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番外
苻君登基第五年,国富民安。
这五年,苻君再没有来过。不过,他用行动表现了对宫容的亏欠。
储升与宫容把酒言欢:“时至今日,我不得不承认你是对的。想当初,我们去大宥苦心经营十五载,凭什么把所有的好处拱手相让给那个孽种了?可是,现在天下有人帮你管着,仇人有人帮你报,我们只需要享受这山山水水美妻相伴,果真是乐终古而未央呀!”
这一年传出:摄政王苻光不甘让权,伺机谋反,兵临城下,被新帝一网打尽。苻光举剑自尽。
这一年还传出:太后甄氏患了失魂症,得知苻光兵败后悬了梁。
宫容一言不发,只顾着喝酒。
储升从宫容脸上看不出丝毫快意,也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储升叹息:“我知道你伤心。你处心积虑无所不用其极,可是独独欠了央姬。”
五年前,宫容一把火带央姬逃出皇宫。
次年的春暖花开时,苻君亲自过来。宫容与他分析利弊,告诉他,反正自己只是一个宦臣,当不当帝王又如何?
苻君从来就没有怀疑过。
他亲眼见宫容血淋淋的被搀出来。
亲眼见到被割出来的物什。
还有十五年的世人诟病。
当时,储升说:“小君几乎是你一手带大一手教导,就算他知道了,也未必容不得一个孩子。毕竟,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难道还怕你反了不成?”
宫容是这样回应的:“我只是在帮他下定决心罢了。”
宫容整整等了五年。
煎熬五年。痛苦五年。崩溃五年。醉酒五年。
宫容摸了一把眼睛:“当年就算是被阉割,我也不曾一滴泪,原来泪是这么热。”
宫容仰项:“这个谎撒了五年,就再也没有圆谎的可能了。小君因我弑父杀母,若是教他晓得真相,岂不是毁了他做帝王的尊严?”
“我又为何这样做?”
“当年我只要央姬,得了央姬便已足够。为何这样做?我的初衷又在哪里?”
“为什么我都忘了……得央姬,日子快活了,时间就走的快了……”
慷皇都之瑰丽兮,慨朝宥之巍峨。
建高门之锦绣兮,连廊腰以娱情。
从皇考以表彰兮,观圣德以自律。
闻江山之华观兮,乘圣驾于京池。
听群臣之恭维兮,临长水之比天。
仰日月之亘远兮,瞰百姓之一粟。
立陵台以壮志兮,忧天下之两分。
扬仁化于天地兮,传苻氏之圣明。
欣群才之来拥兮,思百鸟之悲鸣。
立中天以望远兮,御鸾驾以遨游。
嘉铁戈之物阜兮,宁四方乎不逞。
同子民之惠泽兮,岂屏障之相隔?
翻高岭之路遥兮,卧十载之薪苦。
抽长鞭及属地兮,乐终古而未央!
“这是我身为苻氏子孙的责任,这是我该继承的父皇遗志,十五年,又五年,整整二十年,我终于做到了!”
宫容临窗而立。鬓角已染青霜。
酒是愈喝愈难醉。
他不想负人,偏偏负尽。
****
五年的光阴,央姬已由一个青涩少女成长为温婉少妇,唇角含笑。支了个矮梯靠在硕果累累的桃树上。
央姬正摘着桃子,一边用裙子兜着。
央姬听到脚步声,惊喜道:“相公回来了?”
一个阴嗖嗖的声音道:“我每次来你都这句,等你家相公回来,看你身上沾了桃毛,一定又要说我了。你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
央姬扔了一个桃子过去,这才堵住了海棠的嘴巴。
海棠看央姬忙的不亦乐乎,又联想到储升说给她听的话。
有些事不得不说。
海棠道:“你觉得你家相公这五年过的好吗?”
央姬手一顿。
“难道他过的不好吗?”
“我曾经告诉过你,千岁是宁可天下人负他,他不负天下人。而他自认有负枕边人,觉得无可救赎,他还能过的好吗?”
****
储升这一日又拉着宫容喝酒。两人喝的七倒八歪。
储升真心好无力。
——要灌醉宫容,真是难于上青天呀!
宫容斜靠着沉木大椅,双腿搭在案上,头向后仰着,整壶的往嘴里灌着。
储升决定舍命陪君子:“宫容,咱们今个好好拼一场,来个不醉不归,如何?”
宫容嗤之一笑,无心奉陪。
储升拉下老脸:“陪义父好好喝一场,就这么难为你么?”
宫容摇头:“义父这就不懂了。喝酒的妙处就在于五分醉,多一分嫌多,少一分也差。”
“此话何解?”
“少了五分醉,央儿就嫌我装醉。多了五分醉,央儿就嫌我酒臭。只有五分醉刚刚好,她就会嫌我可怜。”
储升倒是好奇了:“然后呢?”
“可怜的人做什么都是值得同情的。”
“……所以?”
“关你什么事?”
“……”
“……”
“赶明个我也试试,那你怎么知道五分醉刚刚好?”
宫容第一次发现储升蠢的可怜。
“你从一分醉、二分醉一直到十分醉都试一遍就好了。咳,我觉得依海棠的爆脾气,十分醉你还是别试的好。”
“也就是宫容你都试过?”
宫容用一副“你才知道”的表情质疑储升,然后一个激灵,道:“关你什么事?”
储升道:“其实我和海棠都是缺根筋的那种,完成了任务,又成了家,日子过的和美,不就成了?哪像你宫容,醉个酒要考虑醉几分,流个泪要恰到好处,说个情话要三思后行。做一分,欠一分,愧添一分,外面像是夺目的宝石,里面早是马蜂窝千疮百孔。至于央姬,温婉大方得体,也不像个没心没肺的,里面比黄连还苦,偏偏藏着掖着。这么多年都不敢问你一句。哎……果真如佛语有云,因爱生忧因爱生怖。”
储升就是说到他的心坎上,他也不予回应。
“行了义父,已然五分醉了,你再是哄我,我也不会多喝一分。你处心积虑要把我喝醉,为着什么?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宫容瞳孔一缩:“与央儿有关对不对?”
宫容站起身,就要离开。
储升叹息:“已经来不及了。央姬说,让你醉一场,一场结束后,她就把事情都解决了。可惜……你哪骗得了你?”
“宫容,任何地方你都去得,唯独那个地方,你一步都踏不得。这是央姬的选择,她有这个权利。你觉得呢?”
宫容一手把酒壶掷掉:“这个傻孩子!”
****
皇宫,御书房。
挺着五个月大的肚子的皇后端着汤盅慢慢的进来,端坐着的苻君正奋笔疾书。
皇后搁下汤盅,端庄的一手扶着肚子,一边道:“陛下辛苦了,喝碗冰镇梅子汤好消暑。”
苻君有些心神不定。
皇后道:“陛下用我的名义请了一个村女来,正在我的殿里候着呢。我今个瞧着真是个美人,难怪陛下惦记着?陛下有这份心,直接跟臣妾说好了……”
皇后自认是个大度的,结果却也是吓了一跳。
苻君浅笑:“你不懂,她那个相公是个醋坛子,要是我直接招来,指不准日后怎么埋怨我!”
皇后破涕为笑,嗔道:“还有这样的人儿!”
“自然是有的,含在嘴里怕化了,搂在怀里怕碰碎了,离开一步就惦着,寸步不离又怕她会厌。”
皇后扑哧一下笑将起来:“真是有趣的!”
苻君面上一层怅惘:“这个人当年对一个……都能那么上心,况心爱乎?”
苻君搀着皇后缓步过来,只见央姬规规矩矩的跪着。
苻君示意婢女把皇后搀下去,宫里只剩他们两人。
苻君道:“好些年不见央姬,哥哥可安好?你倒是个机灵的,居然在进贡的瓷瓶里落款请求见君,今年事多,我都快忘记你们了。”
分明是假话。央姬的落款要沿着瓶口深入着看。苻君定是把宫容做的瓶画翻来覆去的看,才看到里面的字。
苻君示意:“你起来回话罢,我要是让你跪着回头教哥哥瞧见了,定会骂我皇帝坐久了就摆谱了……”
央姬跪着不动:“民女有话要说,在说之前,民女求个恩典,民女愿意承担一切罪责,陛下不要迁怒相公。”
“长兄如父,哥哥待我更是没话说,连江山都拱手让我,我诛天灭地也不会忘记这份恩情的。”苻君的瞳孔里微微的敛了一丝晦明的光线。央姬只顾着垂首跪着,自然没有注意到。
央姬咬了咬唇,孤注一掷道:“陛下,我有孕了。”
苻君只是问道:“是哥哥的?”
“当然。”
“那是极好,不是哥哥的,你就去死。”
央姬向苻君做了个大礼,额头搁在手背上,泪水打在手背上。
央姬道:“都是央姬胆大妄为。相公舍了天下,只想安安分分的过日子,是央姬疯魔了一心要孩子。相公绝对没有不臣之心呀,如果陛下容不得,就杀了央姬罢。就杀了央姬的孩子罢。相公说了这辈子只央姬一人,失去了央姬定是孤寡一生,就算……就算相公不是宦臣……又跟宦臣有什么区别呢?”
央姬抬起脸,眉眼坚决:“相公不知道我来了陛下这里,如果陛下容不得这个孩子,请不要告诉相公我有孕过。我……我不舍得……相公伤怀。”
“哈哈哈哈哈哈……”
苻君讽刺的笑开了:“哥哥打的一手好算盘。他把天下丢给我,摄政王让权,母后不再外戚干政。普天之下都是我苻君一个人的!他潇洒离开,成全了百姓安康天下一统。没有人知道他的作用,而他才是真正的功臣!”
“连哥哥都在算计我!”
“他让我坐在这个位置如坐针毡,让我寝食难安,你知道我多少个夜晚是被噩梦惊醒的?我看见当年的哥哥,一身是血的哥哥。我哪次醒来不是一脸是泪?”
“我要替哥哥报仇!伤害哥哥的人,我一个不饶。摄政王都让权了又岂会举兵谋反?母后为何会得了失魂症?都是我一手策划。央姬,我亲手弑父杀母,都是为了哥哥!结果……他都在骗我!统统在骗我!”
苻君两指扣住央姬的咽喉:“你说,我要是杀了你,就等于杀了哥哥,对……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你们一家去阴间团圆罢……”
央姬阖上双眸。
苻君讥笑道:“真是个蠢女人!这一趟,你本来就不该来。后悔了吗?”
央姬发不出声音,一个劲的摇头。
苻君不屑的放开她。
央姬急喘口气,才道:“我来是为了相公。相公以为一辈子都欠了小君和我,相公不过五年时间却生了华发,相公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从来都没有。其实……相公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了,我是想要孩子,但更要相公!只要有相公,我就觉得快活……可是没有孩子,相公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了!”
央姬的悲苦掩都掩不去。
央姬觉得此生的脑神经都完完全全用在宫容身上了,然而还是不够。
远远不够。
苻君又坐回龙座:“你自己起身罢,我要是搀了你,回头哥哥定会想把我的手都剁掉……”
苻君皱眉道:“你先在宫里呆上几日,等脖子上的伤褪下再走。”
央姬呆愣住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苻君站了起身,明黄的龙袍格外刺眼:“哥哥算来算去没算到一点,在小君心里,没有人比哥哥更重要。摄政王**后宫,这是苻氏的耻辱,该死!母后除了**之罪,还谋杀皇嗣祸乱朝纲,纵是我的生母,我也留不得!”
“这才是为帝王者该做的。这都是哥哥请的师傅教的。”
“纵是哥哥不信我,我也不曾改过初衷。”
因为那些年。他从小到大的那些年,只有哥哥。
那时候他是正统的皇室血脉,有个惊才绝艳的兄长,有个最高贵的父皇。
可是一晚而已,他被沦为孽种,父皇驾崩,兄长被阉,流落大宥。
流落大宥的十五载,兄长不曾嫌他弃他恨他,如兄如父含辛茹苦。
他这辈子都达不到兄长的高度,却从未放弃追随的脚步。
苻君笑道:“央姬,孩子几个月了?”
****
宫容在宫门口接到央姬。
宫容脸色很难看。
海棠驾着马车。宫容却在马车里把央姬紧紧相拥。
央姬回抱住宫容,担忧道:“相公,我骗了陛下一件事,可是陛下说了……”
“说什么了?”
央姬垂首羞赧道:“陛下说等孩子满月会微服过来喝满月酒。还……还给孩子备份厚礼。”
宫容:“哦。”
央姬绞着手指:“这欺君之罪该怎么办呀?”
宫容:“笨。我们回去加把劲好了。”
“可是……”
“没事到时候就说孩子待在你肚子里舍不得出来……”
央姬:“可是我说孩子已经三个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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