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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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她刚参加工作,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几个人物稿准备的问题太生猛,几次惹得对方甩手走人,主编看了叹气,说你到社区下面历练一下,交些简单的新闻稿上来吧。
是真简单,从东家丢了一只狗最后在狗肉店里找到尸骨,有关部分提倡大家栓狗链办狗证,到西家总觉得自己家住的楼栋邪门,半夜总震,以为潜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谁知是不远的工地偷偷半夜施工。
诸如此类,鸡毛蒜皮的事数不胜数,她那时心比天高,一心想要做到最好,跃跃欲试着搞个大新闻出来。由于跟师傅去过几次局子,和新进的科员小赵慢慢熟络,毕竟都是年轻人。他被她缠得不过,就吐口说最近踩点的一个居民楼内可能有人做特殊物品的贩卖。
她跟着出勤,大队长指指小赵说:“你,上去看看。”
本来她只要安安生生待在车内,等抓捕归案后写个社会新闻稿拍几张照片就算交差,可她想看第一手的现场,又按捺不住好奇心,便从隔壁栋的中间通道溜过去。
她从天台下到四楼,小赵上到三楼,两人大眼瞪小眼,目标的三楼东户屋内传来喧哗的麻将声,小赵僵硬地示意她离开,她摇头,气氛陡然僵持下来,小赵却不小心踢动了旁边的空酒瓶,忽然东户的门开了,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谁?”
小赵很机警,当即掉头转身敲西户的门,咣咣咣,咣咣咣,他肩膀松垮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没有人啊”,掉头就要下楼,冷汗密密麻麻地爬上脊背,他慢慢转动着身体,想,还好赌赢了。
正在这时,西户门忽然开了,小赵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请问您是李……”那妇女忽然面露惊恐之色,“砰”地关上门。
很久之后她想起那天,只记得天上的云霭被残阳慢慢染上血色。地上也是血,源源不绝的血,原来那些人是有枪的。她不记得其余的人何时冲上来,不记得那些被揪送的人的面孔,她只记得小赵倒下的身影,他最后对她做的一个口型是:跑。
他因公殉职那年,只有二十三岁。
她讲完一片静默,慢慢响起零落的掌声,继而连成片。外面天阴得像要拧出水,她脸色白得有些透明,眼睑低垂,黑色的瞳孔倒映着天光云影,这是永生的噩梦,还是仅仅一场幻觉。
有人发现了他,低声喊“许总”,人群渐渐散去,她还陷在那天的噩梦里动弹不得。手脚是凉的,所以触碰到的血,居然是温热的。那种灼热感猛一下灼烧着末梢神经,像火苗一点点舔舐,她恍惚地想,他死了啊。
明明像在昨天,其实已经过了很多年了。她心中藏着一只叫愧疚的魔鬼,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会在某一个瞬间从记忆里跳出来冲着她狞笑。
心里那个声音在不断地大声地质问:“如果没有我,他不会死的是不是?”
她对许晋和重复道:“如果没有我,他不会死的是不是?”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眼神却空洞洞的,像从来没有焦距。
“有一种罪,叫非战之罪。”
她像没听见他的话,喃喃道:“如果那一天,我没有跟上去……”
他不容置疑地扳过她身子,仍是淡淡地:“他已经死了,所以,他会死的。没什么如果,就算没有你,也会。”
她低下头,身体佝偻起来,像一只海虾。片刻后,她的身子剧烈抖动起来,像风中的落叶。
许晋和默不作声地看着,光线暗下来,窗外阴云开始聚集,好像有暴雨,好像有一场命运的风暴,在很多年前就开始聚集,改变了所有人生活的轨迹。他有些恍惚地看着她,只能徒劳地在一地狼藉后饮泣,就好像当年那个不知所措的自己。
最后,他听到她哑着嗓音说:“我知道,人与人之间,不需要相互理解。所以,谢谢你。”
那晚何知星做了一个梦,梦到那一年,她怀着最后的一点卑微得可怜的希冀,小心翼翼地问周煊:“能给我找一个住的地方吗?”
他却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最后缓缓地拂开了她的手。
醒来后身上是涔涔的汗,她摸到手机,发现江山的一则未读消息:遥遥,你睡了吗?
她回复一句“还没”,对方却再无声息。
第二天上班她问江山什么事,江山耸耸肩:“没事闲的,就是有点失眠。”
她拍拍江山的肩膀,终是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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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最近瘦得几乎脱了形,有人问时她笑嘻嘻地答:“我在试用哥本哈根减肥法,还真有效诶。”
可何知星知道不是的,她隐隐感觉,大概与好久之前提到那个叫“顾逐”的电话有关。只是事后江山没有再提起,而她,也没有再问。
往后的一个夜,她睡意惺忪地接到江山的电话,墙上的时钟刚过两点,她那边人声嘈杂,音乐的声音震耳欲聋,衬得她声音格外虚弱,好像自九天外传来,遥远得有些不真切。
“知星,我回不去了,你能不能来接我。”
大概是酒吧。
江山鲜少去这些灯红酒绿的场合,她拽起T恤套上,随口问:“你在哪?”
她报了名字。
费了几番周折才弄清楚地方,何知星打了车过去,远远看去,江山瑟缩着蹲在台阶上,不远处站着个男人,嫌恶般地刻意地站在离她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他穿白色T恤,双手漫不经心地插在裤兜里,头发在夜风的吹拂下微微扬起。
是一张可以称得上英俊的脸。只是表情有些阴鸷,周身笼罩的气氛压抑地沉默着,渐渐成死寂。
她上去试探地叫了声:“江山?”
江山像受惊的小鹿般抬头,脸上是条条斑驳的泪痕,她哑着嗓子应声。
那男人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江山,今天是最后一次了,不长脑子想找麻烦寻短见都随便你,不干我的事。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你的事情,不论什么我不会再管,也请你、好自为之。”
“顾逐。”
江山颤抖着叫,可他只是顿了一下,随即疾步走进那扇门里。
他并没有回头。
这是何知星第二次听这个名字,江山脸上的泪忽然流得很凶,以至于整个身体都开始颤抖起来,她身上还有未散的酒气,头发湿漉漉的,何知星仔细一闻,皱眉:“他泼你酒了?”
江山低着头,半晌才道:“嗯,刚才喝吐了,被人拉着动手动脚,还多亏了他。这么一来,酒也差不多醒了。”
她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像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你以前不喜欢这种地方。”
她盯着黑暗的虚空,神色有些茫然,话出口像呓语:“晚上的时间太长了,总睡不着,这种感觉……太难熬了。这里热热闹闹的,每个人看起来好像都很开心,我以为自己也能开心起来,时间就能过得能快一些。”
夜凉如水,她第一次向何知星说起他们的故事。
青梅竹马,小小少年遇到小小少女,不小心打翻一盏琉璃灯,那火从天上落到尘世,渐渐燎原。
她青春期很胖,他嘴巴毒,偏偏像漫画里走出来的英俊贵公子,也许那时候只有她喜欢他而已,暗恋,苦心孤诣。后来,他爸爸死了,所谓家道中落,她将他的自尊践踏得体无完肤。再后来,他在夹缝中挣扎求生,而将他越逼越紧的人,正是她最亲的人。
其实他恨她一直是有理由的。
很多东西,错过了一个合适的节点宣之于口,后面的事情就慢慢脱离轨道。
何知星默不作声地听着,直至天边露出蒙蒙的亮光。坐在车上时江山已经撑不住睡着了,清晨第一缕阳光落在她的脸上。
苍白,眉头微皱,嘴角抿得很紧。
窗外是滚滚的车流,这城市新的一天又要来了。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那些庸碌麻木的面孔下,没人知道藏着怎样的悲喜。
可我们,还是要这样日复一日地,将所有爱恨沉默地投入岁月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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