有人会质疑他。戎苑叹了口气，“苏芳城能得燕宣这般将领，当真幸运。如此结局，相信燕宣也并无遗憾。”
“你说清楚！”姝裳瞪大眼睛，一把揪住戎苑的披风，“你说燕宣他‘回不来了’，是什么意思？”
戎苑缓缓拨开姝裳的手，“燕宣被敌军主帅重创，我去迟了一步，没能救下他。”
上官绛僵着身体，“你是说燕宣他……”
“是我的错。”戎苑一句话堵了她的话头，“我要是能早去一步，也不会眼睁睁看他坠崖……好在，我们也算是为他报了仇。”
坠崖？这便是说，连燕宣尸首都寻不得？他是否如戎苑所言“战死于融吼手中”亦不得知——死无对证，再无法找出丝毫破绽。上官绛面如土色，心中只一个声音在徘徊：不该放戎苑出城！自己明知戎苑有心加害燕宣，怎能因求速战速决，让这危险角色再得机会下手呢？
可若没有戎苑抗命出城走这一遭，仅仅依靠燕宣的实力，怕是麒麟也不会甘心就此退兵。
先引狼入室，又力挽狂澜，再给自己这个“决断失误”的苏芳王施加压力……戎苑啊戎苑，这步棋你走的可真是高明！上官绛握紧拳头，嫣红的指甲深深嵌入皮肉，可疼痛也无法止住心底涌上来的悲伤和惋惜。
她很明白，眼下无论怎样质问戎苑，燕宣，却是实实在在回不来了。
飞沙红了眼圈，所有的将士都死一般沉默。
姝裳神女听罢戎苑所言，只拼命摇头道，“不、不会的，他答应要回来的！燕宣他答应回来后要给我答案的……他那么强，怎么可能会死！我不相信你说的，我要去找他！”
她手起扬鞭，冲着苏芳大军回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上官绛唤她不住，只得扭头向飞沙道，“跟上去，这一路说不定还有麒麟余兵，保护好神女。”
“是！”飞沙低头拂去眼角泪水，连连应声。
戎苑目送飞沙离去，不由轻哼一声，“看不出，这神女待燕宣倒是有情有义，只可惜，燕宣是没有福分还这份情了。我若能再早些寻到燕宣，说不定……总之，是我的错。燕宣这孩子一生命苦，受了太多些委屈，我们苏芳城，欠他太多了。”
上官绛强忍心中怒焰，只冲他微微摇头，“想赢，就必定会有牺牲。”
“你能这样想，甚好。”戎苑略有深意望她一眼，“你怪我吗？”
“我只怪自己用人不善——明知燕宣不够成熟，还命他为主帅率兄弟们涉险，害他白白断送性命，我这个苏芳王，才是最该反省的人。”
“你莫自责。”
她调转马头，又嘱咐道，“你速速随我回城，关于麒麟降战一事，还有不少地方值得商榷。”
黑马红裙飘摇而去，好似对于苏芳王来说，失去同伴的悲伤并没有冲淡驱逐敌军的喜悦。
好。戎苑嘴角浮着不易觉察的笑意。
*
自苏芳大军班师回城，已过去三日有余；再经两日奔波折返，姝裳与飞沙到达时，不下五日。
先前与麒麟交战的地方，已然是一片荒芜。
如果说这里还存有一点生气的话，约莫是指那些秃鹰和虫蚁，仍在享用着死去将士的尸体。
飞沙看着姝裳在散发着阵阵腐臭味的尸体堆中奋力翻找，不由有些心疼，小小声劝阻道，“我看是……寻不到了罢。”
从小到大，她有无数战友死在沙场上，可最终寻到尸体的，不过区区十之三四。有些即便寻到，也是残破不堪，甚至连面孔都不复从前——那些令人心生噩梦的尸首不看也罢，她宁愿只记着“雪豹子”燕宣威风凛凛，策马弯弓的模样。
可姝裳神女像是铁了心一般，血污泥浆沾染一身华裳也毫不在意，她扯落精心搭配的首饰，提着裙摆又向别处去，“活要见人，死了，也该有尸体罢？这里的悬崖就一处，我们再去那边找找……”
“已经找过了。”飞沙猛地扯住她的手臂，抿唇道，“我们已经来回找过许多遍了。”
“兴许我们没认出，再……”
“没用的。”她摇摇头，“这么多天了，想找到燕宣的尸体，真的很难。”
“找不到尸体的话，所以……他还活着？燕宣一定是还活着！”姝裳惊呼起来，鲜艳衣衫在萧瑟沙地中煞是惹眼，“我要去告诉上官姐，燕宣还活着，那个将军说了谎！燕宣根本没有……”
飞沙打断她，“你清醒一点！他死了，燕宣已经死了！”
“你别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姝裳再忍不住，扑进飞沙怀中，眼泪自此决堤，“我就是，我就是不想承认而已……我、我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告诉他……要是早一点说，早一点让他回答，早一点被他拒绝，兴许此刻我还能好受一些……”
那祈求“平安”和“姻缘”的桃符，说到底不过一块木头，保不了任何人。
他的答案还没有说出口，便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苏芳一族，向来如此，说是宿命也不为过。”飞沙回忆着往昔与燕宣相处的点滴，声音亦是哽咽，“燕宣得神女如此厚爱，想来也能安眠。”
“你们都只会说这些……有什么用呢？现在说有什么用呢！我只是想要燕宣回来而已啊，哪怕被拒绝也没有关系，只要他……能好好的活着，就可以了啊……”姝裳抽泣着，将脸埋在飞沙肩头，“你们这些魔物，真的是讨厌……”
“我们也希望可以好好的活着，只是，身为魔族，‘活下去’这件事，本身就得拼了命去争取才行啊……”飞沙抚着她的背，无奈苦笑。
“你们……”
姝裳的话还未说完，只觉得飞沙身体一僵——她的肩头被一支弩/箭射穿。飞沙强忍疼痛，一声不吭将姝裳缓缓推开，从腰间抽出兵刃，反手横挥，几声脆响之后，数枚弩/箭依次落地。
有人偷袭。飞沙护着姝裳神女缓缓起身，神色警觉地四下张望，果不其然，土坡之后有数名形迹可疑的家伙。
姝裳大惊，“他们是谁？”
飞沙将肩头弩/箭箭杆折断，狠狠丢掷在地，低声应答，“麒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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