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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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候雨终于停了，许成远嘱咐阿丁把何知星送回家，他拗不过自己的宝贝女儿，还是答应她，让她亲自陪着把新认识的小伙伴送回去。
车子在临市里七拐八拐，最终停至一个弄堂前。
天色已经有些擦黑，从这里望过去，弄堂入口堆的垃圾散发出一阵恶臭，里面弯弯曲曲看不到尽头。许进龄歪着头问：“你家住几单元几号啊，不如我们交换一下地址？今天认识你很开心，以后我可以来找你玩吗？”
“当然可以啦。”何知星轻盈地跳下车子，她背对着他们，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不过这块地形复杂，我家地址不太好找，留给你用处也不大。临市很小的，一个广告牌掉下来砸住的人十个里有八个是熟人，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多得很呢。”
她站定，转身看着他们，五官在暗淡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模糊，声音听来却很欢快：“真的很高兴、很高兴认识你们。”
周煊并未解释，他同许进龄只是来临市一游，他们的家在西京，以后大概毫无瓜葛。即使有七度空间理论，那又如何，这小姑娘倒是通透得很。他对许进龄轻声道：“天色也晚了，我们早些回去吧，不然许叔叔该担心了。”
再抬头看，何知星的身影蹦蹦跳跳，边往前边冲他们挥手，已经渐渐远了。
许进龄低着头没说话，眼眶已经泛红。
好像这场离别，伤心的只有一个人。
拐弯再拐弯，何知星终于到了自家门栋前，跟楼下的婶婶打过招呼后，慢腾腾地上楼。
他们都有家，有归程，她也曾经有，可现在这个字对她是个再奢侈不过的事情。她站在门外好久，久到好像忘记了时间，忽然，她如梦方醒，掏出钥匙转动门把手，轻轻地对着空气道：“姥姥，我回来了。”
滚烫的泪落下，热度惊人，像要将手出一个洞来。
水渍很快被蒸发掉，就像从未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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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天在临市分公司声势隆重，剪彩那天市委常委的班子来了大半个。这一年房地产行业方兴未艾，周家虽然皮革和造船起家，但也开始大足涉足其他行业，临大家属区附近小半个区域都要被拆迁，重新打造成一个大型的CBD区，主要施工方就是恒天地产。
何知星听说消息的时候家属区里的各户已陆续签完协议搬走，户口簿上的房主是姥姥，无论是姥姥原单位临大，还是恒天，所有人都说必须房主本人签赔偿才有效，对她极尽敷衍，没有人会去理会一个小孩。
人情薄如纸。
她嘴角抿成一条线，脸上没什么表情，默默地把值钱的东西收好。随着最后一户人家搬离，挖掘机的大铲子往筒子楼挥去，瞬间瓦砾纷纷落下尘土飞扬，她站在院中仰头看着这一幕，像一段时光的落幕。
然而她不打算就这么规规矩矩地走，从头顶最后一块隐蔽消失，她知道自己其实无路可退。这样的时刻，不知道为何她会想起那双眼睛，好像从始至终都波澜不惊地看着她。
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做呢？
她想了片刻，只是一笑，永远不会是他，他们本就是不同的人。
周煊没想到，时隔这么久，他再一次见到何知星是在电视上。
此时正是暑假，周煊总被分管项目的三叔带过来待两个月，暂住滨西花园，和许叔是上下层的邻居。事实上，从动土到现在一直很顺利。电视转到临市地方台，正在播午间新闻。
从何知星的脸出现在镜头里时他就怔了一下。
女记者举着话筒：“……我现在呢在未来临市CBD区的施工现场。有热心观众打电话说，有事主对拆迁存有很强烈不满，已在现场静坐三天。更让人惊讶的是，这个事主只是个仅有十一岁的小女孩。”
镜头对准女孩。
“你叫什么？”
女孩的眼睛蓄着泪，怯生生道：“何知星。”
“那你的爸爸妈妈呢？”
她嘴唇被咬得发白，轻声道：“很早就去世了。”
“还有其他亲人吗？”
“姥姥，也去世了。”
女记者顿了一下，声音更加轻柔：“可以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吗？”
“我姥姥生前是临大的教授，房屋所有权属于她，现在要拆迁，临大的叔叔伯伯说房子产权是姥姥的，我可以居住但是别的他们无能为力。恒天的工作人员说，只有房屋所有人签署合同才生效，姐姐，我、我不知道去哪……”
虽然说话自始至终带着哭腔，泪马上就要落下来，可陈述清晰有条理，最大限度地争取到受众的同情支持，女主持接下来的播报也带有不易察觉的倾向性。
很聪明。
周煊想，可他还是被那一瞬间被全世界遗弃和背叛的孤独感狠狠戳中了。是，这世界上从没有感同身受，可如果身受过呢。
他正出神，三叔烦躁地抓起衣服，叼跟烟，叫他：“走小煊，跟我去工地，看看这帮人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谁知到了现场发现这事居然是真的，而不是那帮住户有预谋搞出来的。
这事有点棘手，没有监护人，不仅未成年还这么小，又他没什么跟小女孩打交道的经验，但如果不管闹出来又是一桩事。周三拿手耙着头发，心烦意乱，面上还得挂上和蔼可亲的笑，周煊拽拽他，低声道：“叔叔，我认识她，你等一下，我跟她聊聊。”
何知星见到周煊也是一愣，她的嘴唇干得有些起皮，声音带着嘶哑：“周煊？”
她居然还记得他的名字。
周煊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解释自己的来意：“这楼盘是我家开发的，你有什么问题提出来，如果能解决，我尽量帮你，起码，比你随便请个律师靠谱。”
“如果解决不了呢？”
他低咳两声，笑：“可能性不大，说来听听。”
交涉结果就是按市价赔偿，虽然这笔钱不算少，但对这样的项目来说不过九牛一毛，特别是其中还有周煊的斡旋。房款被以何知星的名义存入她名下，为避免有心人觊觎，十八岁才可以取出。
钱被打入姥姥生前留给她的□□中，从银行出来时何知星微微舒了一口气，这些钱如果省着点用，大学毕业前费用也够了，可眼下……她咬唇站在原地发呆，周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样，还满意吗？”
她回头，眼前这个眉目好看的大男生，明明没比她大几岁，行事却这样老练。况且……只见了没几面，她不懂他为什么会帮她这么多。
他像一眼看出她所想：“帮你是因为我今天恰巧心情好，我又不管结果，所以不用感激。”
明明知道只是托词，她还是傻傻地问：“为什么心情好？”
“因为现在是暑假啊。”
他眉宇间有种不似同龄人的沉稳，一笑却神采飞扬，她像被这样的笑容刺痛了眼睛，局促地低下头。
“那么，祝你以后一切顺利，多保重。”
周煊说完这句话，面前的女生却很久没答话，片刻后，他第一次在她的眼里看到小心翼翼。
“我没有地方去了……你能帮我……找一个地方住吗？”
她艰难道，她根本就没想到这笔钱能顺利要到手，现在还像在做梦，可现在人群散去，她忽然感到一丝恐惧。姥姥说过，有些帮过你一次的人还会帮你第二次，不会帮助你的，就永远不会伸出手。
他于这个时候的她来说，像是最后一根浮木。走投无路之下，只想紧紧抓牢，紧紧地。
年少的周煊，已不会是多管闲事的人，可那天他居然鬼使神差地应下来。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不去孤儿院，就像她没有丝毫犹豫跟在他身后走，落日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好长。
这是个寻常的日子，他们不会知道如果不是一个又一个阴差阳错，此刻正站在三岔路口，命运会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只是命运从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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