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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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顶层“叮”的一声,钥匙转了几转,摸到开关,随即灯光大炽,何知星被用力地贯进沙发里,周煊眉峰蹙起,眼神像冷刀子似的看着她:“你们老板叫你陪酒?”
酒劲有些发作,她努力撑着保持神智,语气急促地辩驳道:“不是陪酒,我是在谈业务,工作。”
“我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成女强人了。现在是陪酒,下一步,是不是要陪到别的地方去?”
他声音冰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双眸黑沉沉,像山雨欲来。
她手腕被捏的红了一圈,愤怒一瞬间涌上头顶,无法自抑地把手头能抓到的东西一股脑砸向他:“我乐意,跟你有什么关系?这么些年你像从人间蒸发,我还以为你死了。”她冷笑一声,眼睛却红了,“一出现就对我指手画脚,你有什么资格?你以为你是谁?”
这话像无意中揭开冰山一角。
那噩梦一样的几年,重新从记忆中滑出来,利刃贴住脖颈那一瞬间毛骨悚然的触感,他被蒙住眼睛,慢慢转过身来。
“这位先生,你是中国人吗?”
他张口欲答,有冰冷的枪管抵住太阳穴,对方阴测测地笑,用英文说:“你最好老实一点。”
支离破碎的画面和句子,像永生无法穿透黑暗的祷词。
“死过……几次吧。”他无动于衷地说。
他眉毛浓密漆黑,却总下意识地轻轻拧起,在眉心成一个浅浅的川字,眼睛黑沉沉,望一眼像跌进看不见底的深潭,让人想要抚平却怯于没法看到其中的倒影。那个眉目舒展的朗朗少年,似乎真的不见了。
“死过几次,真不少呢。有时候我真的希望你死了。”
她每说一个字周煊目光就冷一分,他双手大力按住她肩膀,像要把她的骨头一寸一寸捏碎。他真想看看这个女人的血是什么颜色,心是什么样子。
他怒极反笑:“你知道我这三年去哪了吗,在巴西不人不鬼地活着,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哈,我能怎么跟别人说,我周煊的女人,在最关键的时候从背后捅了我一刀?”
他双眸中的隐痛一分未减,何知星看得云里雾里,随即不甘示弱道:“谁是你女人?一个破合同,顶多让你丢笔生意肉,用从背后捅了你一刀这种话来赞美我,真是严重了。”她愈加笃定自己的猜测没错,“那我这几年过得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你知道吗?我都不知道许进龄原来这么恨我,她是为什么死的,你比我更清楚吧,我做错了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那些时候,你又去了哪里。”心中的难过和愤怒像是再也无法抑制,喷薄而出,“周煊,我以前一直以为我了解你,大概我不仅蠢还自以为是,第一次有人现身说法,什么叫冷血冷心冷肺。”
周煊掐死她的心都有了,何知星察觉态势不妙,迅速低下头在他手腕上狠狠咬了下去。他身体震了一下,倒是一声没吭。
何知星渐渐觉得牙酸,默默地松开,深深的齿痕赫然在目,开始渗血,眼前一阵一阵模糊,对面的人阴沉地看着她,慢声道:“咬完了?那接下来该我了。”
还未等她明白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眼前忽然一暗,有温热柔软的东西忽然覆上她的唇。他的吻夹杂着无比狂暴的气息,舌头不由分说地撬开她的牙齿,席卷一切地攻城略地,她狠狠地咬下去,有血腥味开始在嘴里弥漫。她屈腿撞他,用一切力量挣扎,可似乎完全没有作用,还是被箍
得死死的。
“周煊,你……”
呜咽渐渐淹没在唇齿深处,她愤怒地瞪大眼睛看着他,渐渐眼角渗出某种晶莹的液体。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怀中的身体渐渐软下来,周煊放开她,那些初时的愤怒好像不觉间褪去,心中涌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
他也更加疑惑,从她的只言片语他也察觉,当初的事情绝不是这样简单。
他清清嗓子,正欲说话,却忽然愣住。
她睫毛在眼下投了安静的影子,双颊略微泛红,呼吸平稳而悠长。他瞪了她片刻,眼前的人恍然未觉,依旧呼呼大睡。
周煊看着眼前醉倒在沙发上的人,彻彻底底,无话可说,他长叹一口气,最后只是手微微颤抖地,慢慢地抚上她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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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知星做了一个梦。
梦见很久以前,头顶是电扇吱呀呀地转,许是线路老化或吊扇内部零件出了问题,慢慢不动了。
临市的夏天又闷又热,她和姥姥住老式筒子楼,热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她会端一盆凉水过来,脚泡进去,冰冰凉凉的,姥姥拿旧式的蒲扇缓慢地摇,笑得眼睛都不见。
苦吗?也许,不过那时的记忆也不太真切了,半夜热醒过,翻来覆去睡不着,姥姥就捞起扇子慢悠悠地一晃一晃,些微的凉风,却让她的眼皮渐渐沉下去。
后来失眠的夜晚,她无数次盯着漆黑的夜空,据说人死以后会变成星星,像一盏灯火,在天上守护着最重要的人。那她的姥姥,也会是其中一盏吗?
她瞪大了眼睛,直到眼睛发酸,流出泪来,可那个曾为她打扇的人,再也不见了。
原来身体上遭受折磨,是最轻最轻的一种了,佛说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在人世慢慢行走,如此种种尝过一遍,渐渐地连哭都不会。
这些道理姥姥念佛经的时候似乎模糊地讲过,她当时似懂非懂,现在却都懂了。
姥姥是临大科研所的教授,主攻放射性金属研究,一辈子兢兢业业。她还有个小舅舅,因为姥姥怀孕期间不甚收到射线的诊断性照射,生下来是个痴傻儿,跌跌撞撞长到成人,在大院外马路上出车祸去世了。
开始她还会问:“那我妈妈呢?”
姥姥靠在沙发上,微微阖上双眼:“知星,姥姥累了。”
渐渐地她学会不再追问。
其实她还有很多问题,比如,她的爸爸呢,他们去哪了,或者,她到底是谁,这些问题像一只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在窒息之余,生出几分茫然和恐惧。
终于,真相揭晓在那个让她永生难忘的夏夜。
那晚,窗外黑漆漆的,连一声蝉鸣也没有,好像四周只听得到飒飒的风声。都说人在大限将至之前,是有感觉的,当时姥姥带着老花镜坐在床边慈祥地叫着她:“小星你过来。”
她懵懂地跑过去,只见姥姥翻开相簿,一页一页地翻着:“你不是总问你爸妈的事情吗,姥姥觉
得,是时候告诉你了。”
她屏住呼吸,以为真相马上要出现在面前,谁知姥姥停住手的,却是一张空白的页子。仔细一看,中间有一张豆腐块大小的报纸剪辑,她就着昏黄的光线,一字一字地念下去:“临市晚报,本报记者电,今云南怒江福贡县发生泥石流灾害,截止即时,已10人遇难,36人失踪,其中有一对游客夫妇,系年轻画家到此地写生,据悉女性为本市人……”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呼吸一滞:“姥姥,这不是……不是我爸妈对不对。”
姥姥沉默了良久:“我也希望不是。后来我收到云南那边寄回来的你父母的遗物……大概没错。”
她脑中轰隆隆响成一片,姥姥还在断断续续地说,恍惚中,似乎听到提了她的爷爷奶奶。可她心里一团乱麻,什么也听不清楚,直至关了灯,她的脑海里响彻的全是刚才那晴空霹雳一样的消息。
原来爸爸妈妈,早就不在了。
直到很晚的时候,她也毫无睡意,在黑暗中睁眼直直地看着天花板,泪越流越凶,流进头发里,枕头里,可她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也许那晚她太过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所以忽略了很多东西,比如提及到的她爷爷奶奶的姓氏和消息,比如姥姥眼底,那无比眷恋和哀伤的目光。
何知星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第二天清晨她习惯性地跑到姥姥房间时,发现她的身躯早已变冷。
她家住对门十几年的老邻居打开房门,小小伶仃的身子出现在他面前,仰着头愣愣地说:“伯伯,我姥姥不会动了,你能不能叫她醒醒,遥遥辫子还没扎呢。”
好心的叔叔伯伯们帮她收敛好姥姥的尸身,送去火化,拿回来一个小小的骨灰盒。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世上有一个词,叫尘归尘土归土。
从此天人永隔。
后来有叔伯提出要收养她,在那户人家的女主人几番歇斯底里地哭闹后,何知星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天真地跟叔叔说,在家里很孤单,想去孤儿院找很多小朋友玩。
叔叔摸摸她的脑袋,叹了口气,却默许了。
在叔叔的车子驶离孤儿院大门后,她从躲着的廊柱后出来,毅然决然地走向相反的方向。
拿钥匙吃力地转开,家里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只是老旧的家具上落了薄薄的灰尘。她鼻子一酸,心里暗暗发誓,这是她的家,她哪都不去。
那时她十岁。
她知道姥姥的存折放在哪,钱不多,但勉强可以应付一阵子开支。那么之后呢,她并不知道,也不敢去想。浑浑噩噩地过了几个月,也许一些冥冥中自有定数,她认识了周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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