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我想起自己在大上天三百多年的孤独岁月，没有人教会我如何让去辨别，去讨人欢心，如何应对别人的情感和自己的情感，于是，一直糊涂着，逃避着。连爱和恨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感受，去化解。仲黎也是这样，尽管他活了很久，明白了很多道理，他甚至都没有和哪个女生正正经经牵过手，也没有和哪个人扯出什么什么深仇大恨来。他永远都是一个人，永远都是，除了我，几乎没有人可以完整的知道他的存在。我的鼻头忽然发酸，看着他深沉的目光，如此的心疼。可是他不懂，我也不懂。两个人就像是追逐太阳的夸父，至死才罢休的样子，用漫长的岁月，过着自己认为应该有的样子。他努力地把我留在身边，而我努力想要逃离他，却又害怕这漫长的岁月里没有了他，我该是怎样的孤独。
“不要离开我。”他忽然说话了，夜晚雪花片片飘落。起风了，雪花落进了我们的鼻息之间，他离我那样近，“我不希望你离开我。我也不想看着你死去。”
我将头偏开，我知道不能这样，这样是是不对的，可是我还是不愿意转身离去，只是歪着头贪恋着他的身上雪的味道，凄清寒冷。
“恩，我不怪你。”一时之间，仿佛所有的东西都释怀了，在这个飘着雪的夜晚，象征着权利最高点的观星台，那个掌握着天下所有秘密的男子忽然将他的软弱摊在了我的面前，那么卑微。而我一个万民敬仰的神女，在心底也深深地卑微着，庆幸着。我也离不开他，离不开他，该死的离不开，该死的孤独和寂寞，该死的漫长的生命。可是我又舍不得死，也舍不得他死。
“岛泽到底是什么东西啊？”他近来奇怪的表现越来越让我感到困惑。
“一个意念的结合体。这世上第一个魔物就是靠着这个意念成魔的，魔物临走前这个意念残存在了那座岛上，岛上终日不见阳光，瘴气弥漫，妖物横生，怨气冲天，那种邪念能够修成人形也不奇怪。不过，物生两面，他有多坏，也就催生出另一面的好和愧疚来。端看他面对你时是什么表现了，最近北边封印不稳，怕是要出些事情了，所以岛泽坏的那一面受到魔气感染被引出来也很正常。”
“我觉得他其实已经克制的很好了。”
他忽然一笑，一片雪花就落在了他的睫毛上：“是呀，很了不起。但是你最近不要和他单独接触了。”
“为什么？他看上去还有，只是偶尔很奇怪，我还应付得来。”
“不是，你现在神力几乎渗透全身，对他而言吸引力巨大。”
四月底的时候，我把狐狸送走了，仲黎说再过几日他就可以恢复修为，眼睛也可以看得见了，我才放心，我是把它弄昏过去以后送走的，岛泽建议我把他送到挪森去，那里有他的家，我看着岛泽一如往常一般明亮的眼睛和挺直的脊背，将狐狸交给了他，并且派了人跟着他，知道确定狐狸确实被放回了挪森才罢休，尽管那时候，我的四肢已经不听使唤，只能躺在床上等着仲黎有所动作了。至于是怎样的动作我不知道，只是自我病倒以后，仲黎也越发忙碌，但是每天晚上依旧会回来陪我睡觉。
阿雪来拜访我，看到我的样子，忍不住哭哭啼啼起来：“父王一直很担心你，便叫我来看看你，你这样，我回去要怎么和他说？”
我拉着她的手：“你告诉她，我虽然是神女，但是没有神的身体，陨落是很正常的，叫他守好江山，不要让百姓陷入疾苦之中，就是对我最大的挂念了。过些日子，我还会回来看你们的。希望到时候你可以有一堆小弟弟来玩。”
阿雪“噗嗤”一声，破涕为笑：“你疼吗？”她又担心的看着我。
“死，不疼的。”我看着她乌黑的眼睛，那么清澈。
她拍着我的肩头：“恩恩，不怕，你是神女。很快就可以回来，就又可以见到我了呢！我会想你的，也会等你回来的。”
“阿雪，我若是不在的日子里，劳烦你多照顾照顾仲黎了。”
“他有什么需要我照顾的。”
“他很孤独的，你知道，太孤独的人难免会做出一些不好的举动来。”我冲他一笑，她也抿嘴笑了起来。
好不容易阿雪走了，我还没来得及闭上我疲倦的双眼，又听到了廊下的脚步声，也没有侍女通报。我偏头看着门，一看是岛泽走了进来，他破天荒穿了黑色的袍子，头微微歪着，看着我，邪气的笑着。
“不要叫我的名字，不然在你没有开口之前我就会。。。杀了你！”说着他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还吐了吐舌头，却是一点都不可爱。
我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浑身一疼，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真是有些尴尬。
当然，我一点都不担心，因为这个岛泽虽然邪恶，脑子却笨得很，一见面就把弱点暴露给了我。
但是我仍然被我醒来之后看到的景象吓到了，周围都是妖怪，他们面目丑陋，嘴里流涎，目光贪婪的望着我，这是神祠，神祠里居然有妖怪，远处传来阿雪呜咽的声音。
“阿雪？”我弱弱的叫了一句，那些妖怪立马站了起来，冲着我呲牙咧嘴，凶狠极了，阿雪又被吓到了，哭的更厉害了，却还是不忘慢慢走到我的身边。
“你还好吧？”阿雪泪眼婆娑地看着我。我想抬起手却发现手根本不受控制。
“和我说说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醒来就到了这里，岛泽也不见踪影。”
“你听我说，等到岛泽来了，你叫他的名字。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他了，所以你需要把他叫回来。如果发现他动怒了，一定要跑，带着我脖子上的挂坠。”
“恩恩。”
“阿雪，你听我说，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你不能大意。先把我的挂坠解下来放在身上。对，然后出去以后告诉仲黎如果可以的话，我不要记得任何事情。我要从零开始，但是为了防止封印有什么危险，得让我在合适的时候想起来这些事。你可懂？”
“我不懂，阿槿，怎么回事啊？”
“那你就把我的原话转告给他。反正这具躯体已经快要死了。你不要有所顾虑，一个劲往前跑就可以了。”
说着远处传来脚步声，伴随着口哨声。岛泽走了进来，一屋子的妖怪对他臣服在地。岛泽偏了偏脑袋看着我：“哟，看上去气色还不错啊，应该可以撑到我毁了这个地方，等我打开封印，成为最伟大的魔物，让万民臣服于我！”
我看着他变成血红色的眼睛，抓着阿雪的手，悄悄问她：“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吗？”
阿雪点点头，冲着岛泽叫到：“岛泽！我是阿雪啊！”
岛泽的神色明显的恍惚一下，几乎是同一时间我对阿雪说：“快跑。”挂坠散发出金色的光芒，所有的妖怪被逼的睁不开眼，岛泽也被逼的后退了几步，他看着阿雪的身影在出了神祠的时候忽然消失，几乎是恼羞成怒的看着我，冲上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将我提了起来：“你以为你的那些小把戏瞒得过我吗？仲黎这只小狐狸，我迟早要把他杀了，他的灵魂和意念一定非常美味。”说着他舔了一下嘴唇，“至于你，等你帮我打开了封印，我再好好品尝你的味道。哈哈，你们的味道融合在一起，一定美味极了。”
“岛泽呢？”我冷冷的问他。
“他呀，他可回不来了。谁让你们这么贪心呢？皇宫这个地方可真是好啊，各种各样的恶念和贪欲被我吸收，活该岛泽受不了我的冲击，躲起来了。”
他将我重重摔在地上，那些妖怪把我围住，但是感受到了我身上的神力，却不敢向前。有人从月色下来，附在岛泽耳边说了几句话，他面色一变，立马出去了，连着一群妖怪都被带了出去，只留下一只看着我。
我从风里闻到了雪的气息，是仲黎来了。
我将神力往心口收，良久双手才勉强可以动，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我一把把心掏了出来，那只看上去笨笨的只会在角落里画圈圈的妖怪，惊讶的看着我，大叫一声，竟然跑了。那附着在神心上力量像是一团金黄色的火苗跳跃着，我将火苗收进手掌心，紧接着一句淡金色的身体轮廓从席珠的身体里分离了出来。这就是我的本体，用着微弱的神力简单的维持着基本的形状，然后慢慢地，她就变成了我最初的模样，只有心口那里被衣衫遮住了的大洞，透着风，万般的疼。我不敢慢下我的步伐。
出了神祠，宫里一片静谧，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太大的影响，几乎是一飘，我就飘到了最高的露台，看到城外火光升天，一片混乱，终于有宫女走过，神色匆匆：“快回殿里带着，妖怪们起义了，现在外面乱的很，宫里也不太平。”
她们没有看到我，那些来来回回巡防的士兵也看不到我，我也感受不到皇帝的气息和仲黎的气息。心下疑惑，只好往祸乱的地方飘去。那是在城西，我看到了许多曾经在宫宴上伴着大人们饮酒作乐的养妖们，用冷酷的残忍地脸换下了浓妆艳抹的脸，手里拿着刀毫不犹豫的砍向了自己曾经忠心侍奉的主人，或多或少，都被岛泽蛊惑了吧，不然，哪能这么狠心呢。
还有不少的修行人士也前来援助，据说还分一些门派什么的，看他们衣服白白，五官端正。但是我看到不到我想看到的人，这场混乱与我五官，尽管我挥一挥手就可以停下这场动乱。是啊，虽然我的神力大不如前，但是依旧是父神创造出来的完美的神。可是父神没有教会我怜悯和感情就去了，这一切炼狱一般的场景，对我而言还不如看到一个人的身影冲击力要大。
可是看着那些人们如此渺小，自相残杀，我还是忍不住停在了城墙上。
“很可笑是吗？你看他们，原本都是很亲近的人，如今却要拔刀相向，以命相搏。人类和妖怪没有区别的，在生死和利益面前，什么情感道义都不重要，这就是丑恶的人类的真面目。”岛泽不知道何时站到了我的身边。
城墙的风，将他的衣摆高高吹起，衬得他更加瘦弱了，夜色里，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粉粉的，几乎失去了血色。
“你在这里。皇帝呢？”
“逃了，估计现在正想着怎么和我议和呢！”
“然后呢？”
“我在等啊，等着他找我议和，我要让阿雪看看她的好父兄是个怎么样的人。看到你们痛苦，我就好开心。你看看这漫天的怨气，真是让人愉悦的气息？你不喜欢吗？”
他歪着头看着我，眼睛熠熠生辉。
“我不愉快。你为什么要这么伤害你亲近的人。”
“我可没有亲近，是岛泽和你们亲近，我就要你们受苦，到时候到岛泽要被我同化了，我就彻底是我了，哈哈。”
“不，我不会让岛泽变成你的。变成一个像你一样变态的，没有名字的没有人喜欢，没有朋友的人。”
他似乎愣了愣，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一样僵硬在那里，过了许久，远处的战火已经暂时平息，晨光熹微的时候，他才开口：“你成神了，可是你的神力好微弱，你就快要陨落了。”声音再也不猖狂，反而低低沉沉，但是他仍旧歪着他的头。
“恩，生老病死，即使神，也无法避免，只不过是活的长一点，寂寞一点罢了。”
“你知道是谁把我撕成了一个人的体型，成就了我吗？”
我看着他，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了。我们都知道是谁，他不懂为什么，我却懂为什么。
“是仲黎。所以岛泽一直很感谢他，与他交好，他对岛泽也有着创造之情。可是他创造了我们，却没有管过我们，岛泽向他求助，他没有理会。”他的声音越来越疑惑。
我知道为什么，结局几乎是可以看到的。我不喜欢这样的未来，就像是数着时间等死一样的结局。
“阿槿。”是仲黎的声音。他的身后是皇帝和阿雪。岛泽站到我的旁边，对着他们森然一笑：“怎么？我的条件你们觉得怎么样啊？”
皇帝看着岛泽说道：“我同意了。”
岛泽听了“哈哈”大笑，说道：“哈哈，看吧，阿雪，你的父皇救世主这样懦弱的人，你不是说他很爱你吗？但是他还是把你送到我身边，让你生不如死。真是好狠心的父亲啊。”
阿雪没有哭，她表情麻木地看着岛泽，岛泽被他看到恼羞成怒，一刀砍过去，被仲黎拦下来，他只是一直看着我，目光幽深沉痛：“阿槿，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皇帝也诧异地看着，过了好久才接受了我的真身。阿雪幽幽向我望过来，凄绝一笑也说道：“我就知道神女必然是绝色无双的。如今见了你的真面目，我也安心了，你没有让我失望。”说着他就向岛泽走过来，岛泽一把把她抓到城墙之上，我飘下了城墙，问仲黎：“岛泽的条件是什么啊？”
“我们不能管这件事。”仲黎坚定地看着我，也仿佛在说服他自己。
“他说，他只要阿雪陪她去冰雪高原之地。”
我看着仲黎，他紧紧抿着唇不说话，几乎是一瞬间我听到了阿雪的声音，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了她坠下城墙的身影，仲黎拉着我，不让我过去。一切似乎变成了血色的没有声音的画面，只有风的声音呼呼吹过我的心洞，我竟然忘记了挣扎，看着那美丽的裙裾翩然如蝴蝶一般从高高的城墙上摔下，落在我前面不远处，风里都带了血的问道。
在她跳下来之前，我听到她对着城墙上的另一个人说：“岛泽，我是阿雪，我最绝望和伤心的事情就是你居然没有回来。可是，我原谅你。”
岛泽大吼一声，从城墙上跳了下来，蹲在地上，看着阿雪血肉模糊的尸体，抱着头蹲在那里，几乎无法言喻，我无法看清他的脸色，只是很快的他就抱起那个尸体，变成一缕黑烟消失了。直到他消失之后，仲黎才放开了我。
我呆呆站在原地。岛泽对阿雪的感觉一直都是淡淡的，每次阿雪出门，他都会跟在她的身侧靠后半步远，他不爱看阿雪，却总能在阿雪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帮她摆平所有的事情。
“你阻止不了的。我们和阿雪说好的，在去冰雪高原的路上，我们会营救她。她执意要死，这便是她的结局。我们无法干涉，也不能干涉。”
“那么，你呢？你猜到会是这样吗？”
“没有。”
他的坦率几乎让我的肠子都缴到了一起。
“你真卑鄙。”
“我知道。”风吹起他的长发，我看着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手上，那里已经变成的透明的：“事情还没有结束，我就不会死，不会离开你。我的神心的本身在神祠里。阿雪把话都告诉你了吧？”
“恩。”他忽然抬起头看着我，目光里隐藏的热切和期盼全都展露无遗，再也不似往常那样遮遮掩掩，故作淡漠的样子了，“阿槿，你说你喜欢我，我就满足你的要求。”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好笑，一下飘到了城墙上，挥一挥手，一把烈火烧过，烧遍那些心怀恶念的妖怪，他们开始往西边逃去，我看着西边红火悦动，温柔一笑。
“别了，小狐狸。”
仲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身边，他伸出手，想要触碰我，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了自己逐渐透明的身体，对他说：“不要怕，我很快就回来。只是下次不要对我这么好，这么亲近。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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