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东宫废
一天,梁帝突然想起越妃母子昨日憔悴,心中一动,他突然来了兴致,叫高湛安排车驾,准备悄悄到东宫去探望一下太子,以示恩好。皇帝说要“悄悄”去,那当然不能事先传报,高湛便只通知了禁军大统领蒙挚安排防卫,皇驾一行没有兴师动众,连同蒙挚本人及随从在内不过数十人,沿着禁苑与东宫间的高墙甬道,快速安静地来到东宫门前。“太子在做什么?”梁帝随口问道。一个身着六品内史服色的人战战兢兢地答道:“回……回、回禀陛下,太子殿下在、在……在里面……”“废话!不在里面会在哪里?朕问他在里面干什么?!”“回、回陛下……奴才不、不清楚……”“你刚才说……你不清楚太子在里面做什么?”内史蜷成一团,伏在地上不敢抬头,颤声道:“奴才的确不……不清楚……”梁帝目光阴沉地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冷冷地道:“所有人都给朕跪在这里,不得通报,不得擅动。蒙挚,高湛,你们随朕进去!”“是。”躬身领命后。东宫规制虽不比天子宫城,但毕竟是储君居所。从正门到太子日常起居的长信殿,那还是有一段不短的路程的。梁帝适才怀疑太子此刻在自己宫中行为不妥,心中不悦,所以才决定暗中进去亲眼看看。过了明堂壁,转永奉阁,接下来便是长信殿。梁帝踏上全木铺制的殿廊,便听到里面传来丝竹乐声,登时大怒,步子也加快了些。国丧期全国禁音乐,这是礼制。可是太子毕竟身份不与常人相同,一来他是储君,二来是太皇太后的嫡系子孙,国孝家孝背着两层,何况现在也不是丧制后期,连半年都没过呢,东宫便开始演乐,实在是悖礼之极。不过要说太子不知道此时演乐违礼那当然不是,只不过他一向享乐惯了,耐不得丧期清寂,近来又心情郁闷压抑,忍不住想要解解闷,加之以为关了长信殿的门窗悄悄在里面玩乐,东宫辅佐御史言官都不可能会知道,未免行为放浪了些。而对于父皇的突然到来,由于以前根本没有发生过,他更加是想也未曾想到。梁帝在廊下紧闭的殿门前略站了一会儿,听到里面刻意压低了一些的乐声,脸色十分难看。
但此时他还残余了些理智在脑中,知道自己要是这样闯了进去,太子丧期演乐大不孝的罪名就坐实了,对于历来标榜以孝治国的大梁来说,这可不是一桩小罪,足以压翻太子本已薄弱的所有德名,到时不仅一个废字就在眼前,只怕东宫相关的人也会跟着挂落一大批。退一步来说,即使现在对太子已动废念,不再有怜惜之意,梁帝还是想要徐缓地做这件事,并不想让一个预料外的突发事件成为废嫡的缘起。念及此处,梁帝忍了忍心中怒意,没有出声,黑着一张脸转身,正打算悄悄离去,里面突然传来了说话的语声。太子一声冷哼“算了吧,我早就看透了,父皇无情多疑,总是骂我不修德政……我的德行不好,父皇的德行难道就好了?”太子说了这一句,又大声惨笑,接着便是吞酒掷杯之声。梁帝面色铁青,全身筛糠般颤抖。高湛担心地走近些,伸手想要搀他,却被猛力推开,几乎跌坐于地。梁帝根本看也不看他,几步冲下台阶,从蒙挚腰间拔出一把长刀,转身又冲了回来。高湛吓得脸发白,膝行几步抱了梁帝的大腿,小小声地哭喊着:“陛下三思!陛下三思!”其实梁帝只是急怒,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刚执刀冲至紧闭的殿门前,人又觉得茫然,回手挥刃用力一劈,在殿门前朱红圆柱中劈出一道深痕,随后狠狠掷刀于地,大踏步地转身走了。这一番动静不小,殿中的太子已惊觉,扑爬出来看时,只瞥见梁帝赭黄的衣袍一角消失在外殿门外,再回眸看看柱上刀痕,顿觉汗出如浆,头上嗡嗡作响,全身的骨头如同一下子被抽走了一般,整个人瘫软在地。像蒙挚这样的粗人,看着柱上的刀痕也觉得,这个东宫太子离废除不远了。
蒙挚来靖王府的时候,正是外头消息传的最凶的时候。萧景琰在书房接见了他。自从他表明支持了萧景琰之后,因为他曾经也是赤焰军,与林殊也十分亲近之故,在一番开诚布公之后,萧景琰很相信他。“蒙卿,幽闭东宫,囚禁太子可不是小事。你手里到底有什么凭据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啊。陛下只给了我口喻。”蒙挚也因为此事急得干瞪眼,“事情是这样的……”“你先别说,随我进密道,省的你见了苏先生又得说一遍。”蒙挚应诺一声,跟在萧景琰的身后进了密道,辗转来到那间已去过几次的密室。萧景琰拉动安置在墙面里的铃绳,通知梅长苏自己的到来,可等了比平时长一倍的时间后,依然没有谋士的身影出现,让密室中的两人都有些不安,但又不能直接穿过去察看究竟。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苏宅那边的密道里终于有了动静,不过就算是武功逊于蒙挚的靖王也能确定,那门响之后便飘乎无声的来人一定不是梅长苏。果然,倾刻之后,飞流的面庞出现在密室入口,飞流冷冰冰语气生硬地道:“等着。”萧景琰看着飞流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飞流,怎么了,好像是不高兴了?有谁来缠着苏先生了?”“嗯。”阴冷的少年重重地点了点。“是谁啊?”“毒蛇。蒙挚吓了一跳,“你说是谁?”“毒蛇!”飞流最不喜欢重复回答同一个问题,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萧景琰听到也愣了一下,随后就反应过来,问:“是誉王吗?”“嗯!”听到此处,萧景琰、蒙挚都清楚了情况,略略放下心来,安稳坐下。梅长苏与冰蝶便来了。“抱歉来迟了。誉王刚才来商议一些事情,才送走他。”梅长苏正解释着,看到靖王与蒙挚迥异的神情,立即觉察出室内气氛不对,“怎么了?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吗?”“也没什么,”萧景琰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却放得很淡,“我们正在说……水牛的事情……”萧景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整间密室里最紧张的是蒙挚,最轻松的是飞流,介于他们两人之间的梅长苏反倒没什么惊慌的表现,不过也决不是故作轻松,他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正在反应靖王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接着他好象明白了过来,这才略微表露出来一些意外、歉疚和惶恐的情绪,慢慢侧转身子。冰蝶用含着责备意味的语气叫了一声:“飞流……是你乱说话吗?”“没有!”少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责备,睁圆了眼睛,微张着嘴,非常委屈的样子。“飞流,我不是跟你说过,霓凰姐姐那是在玩笑,不可以学吗?”“你自己!”梅长苏好象被少年的反驳哽了一下,顿了顿方道:“是,苏哥哥自己也学了两次,也不对,我们以后一起改,听到了吗?”“喔。”飞流偏着头又看了萧景琰一眼,“改!”“对不起,殿下。”梅长苏这才向靖王躬身施礼,“年后霓凰郡主曾来作客,我们闲聊时她谈起些当年旧事,我听了觉得有趣,所以明知如此称呼殿下十分失礼,私下里还是忍不住用了两次,谁知被飞流这孩子学去了。这是我唐突冒昧,请殿下恕罪。”“原来是听霓凰说的,”萧景琰脸部表情没有大改,但低垂的眼眸中却有一丝失望,“我还以为……”他说到一半故意停住,梅长苏静静地站着,并不接话茬儿,倒是蒙挚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您以为什么?”“我还以为苏先生以前……认识别的什么人……”萧景琰的目光迷蒙了一下,微微笑着道,“想不到霓凰郡主真是看重苏先生,连过去的旧事都愿意讲给你听。”等到来了内室,蒙挚立即神色一端,道:“陛下幽禁太子于东宫,你们都知道了吧?”“并不知细节。”梅长苏凝目道,“事情究竟如何发生,陛下当时的言行如何,都要请大统领从头细讲。”“好。”蒙挚定心回忆了一下,将当日怎么奉命随侍梁帝去东宫的一应细节,慢慢复述出来。他虽不是擅长华辞之人,但记忆力上佳,用词简单准确,当日情形倒也描述得清楚明白。梅长苏等他说完,沉吟了片刻,问道:“太子现在身边还是东宫旧人服侍吗?”“是。不过我担心他绝望之下,有什么不当举动,所以还是派了一个机灵靠得住的人随时监看。”蒙挚说着叹了口气,“这位太子爷算是毁了,只是不知道陛下究竟是怎么打算的?”“据我判断暂不会废,即使废了也不会马上立新太子。”梅长苏转向萧景琰,“殿下明白我的意思吗?”萧景琰点点头,“明白。”他明白,可蒙挚不明白。“东宫处于皇城,宫内防卫由禁军接管,但宫外四周却是巡防营的职责,殿下也要命人加重巡视,无论朝局再乱,东宫附近不能乱。一乱就会引发意外,届时责任都在你们二人身上,誉王倒乐得占便宜呢。”蒙挚立即赞同:“这个责任的确是重,我刚才不是跟你们说过吗,我现在连道明发谕旨也没有,当时向陛下求取,可总是说不完话就被打断,现在只好靠一句口谕硬撑着。”“说起这个,”梅长苏转头看他,“你该备一份重礼去给那位高公公。”“啊?我还要谢谢他?凭什么?”“他打断你的话是好意,是人情,你还了,就代表你知道他的好意,领了他的人情,”梅长苏朝他笑了笑,“就是这样。”蒙挚瞪他一眼,“苏先生,我是一个粗人,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到底怎么回事,跟我说清楚啊!”冰蝶笑了一下“那我问你,你一开始向陛下请求明发谕旨的时候,陛下有没有理你?”“没……”“他为什么不理会你?是因为他没听清楚呢,还是因为他糊涂了?”蒙挚怔了怔,无言可答。“若说这世上谁最了解陛下的心意,那绝不是皇后贵妃,不是太子誉王,不是这些一直揣测他圣意的朝臣,而是高湛。他朝夕在陛下身边伏待,这些年恩信不衰,没有机敏的反应、准确的判断是做不到的。”梅长苏深深看了蒙挚一眼,“就拿当日长信殿的事来说,你请求手谕,陛下没有理会,这就代表陛下当时根本是犹豫不定,一来不想即时处置,一来不想处置得太死日后不好回寰。如果经由中书朝阁明发谕旨幽闭太子,总要说理由,无论写什么理由,一旦严重到要幽闭储君的地步,怎么都不是一个小罪名。太子如今的处境,承受不起这一道明谕,一旦发出去,那不废也等于废了。所以对于陛下来说,你当时请求他下发的,几乎可以算是一道废太子的诏书了……”
事情大概商议停当后,靖王首先起身结束会谈。梅长苏趁着他道别后转身的机会,快速地向蒙挚使了个眼色。禁军大统领现在满脑子还在回想刚才梅长苏的种种分析,一时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直到他暗暗做了一个口型,才突然想起前几天他叮嘱过的一件事,恍然明白了过来。“对了殿下,”眼看着靖王已走到门口,蒙挚立即道,“上次殿下在这里拿去的那本《翔地记》不知看完没有?我也略略翻过那本书,觉得非常有趣,想细读读增长些见识,不知殿下可否转借给我看两天?”“怎么找我?书的主人可是苏先生呢,要借也该是找他借吧?”靖王挑了挑眉,“只要苏先生同意借,我就拿给你。”梅长苏一哂道:“不过一本书罢了,谁喜欢看就拿去看好了。蒙统领不提,我都快忘了。”“不过蒙卿要等两天了,”靖王笑道,“这本书现在我母妃那里,过两天我进宫请安时再拿过来吧。”梅长苏目光一跳,有些意外地问道:“怎么……会在静妃娘娘那里?”“我母妃虽生性安静,入宫前也曾游历过好些地方,现在困于宫中,日日百无聊赖,所以一向最爱读游记。苏先生此书是难得的精品,我随口提了提,母妃便十分有兴趣想要看看。算起来这本书她读了也有半个月了,想必已经看完,既然蒙统领要看,我下次记得拿回来就行了。”蒙挚要回这本书是梅长苏授意,并非他自己要看,听靖王这样说,再看看梅长苏神色淡淡,仿若挂着张安静面具般的脸,心里不由有些担心,却又不能说什么,只得“哦”一声,道一句“多谢”,便出去了。
静妃宫中
萧景琰道:“母亲,上次我送来的那本翔地记,母亲可曾看完?”“已经看完了。你要拿回去吗?”“有位朋友也想看看。”静妃起身,亲自到隔间将书拿过来,凝目又看了封面片刻,这才慢慢交到儿子手中。“母亲……很喜欢这本书吗?”“是啊……”静妃浅浅一笑,神情有些落寞,“让我想起一些过往岁月,旧日情怀……对了,这书上的批注,就是你常说的那位苏先生写的吗?”“是。”“读那批注文辞,应是霁月清风,疏阔男儿,怎么听你说起来,好象这位苏先生却是位心思深沉,精于谋算之人?”“苏先生是个多面人,有时老谋深算到让我心寒,有时却又觉得他也不失感性。”萧景琰浓眉微挑,“怎么?母亲对他很感兴趣?”“你胸怀大志,要为兄长忠臣申冤雪耻,要匡扶天下整顿朝纲,母亲以你为傲。只可惜我力弱,对你没有太多助益,当然唯愿你身边能有诚信得力之人,可以辅你功成。”静妃秋水般澄澈的眸子微微荡了荡,语气温润,“这位苏先生我看就很好,他舍了太子誉王那边的捷径,一心相助于你,可谓至诚。你一向待人公正,我很放心,本没什么好叮嘱的,只是觉得象苏先生这样的人才难得,你对他应该要比旁人更加厚待几分才行。总之无论将来如何,切莫忘了他从一开始就扶助你的情份。”萧景琰静静听着,沉吟了片刻,深深地看了母亲一眼,慢慢说:“您说过了……”“啊?”静妃微微一怔,“什么?”“母亲看过这书不久,就专门问过我批注人的事,之后也曾叮嘱过儿臣要善待苏先生,对他多加倚重信赖……怎么今天又重复说起?莫非怕儿臣忘了?”“这样啊……”静妃自嘲地笑了笑,用帕轻轻拭了拭嘴角,“人一上了年纪,就容易忘事,说过的话,要颠三倒四说上几遍,看来我真是老了……”萧景琰忙起身行礼道:“母亲春秋正盛,何出此言?都是儿臣说错了话,请母亲恕罪。”“好了,”静妃微带嗔意地笑道,“自己亲娘,做出这么惶恐的样子干什么?你已经长大,有了担当抱负,我心甚慰。外面的事我一概不管,只要你保重自己一切平安就行了。”“是。”静妃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拿过两个食盒递给萧景琰,又道,“这是我备的药膳点心,一盒给你,另一盒,你带给那位苏先生,算我谢他竭诚相助我儿的辛劳。”萧景琰抿了抿嘴角,将两个食盒叠在一起,托在手中,又在桌上拿了那本翔地记揣入怀里,向静妃再行拜礼,缓缓退出。登上自己府中已候了许久的马车。刚进入车厢坐定,靖王便将两个食盒放在一边,从怀中重新取出那本翔地记,想起了昨日蒙挚奇怪的举动,以及母亲的异常,他心中疑虑。这本翔地记,到底有什么古怪呢?最初无意中向梅长苏借书时,他那一瞬间的表情动摇,就如千年冰层中出现的裂缝一般,让人仿若窥见了幽黑深邃的秘密之门。
苏宅另一边。
“宗主、小姐、这糕点有问题?”听到黎纲的疑问,梅长苏收回放在食盒上的视线。“糕点没有问题,我只是担心静妃娘娘可能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了”黎纲和甄平是满脸的迷糊,对于梅长苏的话是十分的不解,按理说,这静妃娘娘与宗主并未有直接的接触,又怎会对宗主的身份起疑,梅长苏好似看出了两人的疑惑,继续说道。“小的时候,每次进宫,静妃娘娘总爱做糕点给我们吃,对于她做的糕点我也很喜欢吃,只除了一样,榛子酥,每次我吃它都会喘不过气来,浑身发红非得灌下药,把它吐出来才好,而冰蝶不能吃雪花糕。”一听梅长苏如此的说法,甄平就想到了蔺晨的话。“这些蔺少阁主都是反复交代过的,所以我都特意检查了每次拿来的糕点,并没有榛子酥和雪花糕”黎纲听了也很是奇怪的说道“这,做糕点不一定的做榛子酥啊,静妃娘娘也只是恰巧没做罢了”梅长苏的眉头还是紧紧地蹙在一起,满是担忧的开口道。“你们有所不知,这榛子酥我虽然吃不得,可是靖王殿下最爱的糕点便是这榛子酥。可是,这次我问了靖王,他却说这几份糕点都是一样的。“几份都一样,那就说明静妃娘娘是特地不做榛子酥,是为了避免靖王拿错,以免宗主误吃”梅长苏不回答黎纲也就表示了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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