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生死相依
日本人的第四次全面进攻开始了，我随着顾清明在第十师的阵地上检查防务。方军长公开宣读了自己的遗书，誓与长沙城正存亡。
这场仗打的异常艰苦，三十团的团长和副团长都阵亡了；二十九团只有二营还在坚守阵地，而薛大哥正是二营副营长。当我看到狼狈不堪的小弟跑进指挥部时，心瞬时一沉。
“请求炮火支援，炮轰金盆岭阵地。”方军长下令道。
“等等，二营还在阵地上，你不能轰炸自己人！”顾清明阻止道。
“金盆岭阵地背后，就是长沙城的南门，它丢了，长沙城我们还怎么守！”方军长怒斥道。
“我可以带人去支援，掩护他们撤下来，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顾清明转身冲出去，我紧随其后。
一路狂奔赶到金盆岭时，大家只看到了被炮火不停轰炸的阵地，升腾的黑烟、燃烧的大火、颤抖的大地，所有的迹象都表明：不可能有人存活下来！
“湘君姐怎么办？平安怎么办？湘君姐刚生下的妞妞怎么办？”一个个的问题砸中我的头。
“突突突”机关枪的声音让我们回过神来：还有对抗，说明我们还有人活着。
我率先向前冲去。
“薛大哥，我就知道你没死！”翻过几个山坡后，我终于看到了活蹦乱跳的薛大哥。
“哈哈哈！我说吧，我命大！”满面黑灰的薛大哥！一边挥着胳膊一边向我走来。
突然间，我后背的汗毛立了起来，多年的狙击经验告诉我：有危险！
我飞起一脚踹倒正乐呵呵迎过来的薛君山，同时卧倒在地，向右前方开枪。
砰地一声，草丛里溅出一片血花。
“薛大哥，薛大哥你怎么样？”顾清明抱起嘴角溢血的薛君山，着急的问。
“咳咳咳，我说妹子，你这一脚差点把我的内藏震出来啊！嘶，还咬着舌头了！”薛君山捂着嘴，口齿不清地说。
还没说两句，炮弹就落在了身边，日军的步兵紧随其后向我们进攻。
大家边打边退，身旁的自己人越来越少，小穆倒下了，薛大哥受伤了，我和顾清明互相掩护着向后撤。子弹打光了，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杀不完的日本人向我们涌过来，我第一次体会到在真正的战场上单个人力量的渺小。我最后的记忆是：顾清明胸前连中两枪仰面倒地，而我也在后背一阵巨痛后晕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时，我盯着床单上的纹理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我是在医院，而不是那个已经被血水染红了的金盆岭。
那其他人呢？
“顾清明，顾清明。”我用尽全力大喊道。
“木木，你醒了，别怕，我在这里！”顾清明的声音从隔壁床传来。
我费力地扭过头去，顾清明躺在床上，撩起两床之间隔着的帘子，冲我笑着。
我趴在床上，也努力的冲他笑：“真好，顾清明，我们都还活着！”
“是啊，真好！”顾清明目不转睛地望向我。
“一点儿都不好！”明翰表哥从屋外走进来说道：“你们两个，一个差一点被打穿心脏，一个子弹擦着大动脉射过去的，没死真是万幸。”
“明翰表哥，薛大哥怎么样了？”我问道。
“他伤的没你们重，湘君已经接他回家养伤了！”明翰表哥一边分别给我俩检查伤口，一边说：“这次军队伤亡很大，医院已经腾不出病房了，你们两个就凑合着住在我这间办公室里吧！”
还没等顾清明回答，我就毫不在意地说：“没关系，没关系，反正我又不吃亏！”
“你啊！”明翰表哥哭笑不得地瞪我一眼，略略压低声音说：“女孩子，矜持点！”
“那是什么，能吃么？”我装傻道。
隔壁床上传来顾清明的闷笑声。
薛大哥他们知道我俩醒了都来探望，我的小日子过的十分滋润。
“顾清明，为什么你可以躺着，我只能趴着？”我一手拉开两床之间形同虚设的布帘子说道。
“因为我伤在前胸，你伤在后背。”顾清明半靠在枕头上回答。
“这子弹伤人也看脸，要不然为什么只有我像个乌龟似的趴着。”我忿忿不平。
顾清明一手抚着胸口无奈地说：“木木，我的伤口还没好，不能笑。”
“看样子我们是白担心了！”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大姐？”我和顾清明同时回头。
看到走进来的两个人时，我的嘴咧得更大了：“顾大姐好！明小少爷好！”
明台略过我的目光，转向顾清明说：“顾长官，你好，我是明台，木木给你添麻烦了！”
“明先生客气了，保护木木是我的责任，让她受伤是我的失职！对不起。”顾清明认真回答道。
明台眯了眯眼，没再说话，回身请顾家大姐坐下。
“你们两个快吓死大家了。我听刘医生说，你们这次的伤都很凶险，要是养不好以后有你们受的！”顾大姐说道。
“大姐，别听他吓唬人，你看我这养了没几天都能下地了，过不了多久就好了。”顾清明安慰道。
“哼，你是皮糙肉厚的，那木木呢，女孩子受这么重的伤，家里人都急坏了！”顾大姐说。
我回头看了看“家里人”的代表明台同学：嗯，表情是很严肃。
顾清明见气氛有些压抑，就借口让顾大姐陪他去换药，关上门出去了。
“小少爷，你坐下行吗？我这样趴着看你很费劲儿的！”我抱怨道。
明台坐在床前，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道：“木木，跟我走吧！”
“哎，你已经是有妇之夫了，别想来骗我这清纯美少女！”我嬉皮笑脸的说。
“你……”明台忍耐的闭闭眼，接着说：“跟我和顾小姐一起离开长沙，去重庆。你不是军人，没有守疆卫国的责任。”
“当初我离开上海时，对大哥他们说，我想为这场战争尽一份力。现在我还是这句话。”我回答道。
“那你也不用非要留在这里啊。跟我和大哥一样，在后方刺探军情，潜伏在敌人之中，更能尽你所学发挥作用。长沙眼看就要保不住了，难道你还要像这次似的上阵地和鬼子拼刺刀？”明台说。
“你说的对，在战场上面对成千上万的鬼子时，咱们在军校学的什么格斗技巧都没用，完全是用人命在拼！”看到明台瞪圆的眼睛，我赶在他出声前接着说：“可是我想和大家一起坚持下去，这场仗已经打得太久了，死了太多人了，我想尽我所能保护一些人，我不能走。”
“是因为顾清明对不对，你想保护他！”明台用肯定的语气说。
“不止是他，不过我承认他是我留下来的重要原因。”我毫不回避地回答。
“值得吗？”明台看着我的眼睛问道。
我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明台：“还记得于曼丽吗？”
明台的呼吸一滞，闭上眼睛缓缓地说：“怎么会忘！怎么能忘！”
“当初于曼丽死的时候，你说你的半条命没了！”我回忆道。
“你是想说，你找到了自己的生死搭挡？”明台睁开微微发红的眼睛问道。
“是啊，生死搭挡。两个人，一条命！生死相依，不离不弃！”我一字一顿地说。
明台抿嘴看了我半晌，说道：“知道王天风给大哥留的遗言是什么吗？”
我瞪大眼睛紧紧盯着他。
“你我都能死，唯独木木不能死！”
明台的面孔在我面前模糊，泪水不停的从眼眶中流下来：王天风，那个将我从死人堆里拉出来，养了我五年，手把手教会我开枪，让我在这个乱世里有生存能力的人，至死都在为我打算着！
“木木，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明台哽咽道。
晚上关灯睡觉后，顾清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木木，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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