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出嫁
薛家虽然送了喜帖来，但黛玉和薛家无亲无故的，自然不会前去赴宴。
薛家阖家仍旧借住在荣国府东北角的小院子里，并未搬走，婚事也是在小院子里操办的。
黛玉听紫鹃说，薛家的喜宴办得仓促，来客不多，外面男人的宴席上，除了贾珍、贾蓉、贾琏之流，薛家的伙计掌柜小厮等人，就只剩下几个依附薛蟠吃喝玩乐的狐朋狗友。女眷亲客中，别说贾母、王夫人没有现身，一并连最爱凑热闹的王熙凤都没去，宝钗留在房中照看宝玉，贾府的丫头们也都躲得远远的。王子腾家更是以王子腾不在京中为由，只让下人送了一份贺礼。
唯有尤氏带着贾蓉续娶的胡氏，在薛家坐了半天，不至于让新娘子太难堪。
黛玉暗暗道，看来，王熙凤已经知道贾琏偷娶尤二姐的事了。以王熙凤的脾气，这会子肯定已经盘算了成千上百个计策，预备神不知鬼不觉地治死尤二姐。只不过碍于贾琏还在家里，所以才暂时隐忍不发，只等秋后算账。
贾政的生日过后，迎春拜别父母家人，嫁入孙家。
黛玉托镖师寻来一个会拳脚功夫的丫头，名叫翠香。因怕迎春多心，黛玉并未说出翠香会武之事，只道这个丫头手脚麻利，所以送给迎春当跑腿传话的粗使丫头。
迎春略微推辞了两句，奈何黛玉执意要送丫头给她使唤。迎春只当黛玉是不舍自己出嫁，才会如此，笑着收下翠香，没说什么。
倒是司棋感念不已，孙绍祖的名声不好听，迎春又是个软和性子，司棋、绣橘心里都忐忑不安，贾母、贾政、王夫人等都知道迎春的婚事不妥，只因贾赦是迎春亲父，不愿出头多事，才都不理论。这时候黛玉愿意为迎春尽一份心意，在她们看来，已经很难得了。
迎春的花轿出门前，司棋背着人，找到随黛玉前来吃酒的紫鹃，哽咽道：“咱们从小一处长大，后来我跟了二姑娘，鸳鸯跟了老太太，你跟了林姑娘，一晃这么几年，虽说彼此疏远了些，但情意却是真真的。我也不瞒着你，以大老爷、大太太的为人，我们姑娘要是在外面受了欺负，他们只怕连问都懒得问一声，更别提替姑娘做主。二奶奶是个大忙人，等闲不管外边的事，再说他们院子也不清净。三姑娘、四姑娘呢，虽是姐妹，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也是爱莫能助。我想来想去，只能来求你了！”
紫鹃看司棋哭得伤心，赶紧拿帕子替她拭泪，发誓道：“你放心，但凡是我能做到的，一定不会推辞。”
司棋攥着紫鹃的手，道：“你如今跟着林姑娘在外边过活，我冷眼看着，林姑娘倒比先前要自在多了，连晴雯跟着你们姑娘，也和从前大不一样。我也不敢求其他的，要是我们姑娘一时有什么难处，还望你们姑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在老太太跟前略提一提，要是连老太太都不顾我们姑娘，那我们姑娘就是真的无路可走了！”
紫鹃劝道：“你放心，要是你们姑娘真有什么不自在，就是我不提，我们姑娘也绝不会袖手旁观装不知道的。你也别太灰心，虽说那边名声差了些，听府里人说生得也是相貌堂堂的，家世又好，想必就是脾气直了些罢了。富贵公子，咱们都见得多了，哪一个没一点怪癖小性？就是宝二爷，虽说爱在丫头堆里面闹，究竟也没乱了规矩，外边那起人，都快把他骂成淫/虫/色/鬼了，可见传言并不可信。”
司棋没言语，紫鹃又道：“二姑娘下嫁到他们家，他们宝贝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让二姑娘受委屈？就是看在咱们国公府的名号上，他们也不敢。”
司棋抹了把眼泪，冷笑道：“什么世交之孙，不过是当年遇着了难事，想攀附咱们家的权势，才拜在门下的，说起他们家上面两代，还不如咱们两个丫头呢！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人家，怎么会懂得规矩体面？我和你说句掏心窝的心里话，大老爷把自己的亲女儿往火坑里推，我倒要看看，他究竟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紫鹃叹息一声，想起从前因为怕黛玉孤苦伶仃、以后终身无靠，她辗转反侧，日夜难安，不知愁掉了多少根头发，最后甚至冒险试探宝玉的真心，只求能为黛玉寻一个知冷知热的好归宿，那些日子仿佛还历历在目，“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外人只当侯门世家，理应事事顺心，哪里知道里头的难处？府里家里几位姑娘，竟没有一个过得舒心如意。”
两个丫头默然良久，只得揭过这话，转而说起丫头婆子们的闲事。一时丫头过来寻司棋，司棋得了紫鹃的允诺，暂且放下一桩心事，对着葵花镜子照了照两腮，擦去泪痕，仍旧回房伏侍迎春不提。
迎春的婚事不尽如人意，喜宴也勉强只能算是热闹喜庆。
外面的鼓乐奏得欢快时，黛玉、探春、惜春、宝琴、湘云、邢岫烟都在紫菱洲陪伴迎春，邢夫人原本早就要把迎春接出大观园，迎春求了贾母，说她实在舍不得园子里的姐妹，想从紫菱洲出嫁，贾母怜惜她命苦，应下这事。邢夫人巴不得多占些便宜，想着迎春一日住在园子里，她就能省一日的嚼用，因此也没阻拦。
可怜迎春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开口为她自己争取一样东西，也是唯一一次。
送走迎春后，黛玉、探春姊妹不免伤感，彼此抱头痛哭一场，王夫人让小丫头过来传话道：“二姑娘出嫁是喜事，你们姊妹几个不可伤悲，让人看见不好。”
探春、惜春、湘云几个连忙擦了眼泪，道：“太太说的是。”
黛玉微微蹙眉，荣国府里的当家人都是如此行事，不论里头有多腐朽烂臭，只消在外面盖一层毯子，胡乱遮掩过去，就算了。当即觉得兴味索然，扶着紫鹃的手，回过贾母，也不多留，径直回了听雨轩。
紫鹃问道：“老太太才说要带姑娘出去见见几个世家老夫人的，缮国公老夫人还特意问起姑娘呢，姑娘怎么不吃了饭再回来？”
黛玉兴味索然，道：“我是为送二姐姐出门才过去那边的，那些老夫人见与不见，都没什么要紧。去见她们，讲究多，规矩多，还要给她们磕头，好没意思，还不如回来数数银子玩。”
雪雁端了净水来与黛玉洗手，黛玉洗漱毕，脱下外面穿的缕金撒花大绒冬衣，换了身家常衫裤，坐在窗下看账目。
王嬷嬷烧了炭盆，搁在炕沿底下，樟木小花几上摆了一盆番木瓜，是熏屋子用的。热气氤氲着果香，满室温甜中，蕴着一股子清淡的甜香气。
紫鹃搓搓手，道：“我给烤些芋头，留着当点心。”
忽然听得院子里一阵狗吠人声，好不热闹。晴雯穿着罩衣，拢起头发，正追着将军满院子兜圈子，要给将军洗澡。将军畏水，在院子里东窜西逃，坚决不肯就范。
紫鹃笑道：“姑娘快给晴雯那个小蹄子寻一个正经差事，让她消停消停罢！自从不用做大件的双面绣，她整天在院子里走鸡撵狗，上蹿下跳，咋咋呼呼，闹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没有一刻安静的时候。”
黛玉笑道：“说起这事，我差点忘了，吃过饭，让八叔去把芸哥儿叫来，我有事要派他去办。”
贾芸在铺子里和小伙计们一桌吃饭，茶庄上的第一批新茶才送到城里，正是最忙的时候，贾芸连夜里睡觉时都在盘算账目上的事情。
王八斤找到铺子里来，贾芸一见他，便知黛玉有事要吩咐自己，立马放下碗筷，略整理了一下衣裳，便来听雨轩见黛玉。
黛玉让贾芸去找相熟的人牙子打听打听行情，她预备要买几十个手脚勤快的年轻丫头。
贾芸愣了一下，道：“姑姑要买大院子？几十个丫头，这院子可放不下。”
黛玉道：“平安州那边的茶庄上已经盖好了房子，就是给这些新丫头住的，别说是几十个，就是几百个都能住得了。那边的山地上除了茶树以外，还种了桑树、果树，当地的佃农倒是招够了，就是缺手脚麻利的女工。”
淮扬之地商贸发达、经济繁荣，贾芸曾随商队去过苏州，见识过当地水乡家家养蚕、户户织机的盛景，水乡女儿家自小就会养蚕织布，十几岁时为富户做女工，每个月挣得的钱粮，甚至比家中男子挣的还要多。因此贾芸对招揽女工之事，还算知道一两分，想了想，道：“姑姑要是想招女工养蚕，还是从乡间慢慢寻人合适，养蚕可是细致活，只有乡下那些经验老道的老蚕娘才会。不懂里头门道的，蚕养不大不说，就是新蚕吐的丝，也比不上老蚕娘养的新蚕出的丝好。”
黛玉笑道：“老蚕娘自然要找，新丫头也不能少了。”
贾芸只好道：“那依姑姑的意思，要挑几岁上的丫头？”
黛玉翻出之前画好的一张图纸，对着上面的记录道：“最好是十岁到十三岁的，略小一些也没什么，再大一点的一概不要。”
贾芸连忙记下，黛玉又道：“再有会针线活，手脚灵巧的，也买上七八个，这七八个都送到南宁街那边的小院去，让老门房收拾西边的矮房与她们住。”
贾芸把黛玉的要求一一记在账册上。
黛玉还要交代什么，紫鹃忽然从屏风外头一路小跑到黛玉身旁，压低声音道：“姑娘，三姑娘请姑娘回园子里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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