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这间软卧包厢是一号包厢，保留的那两个铺位分别是1号和2号。吴三兵睡上铺，是2号铺，他爬上去，把行李箱放到行李存放处，又调整到正对自己铺位的地方，这个位置就比较安全了。随手带的公文包，里面其实没有什么保密的东西，也没有贵重物品，吴三兵把它随手扔在了铺上。
收拾完了，吴三兵下来，坐在1号铺上。
吴三兵想，这1号铺大概也是保留着用来处理特殊情况的，在“特殊情况”没来之前，自己是可以放心坐在这里的。
那个年代，火车是主要的出行工具，特别是像这样的长途列车，没有不拥挤的时候，想买个硬座票很难，硬卧票更难。相比而言，软卧票反倒是好买一些。坐软卧的人，大都是有些身份的，而且大都是公款报销。在改革开放的初期，绝大部分人的财力还没有达到追求舒适的水平。
吴三兵这个级别的干部，出差只能乘坐硬座或者硬卧。乘坐硬卧时，需行程白天超过8小时、晚上超过6小时才能报销。他们出差，去程的车票是有保障的，麻烦的就是返程票，经常遇到没有座位的情况。如果路程较长，或者确实携带重要文件或重要物品，也只能找列车长解决，但是超出硬卧票价的部分，需要自己承担。像今天这种情况，吴三兵考虑的是确保安全，自己承担一部分路费也是值得的。
吴三兵打量对面两位乘客，3号铺是一位看上去六十岁左右的男同志，4号铺是一位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女同志。
那位六十岁左右的男同志像是一位知识分子。他身材清瘦，灰白的鬓角，额头和眼角都有明显的皱纹，一副金丝边眼镜架在鼻梁上，眼神温和而深邃。一件干净的长袖白衬衫扎在裤腰里，两只袖口的扣子都是系着的，显示出他的整洁和正规。他坐在自己的铺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茶香缭绕，让这个小小的空间添了些温暖。茶杯旁边放着一本打开了书，书页略显发黄，显然是一本有些年岁了的书。吴三兵向那本书瞥了一眼，竟是英文版的，不仅对他肃然起敬，这个年代能读懂英文书，那可不是一般的学问。列车重重的颠簸了一下，茶杯里的水差一点溅出来，他调整一下坐姿，依然保持着那份淡定，聚精会神地看他的书。
4号铺是上铺，那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同志，斜靠在被子上，两条修长的腿搭在一起，头戴一副不大不少的耳机，耳机的连线插在一个很时髦的MP3上，这是那个年代的时尚人出门旅行的标配。她眼睛微闭，很投入地听着音乐。一缕阳光穿过列车的窗子照进来，从她的铺下穿过，把她的整个身体弄得像个剪影。等列车拐了个大弯，阳光不见了的时候，才看出她面目娇俏，鼻梁到下颌的线条像是工笔画家用松烟墨勾出的轮廓，微闭的眼睑被浓密睫毛掩去三分艳丽，倒像是朦胧的水雾。一件宽大的暗红色的真丝衬衫很随便地套在身上，第三粒纽扣松开着，不知是为了舒适还是为了其他的什么想法。腿上的牛仔裤被那宽大的真丝衬衫遮盖了三分之一，本该显示的线条也就被遮住了。
包厢外响起敲门声，吴三兵看了看眼前的两位，他们都没有说话的意思，吴三兵就说“进来”，刚才的软卧列车员便推门进来，对吴三兵说：“您的车票补办好了，这是您的乘车牌，明天快到站时，会有列车员来给您换票。”
吴三兵道了谢，那列车员便出去了。
列车继续前行，包厢内里的三个人都不说话，气氛有些沉闷。吴三兵经过刚才上车那一顿折腾，有些疲乏，加上他有睡午觉的习惯，困意便上来了，不知不觉地斜靠在床上睡着了。
车轮“咣当咣当”地响着，吴三兵感觉是要下雨了，雷声轰鸣，他忽然站在了崎岖的沟壑之中，耳边传来了细碎的低语，一个声音正在诉说着无人知晓的冤屈与惋惜，不一会又变成了女人悲戚的哭泣声，那条大花蛇从眼前掠过，紧接着又出现了老家的那条大黄狗，吴三兵想大黄狗不是失踪了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是何方圣地？这时就见刘陌尘副书记向他扔过来一个东西，吴三兵伸手去接，却是抓住了一张白纸……
这时，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喂！”
吴三兵一下子惊醒了，他瞬间断定这声音是从4号铺上传来的，便对那女同志说：“你是叫我吗？”
她说：“对呀。”
“有什么事吗？”吴三兵问。
“没有什么事。你要睡觉就到自己的铺上去睡，那样歪着身子让人看着就别扭。”
吴三兵以为刚才睡着的时候袒胸露臂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觉着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心想这女人大概是闲得无聊了，便说：“哦，是的，刚才该到铺上去睡，打了个盹，这会又不困了。”
她看着吴三兵，吴三兵赶紧把头转向窗外，但感觉她的眼光还在自己身上。少许，又听见一声“喂”，吴三兵知道这是喊他，赶紧答应。
“我好像见过你。”她说。
吴三兵说：“是吗？让我想想。”
她说：“去年军区文工团到你们所属部队慰问演出，是不是你带着去的？”
吴三兵：“是呀。”
她说：“我是军区文工团歌舞队的。”
吴三兵说：“怪不得呢！那咱们是战友啊。”
她说：“那当然是了。哎，前几天你可吓着我妹妹了，让她做了好几天噩梦。”
吴三兵一头雾水，说：“什么？你妹妹是谁呀？”
她说：“沈南枝，我是她姐姐，叫沈南薇。”
吴三兵轻轻地笑了，说：“你姊妹俩的性格倒是蛮像的。”
沈南薇说：“性格像，年龄不像是不是？”
吴三兵连忙说：“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心想，和她妹妹一样难缠。
沈南薇说：“我爹妈各自都忙，东奔西波的，一年也聚不了几次，弄得我姊妹俩年龄差很大。”
吴三兵说：“革命老同志吗，大概都这样。”
沈南薇说：“我告诉你啊，你可要小心点，我妹妹可是看上你了。”
吴三兵说：“这就真的是胡闹了，我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了。”
沈南薇说：“看上你了不一定要嫁给你呀！”
吴三兵皱着眉头想不通这是啥意思。
沈南薇看着吴三兵那发懵的样子，“咯咯咯”地笑了，说：“给你开个玩笑，看把你吓得。你胆子不是很大吗？那样的房子你都敢住。”
吴三兵说：“那房子倒是没什么可怕的。”
沈南薇说：“我想想都瘆得慌，你还在里面住的悠然悠哉。”
吴三兵心想，我要是说那女人的死亡录音带就在我的行李箱里，怕是要把她吓得跳车了！
沈南薇说：“告诉我，那房子有没有闹鬼。”
吴三兵说：“说不清，应该是没有。”
沈南薇说：“什么叫说不清呢？看来还是有。”
吴三兵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如果根本没有，自己认为有，就是自己吓唬自己。如果真的有，那就是客观存在，既然存在，就有合理性，那就和平共处呗。”
这时，一直在看书的那位男同志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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