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泯恩仇
权洛颖看着眼前这善解人意的小丫头，心里不知被什么哽住了，她想，人和人之所以牵连在一起，不仅需要缘分，还需要两颗能产生共鸣的心。冰儿的乖巧善良，纯真细腻，是她在这个冰冷的皇宫里遇到的难得温情，使她不至于，对这个地方全盘否定。
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笑着扶着冰儿的肩，“走吧，我去看看能帮上冰儿什么忙就帮什么忙好不好？”
冰儿乐得直点头，心里美滋滋的，姐姐笑起来好美啊，简直比仙子还要好看。
高大冰冷的宫墙之间，两人的笑容如初升的朝阳，一点一点温暖了寂冷的寒秋。李攸烨静静地目送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笑容像极了月亮。她低下头，瞅瞅蹲在脚边的那条大黄狗：“黄龙，咱走吧，不用跟着她们了！”那大黄狗听到命令，屁股一撅，猫步走起，一扭一扭地跟在李攸烨后面往来路走去。宫灯将一人一狗的影子渐渐拉长，李攸烨的心情，便也如小提琴的声音在宫墙间辗转悠扬起来。
当她回到华央宫的时候，已经习惯她半路溜场的大臣们感到十分意外。江后觑着她，问：“怎么又回来了？”李攸烨舔着脸说：“今个八月十五，团圆的日子，孙儿想跟皇奶奶和众位叔伯兄弟姐妹们一起过中秋！”这话听起来着实让人生疑。燕王世子李攸焕从座位上跳下来，扑到李攸烨怀里，兴奋地说：“哇，烨哥哥，你终于肯跟我们过中秋啦！”他今年只有七岁，燕王李戎沛驻守燕地今年没有回来，只把世子送到京城来和祖母团聚。
“咳！”李攸烨尴尬地瞄瞄四周那些狐疑的眼光，只把这小子的话当成童言无忌：“是啊，今年朕同焕儿一起过，可好？”李攸烨一把将他抱到腿上，笑着跟他玩闹。
江玉姝啪得一声把茶杯撂在桌案上，把众人吓了一跳，目光纷纷投向她，结果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大家又都咳嗽着扭开了，着实让她噎了好一阵子。上官凝抿着茶沉默不语，暗忖，这丫头又是生的哪门子火气？谁都知道她那个脾气一旦发作起来，连皇亲国戚都不敢招惹，天底下谁敢给她罪受？
不由看向李攸烨，脸上正汗涔涔的，目光微微躲闪，心里了然，不禁有些失落。
“烨哥哥，我也要抱抱！”
这边厢正焦灼着，一个稚嫩的童音，忽然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李攸烨低头一看，一个年幼的小女孩正朝自己跑过来，身后跟着一个想抓她回去的女人。那女人李攸烨见过，是齐王李戎瀚的侧妃。她记得有一年藩王进京朝觐，李戎瀚便带了她来，自己之所以能记住她，是因为她夹杂在一群王妃中显得非常年轻美丽还有沉默。那眼前这个小人，四五岁年纪，应该是李戎瀚的女儿，也就是自己的堂妹。见那齐王侧妃又惊又恐的目光落在她和小女孩身上。李攸烨挑挑眉，瞄了瞄四周，众人的脸色也都惊疑不定。
她从人堆中听到一句难听的“下贱女人”，甚至能看到齐王世子李攸燃眼里隐藏不住的担忧。她知道他们惊疑什么，担忧什么，她也知道皇奶奶面无表情得看着那个孩子，是因为什么。那孩子的目光很清澈，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纯真，仰着头直直地望着她，李攸烨有些犹豫。
也许是玉阶上的气氛太过压抑，连阶下的人都感受到了异常，纷纷屏住了呼吸。舞台上的乐舞也停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玉阶最高处。那穿着明黄蟠龙袍的人，腿上抱了一个男孩子，面前站着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小人。
权洛颖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到了玉阶上的一幕。有些疑惑众人的表情为什么那么诡异？扯了扯冰儿的袖子，询问似的眨眨眼，冰儿茫然地摇摇头，和她一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那原先落荒而逃的普公公不知从哪里冒了过来，小声地对她们说：“那孩子是齐王李戎瀚膝下的小郡主。这齐王李安起你们知道吧，当年盛宗皇帝被俘，他□□登了基，这李戎瀚就是他的长子。当年那李安起废熹宗的太子之位，立了李戎瀚做太子，说起来，如果盛宗没有复位成功，现在，他就是坐在玉阶上的人哪！哎呦！”普公公突然叫了一声，头上被人狠狠拍了一巴掌，扭头看到了孙总管凶神恶煞的模样，瞬时咽了咽口水。
“好你个小兔崽子，皇家的事是你能乱嚼舌根的吗？”孙总管凶恶得瞪他一眼，普公公吓得连连求饶：“孙总管饶命，我就是一时嘴贱，我掌嘴！”说完自个扇了自个几巴掌，看得权洛颖和冰儿一阵惊悚。普公公这边掌完了嘴，又舔着脸凑到孙总管面前，拍马屁道：“其实，我也就是瞎说说，哪有您了解的深呢，您是宫里的老资历了，吃的盐比我吃的饭都多，走过的桥比我走的路都多，您就给咱讲讲吧，也好让咱长长见识！”孙公公作势还要甩他巴掌，但愣是没下手，他瞥瞥周围那帮好奇加崇拜的眼神，心里很受用，但仍作势冷哼一声：“这皇家的事，你们知道得多了也不好，咱们做奴才的，得有个奴才的样子，别整天叽叽喳喳逢人就胡说八道，这也就是主子不计较，要是咱的主子是个狠心的主，你们得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啊，你们都得给我把嘴捂严实了，今天从杂家嘴里说出来的话，也就只装在你们的脑子里，若是有一天从你们嘴里蹦出来了，可别怪天家无情，就算天家不计较，咱家也第一个拿针去逢你脸上那个漏风的窟窿……”
孙总管的这番前缀已经暴露出他十分罗嗦的本质，说到后来，权洛颖已经没有心思再听他絮叨了。她紧紧地盯着玉阶上的李攸烨，想她会怎样对待那个弱小的孩子，那个祖辈和她结下梁子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曾经伤害过她皇奶奶的宿敌的后人。
在这不打眼的角落里，她尚能透过厚厚的人群，感受到那雍容华贵的女人身上盘结的僵硬。她想，即使李攸烨把那孩子推开，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施加在至亲身上的伤害，岂是轻易可以被原谅的？可是，她心里仍抱了隐隐的希望，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看到了那幼小的孩子仰望那人的角度，那么卑微，弱小，还有期盼。
静，环绕着乌压压的人群，似乎一根针掉地都能听见。在无数惊疑不定的目光包围中，李攸烨的笑容蓦地像烟花一样盛放开来，瞬间照亮了所有人的脸。她微微笑了，因为她在灯火阑珊中，终于寻到了人群中那抹想见的影子。她低下头，对那穿着粉红衣裙的小人，笑笑说：“来，让烨哥哥抱！”小人的脸上顿时绽放出大大的笑容，像一朵盛开的小小白莲，与李攸烨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李攸烨把李攸焕放下来，伸手将她抱起，搁在腿上，小人高兴地扭头冲座下的女人大叫：“娘，烨哥哥抱我了！”
多么纯真的一句话，听在旁人耳里却是一番感慨。想不到平时有些疏散的小皇帝，临事会有这等容人气度，不愧是天家的子孙。上至皇亲国戚，下至文武百官纷纷露出会心的微笑。上官景赫心里似乎也落下了一块大石头，回头与上官夫人相视一笑，有些凝固在心中的东西似乎融化了。齐王侧妃脸上的神色舒缓了下来，朝李攸烨看了一眼，里面漾出一层让人捉摸不透的水雾，在烟花的背景中很快洇散。李攸烨没有注意到，只是捧着怀里乱窜的小人，不停笑问：“你怎么这么淘啊？跟哥哥说，叫什么名字？”
“小玥儿！”
“小月儿？咦，那岂不是跟天上的月亮重名了？”
无端被抛弃的李攸焕气鼓鼓地瞪着那抢了他位置的小丫头，调头哼哼地跑到江后身边，要她抱着。李攸烨扭头看向江后，见她表情淡淡地把李攸焕抱起来，心里有些歉疚。
江后却侧过脸来，目光柔和地落在李攸玥身上，忽然微笑说：“小玥儿，过来让皇奶奶抱抱可好？”气氛又是一滞，李攸烨惊讶得望着江后，觉得自己这么做已经很对不起皇奶奶了，皇奶奶现在是为了配合她才这样委屈牺牲吗？不行，她不能再这么做了。
“皇奶奶，孙儿抱着小玥儿就好，您别累着了！”她心疼的说。
“哪里累，哀家一直坐着没动过呢，小玥儿想不想让皇奶奶抱呢？”江后并不理她，只冲那小人柔和地说。
小人瞅瞅李攸烨，又瞅瞅对面那个温柔的女子，小小地说了声：“想！”
“那就过来，到皇奶奶这里来！”江后冲小人招招手。
李攸玥刚要说好，可是看看周围那些目瞪口呆的叔叔，又看到娘亲比刚才更担心地看着自己，她有些犹豫了，不敢过去。可是对面那奶奶真的好漂亮啊，比娘亲都漂亮赖，她很想过去让她抱，怎么办？
正踌躇着呢，对面那个大哥哥突然冲她挥了挥拳头，好像在说：“小丫头，这是我奶奶，你敢过来跟我抢，我就揍你！”
李攸玥楞了楞，生气地嘟嘴，哼，不让她过去，她偏要过去！于是，在一干哑然的观众面前，她艰难地从李攸烨腿上爬下来，歪歪扭扭地朝江后跑了过去。小裙子在跑动中像只翩然飞舞的小蝴蝶。江后立即将李攸焕放下来，笑着将她抱起来，搁在怀里，像极了一个宠爱孙儿的祖母。
众人不由感慨，这真真是破天荒的大事了！如果说，前面李攸烨抱了那个孩子是后人对前世的宽容，那么江后的这一抱，则表明了当事人对那件事的释怀态度。这是何等的胸襟气度，何等的豁达慈迈，千古贤后，莫过于此了！原先的紧张气氛消散一空，众人纷纷称赞太皇太后的宽容大度，不计前嫌。
转眼又被抛弃！！！燕王世子愤愤握着拳头，咚咚地登下阶梯，我自己去玩，不理你们了！！！
江令农捋了捋发干的胡子，幽幽地端起酒盏，饮尽，笑忖，这齐王李戎瀚若是再有所图谋，怕是也找不到借口了。不过，可就苦了他那妹子了。蓦地按下酒杯，他最好按兵不动，否则，别怪老头子心狠手辣，捏碎他的骨头！
李攸烨也随众人笑了，有些感动地看着江后，江后自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低声吩咐：“既然回来了，就把宴会看完，不准再中途离席！”李攸烨不住点头，一副讨好卖乖的样子。江后不为所动，顿了顿，“待会别光顾着看戏，也要记得看看人！”
“……”
李攸烨眼皮如期耷拉下来，江后并不理会，嘴上却不禁莞尔。回头发现江玉姝不见了，询问似的顾向上官凝，她也不知道，又看众人，都纷纷摇头。这时，燕娘递过来一个剥好的栗子，喂到李攸玥嘴里，对小人笑道：“你这玉姝姐姐是脚底踩了风火轮来的，小月儿长大了千万不要学她，净惹太皇太后头疼的！”李攸玥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江后无奈地捏捏她鼓鼓的腮帮。而台下顿时笑成一片！
看到李攸烨抱小女孩的一幕，权洛颖松了口气，释然一笑。此时她遥望着被众星捧月般簇着的人，她在那奢华的玉阶上那么耀眼，谁又知道私底下又多么混账，叹口气，倒是有些想念那人混蛋嘻嘻的样子了，惊觉到这个想法，权洛颖忙甩甩头，不好，险些被她现在臭屁的样子给迷惑了，脚上还是那血粼粼的教训，她必须时刻保持清醒，不能让那人给骗了。
冰儿给她找来一个小板凳，让她坐着休息，自己则跟着普公公做事去了，临走前，权洛颖再三要求要帮她的忙，都因为脚上的肿瘤被拒绝了。她闷闷地坐在角落里，又开始腹诽李攸烨，不仅害她受伤，还让她刚认的妹妹替那些只知道吃喝拉撒睡的官僚们打杂，她回去一定要好好修理她，等等，她什么时候说要回去了，哼哼，那就赶哪天遇到她好好修理她好了。
正腹诽着，突然一个宫人走过来，递给她一个八角果子盒：“姑娘，这是万岁爷让我给你的！”那宫人放下盒子就走了，留权洛颖一个人原地发愣。下意识地往玉阶上看去，李攸烨的脸正冲这边，距离太远了，看不清她的表情。低头打开盒盖，里面是各色的瓜果点心，分装在八个槽中，很诱人的样子。
拿人手短吃人手软，权姑娘咽了咽口水，捏了颗剥了壳的杏仁，心道就尝一个。
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吃得正欢，没注意，一个身影快步朝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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