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茕茕 一
当环铃也终于落下泪来的时候,她缓缓的松开了我的手,那一双被我攥了许久都不曾恢复温度的手,伴随着她那么哀伤的声音:“小姐,你知道的是不是?去冷宫的那天,你站在坤裕宫门口的那天,你叫我们去打听消息的那天,你就知道的是不是?你为什么不去找皇上?为什么放弃了?”
“又或者,”我的凝滞让环铃不可阻挡的继续猜测下去,“从一开始——”
环铃终是没能把话说完,我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在两个丫头里面,环铃从来都是心思敏捷的那一个,许许多多的迹象,缺的不过是一根线,我们却一直看不到,许多机会和事实,都被我们对于身边的人无条件的信任所掩盖。
我为什么不去找文朗,为什么不问清楚,为什么不去阻止,两天的时间,有多少种可能,我为什么什么都没做,面对这样的质问,我是真的无言以对,连解释的立场都没有,只是摇着头,洒落一地痛悔。
“为什么会这样,”环铃呜咽着想要退开去,“小姐,那是环佩啊,你舍得么?”
她松开手的那一刹那,我以为我连环铃也要失去了。
于是我慌忙间一把抓住环铃的肩膀:“环铃!环铃!不要这样!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糊涂了,犹豫了,是我害了她,我早该想到的!”
我紧紧的咬了唇来阻止自己越来越剧烈的颤抖:“可是环铃,那是你的环佩,也是我的环佩啊!你懂么?明白么?我们在一起十年,是谁都比不上的十年,我怎么会放弃她!怎么会!”
环铃泪眼朦胧的看我,怔了一怔,才重又窝进我怀里,痛哭失声。
“小姐,对不起,我不是——”
她泣不成声的想要解释,我则拍着她的背,告诉她不必说,我都懂。
好一会儿,终于能略略思考的时候,一直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的我忽然想到了要做的事,猛的拉起环铃:“环铃!这样不行!我们要去找她!”
她睁大了眼睛,精神有些涣散的无法理解。
“如果是昨天出的事,今天消息就送到京,这太快了,”我盯着环铃,强制她集中精神听我说,“你也听到了,马车翻入了山涧,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去确认,便说无人生还,只是推测,对不对?”
她呆呆的点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随即熄灭:“可是小姐,那是山涧——”
“那又如何!话都是那边说的,谁知道是不是真的翻下去了,就算是真的,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山涧,多高多深,我们都不知道,哪怕有一丝希望,也不能放弃!”我紧紧抓着环铃,一字一顿的,“我们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接她回来,好不好?”
看着环铃无比坚强的稳稳点头,我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如果这是一个早就设置好的阴谋,也许马车真的翻下山涧才是唯一的希望,因为他们俨然要的就是一个无人生还的结局,不会容忍有活口,所以我一定要快,哪怕希望渺茫。
“我们要怎么去找呢?联系不到大少爷的人,”环铃有点不知所措的慌张,“要去找皇上么?”
我愣了一下,缓缓的摇头:“不,我们出宫去。”
环铃没有继续问下去,尽管她并不能理解我与文朗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明白我想带着她这样出宫去有多么不可能,却还是什么都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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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仁宫偏殿的小屋里,一把小铜锁打开,青衫紫衣静静的躺在里面,这一对姐妹剑还是文朗亲手拿回来给我,破了后宫里天大的规矩,允许我留在身边。但自从那一日之后,我就再没拿起过它们,连看都不曾看过几眼,仿佛它们已经随着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一同遗忘,随着我几乎死去的那一刻一同埋葬。
再一次望着它们,在这样一个时刻,许多情愫不约而同涌上心头,让我一时有些失神,当日在大殿的惨烈情景几乎还在眼前,我不知道今天若是再拿起,是不是还放得下。
并没有多少时间犹豫,青衫毕竟太过显眼,也许我还没到宫门口就会被拦下,于是我仅仅是抓了小小的紫衣握在手里,隐入袖中。
出宫本该是顺着围墙走芳华门,但不知是心中没有把握,还是潜意识里的愤恨不甘,我竟带着环铃选择了从后宫最大的园子穿行而过,从那么多宫院门前一一而过。
走过坤裕宫的时候,我强迫自己不要朝里面看,告诫着自己现在不能被任何事耽搁了,环佩或许还活着,在等着我去救她,哪怕她死了,也在等着我接她回来。
为了突出坤裕宫的尊贵地位,接下来一段长长的路和一大片园子都十分开阔,并没有其他宫院,直到再转过一道弯,才是广明宫,尽管走了许久才到这里,我依然感觉这两宫离得格外近。
忍不住一眼扫过去,忽的就是一怔。
广明宫大门处此时有不少人进出,我并不关心到底有什么事,只是当我在人来人往里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内监,就再也挪不开眼睛。
一个普通的内监,并没有什么稀奇,我也叫不上名字来,但我分明认得,这是睿蓉宫里的内监,无论睿蓉在哪,每每都是他守在门口,此时在这里看到他,证明睿蓉在。
门口并没有坤裕宫的轿辇,空荡荡的甚至没有一顶最普通的软轿,冀中出事的消息应该是才刚刚到达睿蓉那里吧,为何她这么快就出现在广明宫,还是以这样一种低调的方式。
一种无法抑制的猜测迅速蔓延,文朗封锁了消息,睿蓉第一时间去找怡贵嫔,我成为了被彻底孤立的那一个,这一刻,无论她们是在里面庆贺胜利还是密谋后路,都让我的心在瞬间痛的发绞,几乎滴滴答答的渗出血来。
全身骤然发紧,我狠狠的咬咬牙,迈步进了广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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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刚进宫那一段时间,这两年我几乎没有登门过广明宫,今日突然闯进来,这里的宫女内监见我都是诧异,忙不迭的行礼,我全做未见,只一门心思朝正殿去,确切的说,是朝刚刚从里面迈步出来的睿蓉面前去。
睿蓉本是半垂着头走出来,发现我接近的时候才一抬头,吓了一跳的样子,张张嘴,没说出什么。
我站定在她面前,看了她一瞬才开口:“你知道了?”
睿蓉当然明白我在问什么,眼睛直看着我,有些瑟缩,轻轻点了点头。
哽着声音,我紧跟着问:“你满意了?”
她呆了一呆,随即连忙摇头:“姐姐,我——”
周围下人很多,睿蓉什么都不能说,也不敢说,本就发红的眼睛变得更红,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只是我对于她这种苍白憔悴的模样已经再也感受不到心疼不忍,我也是此时才意识到,这样走进广明宫其实没有半点意义,见到了她们又如何,当真相和公道埋没在虚伪之中,我还能获得什么,不过在是拿自己的悲伤满足另一群人的虚荣罢了。
于是我只是用一种冰冷失望至极的声音打断她,告诉她:“睿蓉,从此以后,再也不要这样叫我了。”
说罢,我转身便走。
“姐姐!你等等!”睿蓉在后面追着叫我,丝毫不顾及是不是会被人听到,又或者,她便是故意想叫人听到,“你听我说——”
至此,一股愤怒涌上来,我猛的转过身:“你要说什么!贡参案中你做了什么?你不开口没人问你!燕月的死你又做了什么?你无话可说我替你挡了!你现在想说什么?你们想要陈雁羽的命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你们设计拉我下水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
“你们想要从我身边除掉环佩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那是环佩啊,你真下得去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强迫它不要掉下来,“现在你又想说了,你不觉得很可笑么?”
睿蓉的泪却已经掉了下来,有痛悔,有内疚,独没有辩解,一如我在面对环铃的指责一般,但在我眼里,这些一概都是假象,我给了她那么多次机会,那么多无条件的挺身而出,换来的却是环佩的惨死,叫我怎么能不恨!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不知是谁的指示,方才还热闹的广明宫的院子里变得人可罗雀,也好,环铃环佩一双姐妹的阴阳永隔,是拜我与眼前这个曾经的姐妹所赐,连手中的紫衣都被迫与青衫分开两处,这注定是一个孤单和告别的日子,少一些人看到,也好。
“我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睿蓉终于开口的时候,只这样说,“我真的没有……不该是这样的……”
“你早该想到的,”我吸一口气,直直的盯着她,“从你做下第一件事的时候,你就该想到,早晚会有这样面对我的一天!”
睿蓉不再说话了,只是重又垂着头,仿佛在回味我的话,又仿佛只是在挣扎,好一会儿,才用一种刻意压抑出来的平静中夹杂绝望的声音道:“刚刚太医诊断,怡贵嫔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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