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生母
吃过晚餐以后他们在后面的竹林逛了逛。
“现在回去还要40分钟呢，我可再也不相信你说的‘附近’了。”
徐晟阳不说话了，站住脚跟看着他的后脑勺。
程延走了几步才发现，也回过头。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着面。
忽然，徐晟阳扬起笑脸：“所以下次凭你自己找到什么有意思的店，一定要介绍给我啊。”
“好。”
这次回去以后他们联系的越来越频繁了，兴许是怕徐晟阳又跑回来兴师问罪，又或者单单是因为程延自己有着所谓的分享欲。
下周末刚好是劳动节，他破天荒的回了一次家，是亲生父母家。
小区的运动器材被大爷大妈披上了被褥床罩。
这里年限久，石漆墙都老化了贴着根碎下来，程延走之前这里就嚷嚷着要拆，结果过了十一二年周围的配套都换了个遍还是只剩下这个老小区没拆。
好在地段还不错，而且虽然是城里，里面的住户却十之八九都相互认识，不像程延在杭州的买那个房子，住了两年半了还不知道对门姓什么。
他走了很久才走到最靠里的一栋楼，这里本来只挨着小小的山坡，可四年前被推掉盖了一座顶高的新小区把光照全给挡住了，一天里能见着太阳的时间少之又少。
墙皮因为潮湿一片片发绿霉，铁锈像瀑布一样从每层楼的阳台挂下来，栏杆也是不能摸的。
程延摸索着上了2楼，哪儿也不敢多碰。
他站在一面厚厚的实木防盗门前发呆，却怎么也按不下门铃。
这个家里发生了太多事情，让他不敢踏步不敢久留。可他的亲生父母却不是全然没有帮他，甚至程延现在的工作、买房子时6万块钱都是父亲帮忙介绍，母亲单方面借给他而且说什么都不要利息的。不管他们这么做有没有弥补到程延小时候因为被抛弃所度过窘迫，但于情于理，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做个白眼狼，何况弟弟忌日的当天他没有去，总要有别的方式补上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主动按下门铃键。门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活动声，一个音量不大的中年女声试探着问了一句：“谁啊？”
“我，阿延。”
门被激动的打开了，出来的是一个打扮很得体的五十多岁妇女。
她有点想拉程延，又捱着生分收了回去，从柜子里摆了双拖鞋。
七八十平方规规整整的房子里只有这样一个满身孤独的女人，显得空荡荡的。她不敢逾越这看不见的界限，又确确实实感到高兴，只能一直看着程延的脸，一直看着。
“你这次，准备呆多久哇？”轻描淡写的口气里压着浓浓的期盼。
“一天半，我在外面住。”
女人的脸上是理解之中却又尘埃落定的失望。
“快进来吧，外面潮。”
程延嗯了一声，迟钝的穿上灰色棉拖，踩进了光滑的瓷砖。
程延平常不太舍得花钱，但每次回去都会买往返大几百甚至有时候上千的机票，只待一两天，还要在外面住酒店。
他不是不心疼钱，只是跟这些比起来他真的做不到久待，只想早去早回。程延在这个家真正住过的时间不到三年，短短三年却充满了给予他本就艰难的人生最雪上加霜的灰色回忆。
面前的女人坐在桌前殷切地关注着他，程延想，如果她能对自己毫无愧疚或者从未帮助过他，日子说不定还能轻松些。
他捧着半杯还温着的白开水，青黑的眼底蒙上细细密密的霾。
“你看起来很疲惫。”程延的生母好像就连关切的话都找不到立场说，生生噎断了后半句。
“放假前确实忙了几天，现在休息了。”
其实程延一直捏不准面对这个人到底该用怎样的态度，当年虽然是她扯了谎亲手把自己送进的福利院，可究根揭底在他父母的婚姻里，母亲是属于十分被动的，也正是因为她的被动毫无主见害了她自己，也害了程延的半辈子。苦大仇深谈不上，甚至还有一点可怜。但在程延的概念里，她和“母亲”这个词几乎没有关联，他对这里也没有一点归属感。
他已经有家了。
于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回答的口气总是绵柔中夹着厚厚的疏离。
母亲没再说话，低下头给他削橙子。
即使到这样的年纪，她也还是很有气质。可惜在长达三十几年的婚姻长跑里却一直都在充当不能见人的家庭主妇这样的角色。至少在程延零星的记忆里，妈妈是一个温雅随和的大美人。
爸爸妈妈的家庭差距很大，那时候父亲从家里接班拿到了很好的工资待遇，母亲在当幼教老师，好的时候一个月六十几元钱，后来从小地方嫁到城里去，不少人在背后嚼舌根说她凭着这副妖精皮囊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程延不记得父亲年轻的时候长什么样，大概也是一副风华正茂吧。只知道后来母亲辞了工作，记忆里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包括自己被送出去的那一秒也从来没有怀疑过。
所以他才会真的相信只是和小朋友一起玩一会，爸爸妈妈就会骑着自行车来接他。
所以他当时高高兴兴的自己跑进去了。
然后他等了一天、一周、一个月、一年……到最后再也不想等了。
现在回过头来才发现是一步错步步错，温顺贤惠的母亲这辈子做过唯一一次也是最大的反抗，恐怕就是放弃程延吧。
程延不知道其中的具体原因，即使有一天他们愿意说他也不愿意听。
只是有时他能隐隐感觉到，母亲还是失败了。
“爸回来了吗？”
母亲手头上空空的剥着丝，微微叹了一口气。
“还是老样子。有时候晚上回来睡个觉，有时候十几天不着家。”
良久的沉默后，母亲将一个光滑的橙子递给他，自嘲地笑了笑。
“拿着吧，我也就这点小事做得好了。”
程延抓着橙子，一副戒备的姿态逐渐染上酸涩。
事到如今他什么都不相信，可他又恰恰谁都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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