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夜晚
夜色已深，流霜般月辉拂过树梢枝头，轻轻染在白衡深色的衣衫上。他略微困窘地低着头，脸上罕见地多了一丝红晕，也不知是不是酒意仍未退去。
醉酒被发现的白衡并未按原计划离去。
宋枕朝的眸光深了深，却是不说话，定定地望着他。
“我……我不是……”
白衡本能地想否认，踌躇了半晌，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有什么可否认的，本来就是因担心宋枕朝才护送她回家。只是没想到自己醉得这么厉害，居然不小心在宋枕朝面前暴露了踪迹。都是因为那几杯破酒，下次，一定要把陆恕己这家伙灌得连路都走不了才行。
他心中正郁闷，忽然，耳边传来轻轻的一笑。
宋枕朝那原本一本正经的脸色消失了，对他笑得眉眼弯弯。
在微凉的晚风中，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传出去了很远。
“我明白了，是你喝的太多，不小心走到我这里来了吧？”
宋枕朝伸出纤细的食指，在白衡的脸上虚点了点。
“不过没关系，我不在意。倒是你，作为一个喝醉了的人，现在应该立马就回府。我可不想明天看见你烂醉未醒的样子。”
少女眸光清亮，白皙的脸颊上陷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一如美酒般醉人。
白衡怔怔地看着她，头又泛起一阵晕眩，酒意仿佛还未散去。他迎着清凉的晚风深吸了口气，坦然道：“不是，只是因为我担心你。”
宋枕朝愣了一下，连手指都忘了缩回去，红晕在那白皙的脸庞上泛起。
白衡微微一笑。他听出来了，方才宋枕朝看似在取笑他，话语里却隐着关心，想到这里，他心里便升起一丝暖意。
宋枕朝的手仍傻傻地悬在空中，他眯着眼看了她一眼，然后伸出手将其握住，后者惊呼了一声，似乎想要挣脱，无奈白衡抓得很紧，根本无法挣开。
丝绸般滑腻的肌肤手感极好，他不禁有些舍不得松开，渐渐地，宋枕朝也红着脸反握住了他的手。在流水般的月光下，两人十指紧紧相扣。
风轻柔吹过，似乎也不忍打扰眼前这美好的一幕。不远处的池塘边，虫蛙的鸣叫悄然息止，树影随风轻颤，依稀露出树后另一道修长的身影。
“……”
一身玄衣溶于夜色之中，陆恕己立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树后，安静地望着眼前这和谐的画面，神情复杂。
他已站在这里很久，将发生的事情全收入了眼中。
他的手指攥紧，又慢慢松开。
为什么。
英气的男子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像是无法理解一般。
他本来也如白衡一样，因为担忧宋枕朝一个人回去是否安全而在暗中护送她至此，因为怕被发现而刻意慢了一步，所以错开了白衡，并看见了眼前的一幕。
宋枕朝，本应该与他毫无关系才对，可是，为什么当他看到这样的画面时，心里会很不甘，甚至感到心痛？
宋枕朝，陆栖池，为何这两者竟像是同一人。
陆恕己苦笑了起来。
不远处，白衡在宋枕朝的额上轻轻落下一吻，神情是前所未见的宠溺与温柔。淡白色的月光散落在两人的衣衫上，影子在地上交融为一体，朦胧美好。
陆恕己闭上了眼睛，自嘲一笑，然后转身离开。
他并不属于这两人的世界里。
以后，大概也不会。
风又吹了起来，池塘附近的树林枝叶沙沙作响，此时时辰已经不早。丝丝凉意顺着风渗入宋枕朝的衣袖，她微微打了一个寒颤，回过神，推开白衡并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这无赖。”
她红着脸小声骂道，似怒非怒。
白衡淡淡一笑，无比从容：“我就是。”
少女带着一点薄怒羞恼的绯红脸颊，此时落入他眼中显得异常可爱，心情不免更好了几分。
“行了，你快回去吧。”
宋枕朝深知这人耍起赖时的脸皮厚度，也不和他多缠，直接就下了逐客令。
白衡不满地皱了皱眉，可还是乖乖松开了手，然而，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还有什么事情么？”宋枕朝顿时警惕心大起。
后者脸上又带上了一贯的温和却又不容拒绝的笑容：“这就是对我送你回家的谢礼吗？”
他似乎在抱怨宋枕朝将他直接这么赶走太不近人情，然而眼神却意味深长，话里也似乎意有所指。
莫名的，宋枕朝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他方才拉自己手的画面，脸不禁狠狠地烧了起来。
这还没完没了了？
这可不行，万一纵坏了他，以后老是对自己做刚才那种羞人举动怎么办？
她正准备义正言辞地拒绝时，白衡却仿佛猜到了她想说什么一般，脸上换成了无辜的表情：“刚刚喝多了，头很晕，想在你这儿喝两杯茶醒酒。”
很正当的理由。宋枕朝一时无言。
她挫败地叹了口气，“好吧，你就在我这儿休息一会吧。”
而且，天色微寒，方才二人又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白衡穿的单薄，她也担心他会着凉。
两人终于进入屋内，白衡在前，宋枕朝正要跟进去时，忽然愣了一下，停住脚步回头看去。
漆黑的天色下，树影晃动，池塘静谧，什么也没有。
是错觉吗？
她方才似乎隐约望见树后有个影子动了一下，然而此时看去，什么也没有。
是自己太累了，所以看错了吧。
宋枕朝心想，忽然又觉得好笑，如今有身手不凡的白衡在身边，即使来了刺客飞贼她也应该无惧才对。
不禁摇了摇头，也一同进了屋子。
不久后，屋内，茶香四溢。
白衡随意地靠在红木镂花椅上，一边用一种欣赏的眼光望着宋枕朝娴熟地用自备的一套器具沏茶，目光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片刻，一盏茶被递上了桌，白瓷圆润，茶汤色泽如琥珀，雾气氤氲。
他唇角的笑意更深，此时喉咙处也仿佛真传来些口渴之意。
然后，他就看着宋枕朝端起了那盏茶，姿势优雅地抿了一口。
白衡：“？”
“我的呢？”他一脸错愕。
宋枕朝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桌子一角的一个不起眼的杯子。
也是白瓷杯，里面的液体呈现出中药一般的棕褐色，散发出微涩的气味。
那是一杯醋。
“……”
宋枕朝仍是笑眯眯的，“解酒的话用蜂蜜和醋就很好，不过我屋里没有蜂蜜，只有白天找丫鬟要来的一点提膳食味道的醋。将就一下吧，昌阳侯爷。”最后几个字，是上扬的语调。
“……”
白衡罕见地露出了一副头痛的神情，一脸无奈。
她骨子的傲气和古灵精怪他当然知道，有时候也真真拿她没办法，不过，他也是真心爱着这样的她。
不过，这样也不代表他会乖乖地被她捉弄。
片刻后，白衡微笑着重新坐回了红木椅上，手里拿着一盏茶，不时轻啜一口。
宋枕朝绯红着小脸坐在旁边，不时悄悄瞪他一眼。
无赖！
她咬牙切齿地想道。
竟然直接抢了她喝过的茶！
且不提宋枕朝心中如何郁闷，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屋内陡然寂静，两人俱是一愣。
白衡疑惑地看了宋枕朝一眼，后者干脆地摇了摇头。
此时时辰已晚，怎么还会有人来找她？
来人的身份很快清晰了。
在杂乱的敲门声中，模模糊糊夹杂着一名女子的嘟囔声。
“宋枕朝……你快给我出来！”
“你这个表里不一的女人……整天装什么装，看着一副天真无辜的模样，却是一副蛇蝎心肠！”
虽然声音很含糊不清，但宋枕朝还是听了出来，这是宋枕雪的声音。
没想到这女人竟然疯到了这种地步，在大晚上前来敲她的门。
宋枕朝面无表情，却见白衡脸色一寒，似乎准备开门出去。她急忙制止：“这是我的家事，你身份特殊，不好插手。”
白衡抿了抿嘴，一言不发，但总算是停了下来。宋枕朝看着他隐忍不发的神色，忽然觉得很是心烦，好好的为什么宋枕雪一定要来找事呢，为什么还要恰好让白衡看见？
她让白衡暂且到里间休息，这场面，并不适合他出现。
打开门，宋枕雪因酒醉而通红的脸顿时映入眼帘。
她似乎刚刚吐过，此时鬓发凌乱，狼狈至极，然而一见宋枕朝，双眼马上亮了起来。
“你这臭丫头……总算出来了！”
说完，那双涂满鲜红丹蔻的指甲就挠了过来。
这女人居然在发酒疯。
宋枕朝有些厌恶地皱眉，一边躲过宋枕雪软绵绵的袭击。在平时，这女子便是个只知簪花刺绣之辈，更别说现在喝酒以后浑身软弱无力了，要躲过她的袭击可谓毫不费力，倒是宋枕雪一下扑了个空，差点歪到柱子上面。
“来人，你们小姐喝醉了，快把她送到夫人那儿去。”宋枕朝面沉似水道。
原本她住的芙蕖阁算是个清静地儿，平素这个时候并无下人来往。但多亏了宋枕雪这么一闹，附近的一些下人都被吸引过来了，此时均惶恐地在一旁，不敢贸然行动。听闻这话，他们这才连忙围了上来，手忙脚乱地将宋枕雪扶住。
宋枕朝眯着眼，忽又展颜一笑，对着其中为首的丫鬟道：“这位姐姐，记得帮我和夫人通禀一声，让雪儿多用些醒酒药，半夜闯芙蕖阁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只是可惜惊扰了大家睡眠，我倒还在这其次呢。”
丫鬟连声应诺，这才将宋枕雪带离了去。宋枕朝望着火把渐渐消失远处，脸色这才阴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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