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珠胎 一
我注意到他话中的暗示,“不回来了”这么肯定的语气,不是他们这些机敏圆滑的宫人的风格,何况是日夜伴驾的常远,他既这么说,想必有人指使,是谁的意思不必猜。
心里酸涩一下,我自然不会为难他,点点头。
离开勤政殿的时候,我瞥见外头远远的廊边有一个白色身影,心里一颤,刚要定睛望过去,不想这一分神,迈过大殿门槛时本就跪得有些酸麻的腿抬得低了,绊一下,一个踉跄踩到裙角,眼看着摔了出去。
饶是我有点功夫底子,腿上缚了,手上还敏捷,一把抓住了门框,身子跟着一扭,挽回了跌倒之势,依然是狼狈。余光看见那头的文朗明显朝前奔了几步,站直了身子刚要瞧过去,目光却被身后跑来的常远挡住,他连忙搀住我:“呦,娘娘,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推开他的手,再想看文朗的时候,那个白色身形却已然不见了,垂下眼睛不禁怅然,搁在往日,他想必会笑话我的不小心,我也会顽皮的顶几句嘴,可如今,他若真站在那,我又该给他一个什么样的表情。
离开乾元宫,发觉日头的确有些晒了,心里闷闷的,独自一人往回走,并不远,穿过一片小林子就到了景和宫的后门,回头望望,我知道我与文朗的距离已经不是这片小林子能丈量的了。
知道我去了乾元宫要从这边回,后门这自然有人候着,长青给我开了门,很快环铃迎过来,问我怎么去了这么久,说前头有两个今年入宫的小才人等了半个时辰了,来请安的,我皱皱眉,吩咐桃云去打发了。
两日后,宫中祭陵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发,太后、文朗、二妃,四辆撵车依次排开,全仪仗,这是乾元朝以来最浩大最正规的一次皇室出行。去送时,我依着留守妃嫔的位份站在最前面,岚婕妤和庆容华领着其他几十名宫嫔站在我身后。
本有些忐忑,后来发现全无必要,因为文朗自始至终也没有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我领着众人送走了他们,接下来的数日,我又领着众人在宫中进行繁琐反复的祭奠仪式,按着礼官的指示盲目的跪拜礼叩,到最后,我想起以前与文朗说过的话,那时候只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堂皇的借口,现在忽然觉得很有道理。
“无心之人,争的不过是一个脸面,生生亵渎了祭祀之事,让权力地位,扰了逝者的安宁,糟蹋了生者的心意。”
一连半月的祭祀,后宫无主,我是唯一的主位,宫里事无大小都要找我来回,还有许多平时不得宠的低阶宫嫔前来攀交,让我很是烦恼,生怕一个疏忽宫里出什么事,只得叫人多多关照和注意安嫔和皇长子那边,还有生病了的良嫔和落胎后身子一直不大好的庆容华。
好在这些日子一晃即过,六月初一,我再次带了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迎回那四辆辇车,无惊无险的卸了身上的担子,隐回到众人之中。
祭月过后,宫内的格局悄无声息的发生了变化,在这之前,我们三个后宫主位之间是有着微妙的平衡的,荣妃有着高贵强势的做派和太后些微的扶持,自有其一批拥泵;静妃表面冷傲,实则不着痕迹俘获了许多人的心,或恩或情。
而且荣妃和静妃都拥有显赫的家世背景,多代为官,位高权重,比起来,我就差得远了,我所拥有的是文朗几乎不加隐藏的重视和庇护,虽然不至于成为后位的直接竞争者,却因着在文朗面前的分量,是其他两大阵营所最先要争取的角色。
为了维持这个平衡,也为了不让自己搅到后位之争的漩涡中,我始终不肯偏向任何一边,尽管荣妃无形的向我施加着压力,静妃多少或真或假的给了我一些帮助,我全都忽视,拉拢不到又扳不倒,她们谁都没有把握胜出,谁都不敢轻举妄动,虽然只是权宜,却也是拖得一刻算一刻。
进入六月,后位之争从暗波汹涌开始摆上了明面,前朝后宫,各家各凭本事各揽心腹,一时间明争暗斗不仅出现在了高位份妃嫔之间,还会出现在各方的虾兵蟹将之间,哪个贵人是谁的心腹,哪个才人是谁家的奸细,环铃和小黛每天像说故事一样说给我和睿蓉听,我每日淡笑着听故事的模样并没有骗过环佩和桃云,她们日渐替我担心起来。
从开始的不得安宁,到后来的门可罗雀,我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在这样一个时期可以置身事外,没有人来找我的麻烦,来逼问或者打探我的倾向,也没有人通过前朝的势力通过我家人来劝说或威胁我,我甚至不知道前朝争到了一个什么地步。是的,我失宠了。
我也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该难过,其实我并不愿意用失宠这个词来形容自己,因为我从不曾是一个真正的妃嫔,宠爱之说,又何来得失。只是在那一日之后,文朗便再没有找过我,不传我伴驾,也不召我侍寝,尽管只是一个幌子,我却的确再没有机会与文朗独处,那些前朝的消息也就不得而知了。
他也极少到景和宫来,只是每次把睿蓉召去,即使偶尔过来,也不会到我这边,渐渐的,我很少到外头露面,特别是听说他在附近的时候,有游园或聚会,我便都称病躲在屋里,绝不出去惹彼此的尴尬。
即便如此,我的日子倒并不算难过,好歹占着个贵嫔的位份,没有明确的罪责也没人知道我被冷落的原因,景和宫里又还有一个最得圣意的睿蓉,所以那些该有的份例物品并没有被克扣什么,一些日常的赏赐文朗也照常会送过来一份,再短缺的,亦可以使了金银换来,似乎并没有失去什么。
然而人人又都知道,我失去了文朗的目光和在他心中的地位,这无疑是极重要的,只不过在她们心中和在我心中的,是不同的重要罢了。
时间久了,还是会有一些外头的消息传进来,边关的争斗依然不休,主战主和两边依然没有定论,又掺了后位之争,更加的剑拔弩张;二哥并没有被追究,文朗对他依旧看重,程彦明也没有失去文朗的信任,依旧帮文朗办一些额外的差事。
宫里头,文朗没有依着计划在安嫔出月后将她和皇长子搬离永祥宫,闭门思过的洛嫔满了日子后逐渐又出现在了文朗的身边。总之除了我以外,似乎谁都没什么变化。
一个夏天就这么汹涌又平淡的过去,睿蓉开始越来越多的往我这边跑,用她力所能及的方式陪在我身边。她自然一早发现我与文朗之间出了问题,每每问我,我却不肯说,她也一定去问过文朗,想必同样没有答案。
进宫半年来,睿蓉明显成熟了许多,她懂得了不露声色,懂得了逢场作戏,懂得了透过现象看本质,所以她开始纠结于我的被冷落,开始纠结于这其中透露的讯息。
我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心意,我是她唯一可以信任的坚定同盟和后盾,早她半年升到了贵嫔主位,打造了一个安全又平静的景和宫给她,可以站出去挡在荣妃静妃甚至太后的面前。
可如今的我忽然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文朗的关注,景和宫的平静在某种意义上还是要靠我的无人问津和她的得宠来支撑,这是一个危险的平静,无事尚好,一旦有事,她将根本无从应对。
所以她一定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确切的说,她想知道文朗为什么会这样无情,而她,会不会是下一个慕冠愉。
尽管文朗给了她许多关心和承诺,但毕竟他们能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她不敢多问文朗,也不敢多问我,每每在踌躇与不安之间徘徊。她是真正的在为我担心,也为她自己,这无可厚非。
这一日,睿蓉又在我这边用晚膳,听她说起洛嫔的重新得宠。
睿蓉有些抱怨的:“那么任性骄纵的一个人,连荣妃都经常烦她,也亏得皇上受得了,失宠了都能重新被想起来。”
“那你可要去问问皇上,难道是看多了和顺温婉的,又怀念起聒噪顶嘴的了,”我笑笑,看穿了她,“你又不敢去问,对吧?”
“姐姐!”睿蓉皱了脸,“我怎么问得出口……再说,说起活泼可人,岚婕妤比洛嫔强了不知多少倍,还有姐姐你——”
最后,她还是说出来:“姐姐,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无奈的笑,不接她的话,睿蓉有些恼,正要再说,忽然小黛自外头进来,后头还跟着个传旨的小内监,对她道:“小姐,乾元宫来话了,说叫小姐过去。”
自睿蓉日日往我这跑,这种事就多起来,每次乾元宫来召睿蓉都知道先到云知苑来找,开始的时候小黛还不敢直接说,后来瞧着我不以为意,也就不顾忌了。
睿蓉闷闷的放下筷子,没答话,我推推她:“快去,叫你呢,有问题去问他,我答不了你什么的。”
睿蓉愣了一下,忽然扭头对小黛说:“去回,就说我病了,今儿个不便侍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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