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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琼楼玉宇 1


开封城外,一辆老骡子拉着着骡车慢慢地接近城门。车把势头顶戴着一张破草帽,冒檐压得低低的,双手抱在胸前,鞭子夹在胳肢窝里,洗得发白的外衣敞着,露出里头结实黝黑的胸膛,下头穿着同样洗得褪色了的香云纱裤子,一双草鞋已经磨得快见底了。

        骡车后面不远处,是一个牵着老马的货郎。货郎身材高大颀长,脸膛被太阳晒成了健康的金棕色,草帽背在背上,正午火辣辣的阳光照在货郎身上,他那身半新的他蓝色袍子已经被汗水浸得湿透,粘搭搭地贴在皮肤上,显出他精装的体格。

        骡车和货郎一前一后到了城门底下,站在城墙的阴头里,稍微喘一口气,顺便等着验牌进城。

        城门口边上有一个凉茶摊儿,一文钱可以喝个饱。

        货郎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撇头看了看还有三五个人才轮到他验牌,就走到茶摊儿边上,交了一文钱,舀了一碗茶渣水,蹲在阴头里闷头大口猛灌。

        身后传来两个同样赶路的商人的交谈,低低的,顺风传到他耳朵里。

        “京里传来的消息,说皇上下旨,立了安乐王幼子为太子,京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一个人小声说。

        “怕是要变天了吧?”

        “谁说不是呢?皇上虽然素行苛政,但咱老百姓的日子却是比以前好了的。贪官污吏少了,苛捐杂税少了,江湖上也太平,可是如果……”话虽未说完,言下之意却是如果换人做皇帝,日子也未必就比现在更好过。

        “唉,一朝皇帝一朝臣,咱们老百姓哪管得了那么多?真要是变了天,咱们顶多就是把裤腰带勒紧点,日子还不是要过?”

        “就是,就是,胡兄说得甚是有理。”

        两人转而说起生意如何难做,南人如何精明,北人如何豪爽,温柔乡如何缠绵。

        货郎皱起了浓密的眉,这一路上为了避人耳目,都捡偏僻的小路走,尽量少同外界联系,想不到竟发生了这等大事。以他对皇帝的了解,此举只怕是大有深意的。

        喝光碗里的水,货郎把碗还给茶老板,站起身走回城门下。已经快轮到他验牌了。

        城守已经验到骡车了,接过车把势的牙牌,一努嘴。

        “把帽子给我摘喽。”

        车把势依言把草帽摘下,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来,只有眼睛深处隐流动的、难以捕捉的精光,隐约让人觉得此人不凡。

        “骡车上是什么人?”城守继续盘问,大热天的,车厢上还挂着深青色的帘幕,端的启人疑窦。

        “车上是小人的妻子,得了重病,小人带她四处求医,都说医不好了,这不,小人要带她回家乡去。”

        “重病?什么重病?把帘子挑起来看看。”

        “官爷还是不要看的好。”车把势劝阻道。

        “哪儿那么多废话?叫你把帘子挑开,你就把帘子挑开!”城守不耐烦地喝道。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把帘子挑开,不过官爷最好把口鼻捂上。”车把势说完,也不能城守做出反应,就伸手把车帘子给撩了起来。

        车厢内透出一股子药味儿,不浓,但经久不散。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半靠在厢壁上,有些畏光地眯了眯眼,呼吸粗重,阵阵低咳,越咳越猛,仿佛要把肺管子都给咳出来了。

        “她得的什么病?”城管也不是没有人情的,所以并未叫妇人下车,只是询问道。

        “大夫都说是肺痨。”车把势愁眉苦脸。

        肺痨?城管猛地后退了一步,并撩起汗巾捂住口鼻。那传上可是要死人的。

        “喂,前面的好了没有?”货郎在后头喊了一句,虽说已经入秋了,可是太阳晒在身上,还是那么灼人。

        “赶紧进城,别在开封地界多耽搁,免得害人。”城守赶紧放行,之后验牌马虎了许多,只想着快点换班,去医馆看看自己被传染上了没有。

        骡车和货郎先后进了城,又先后住进了城里最大的蓬莱客栈,先后要了一间上房。

        车把势搀着妇人进了房,货郎看着他们的身影,眼神有些复杂,也进了房间。

        车把势要了出进去梳洗,过了一会儿,推开与货郎房间相邻墙壁上的暗门,赫然是一身清朗的段怫,而洗去一身热汗的货郎,正是蓬莱幽径旧日的当家——沈幽爵。

        沈幽爵已经不再佩剑,作为他身份象征的那柄幽冥剑,已经作为他寻求十方阎罗殿帮助所需付出的代价,交给了段怫。然则,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留恋。只要能救无情脱出深宫,别说是一把宝剑,就是他所谓幽冥爵爷的名头,蓬莱旧主的权利,无情实际上的师兄的身份,他都可以付出,如果需要,连他的生命,也可以取去。

        现在的他,用的是一跟银丝与天蚕丝交织的腰带,只需贯注内力,便是可以杀人于无形的利器。这时在腰带在静静缠在他的腰上。

        段怫看着他腰间银色的腰带,再一次兴起的一分敬服。

        这是一个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开过去,放下成就名利,放低架子的男人。

        只这一点,他已经可以放心地把无情交给这个男人。

        “我去采买点干粮,麻烦沈兄照顾一下小月。”现在是非常时期,人多口杂的地方,他们一概敛去无情的名字,单叫她“小月”。“也好早点出城。”

        “阿怫,不急。反正一时半刻这毒也解不了,我想好好看看山水,一路看过去。”无情叫住段怫,“你别紧着我,暂时不会有事。”

        段怫笑了,“我可不是紧着你,我赶了这么久的车,得去洗个澡。”

        “早说便是了,”无情挑眉笑了起来,“阿爵你也去吧,大热的天,又走了这么久的路。”

        沈幽爵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和段兄轮流去好了。”

        新立储君,如今各路人马的注意力,多半都放在了立储之事上,可是他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妥,更不放心留无情一人在客栈里。

        无情却笑了。

        “阿爵在自己的地盘上,稍微放松一下罢?我们一路走走停停,你若是一路绷紧神经,等真到了目的地,只怕我还没倒下,你却要先支持不住了。”

        是她任性,不想快马加鞭,回到南诏。她身子里的毒,她比外人更清楚。这毒,其实无解。要么每日发做,苦苦捱过去,然后等待下一日毒发,终至无法忍受,爬也要爬到施毒者的身边去,求之若不得,即使偷即使抢即使杀人放火,也要得到;要么,乖乖呆在施毒者的身边,每日服上一剂,享受那片刻舒坦,然后又是骨酥筋软,懒懒过一日,最后被毒药掏空了身子,发焦骨枯而亡。

        这虞美人的歹毒,比之当初她身上种的悬丝蛊,恐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她决不要回去,继续服食毒药,苟延残喘,那么唯一的出路,便是离那禁药远远的。

        她可以忍受那每日一个时辰的毒发之苦,却不能忍受永远被禁锢在深宫的无奈。

        她愿以每日一个时辰发磨折,换取一天的神智清明,看遍天下名山大川,游遍五湖四海。

        阿怫是懂她的,因为他从小就认识她,知道她的梦想。

        想不到,沈幽爵也是懂她的。

        想起当初,秦淮河上的初见,他冷冷地笑,残佞的举动,如今想来,都是给外人看的。他的师傅,亦是她的半师——因不曾正式拜在蓬莱散人门下,所以只是半师——在他二十岁的时候,因她母亲月初晴的亡故,抛下一切,云游去了。彼时他只得二十岁,因一双碧眼,却长着一张中原人的脸孔,在外不知受了多少排挤,吃了多少暗亏,才造成了他的冷酷和喜怒不形于色,也成就了蓬莱仙境超凡脱俗的江湖地位。

        这样的他,原应逍遥自在,澹泊悠然的。

        她本不想拖累旁人的,可终是累得他,放下一切,追随而来。

        沈幽爵伸手,在无情额心弹了一下。

        “别乱想。我奔波久了,想停下来看看风景,恰好你也在。就这样。”那中间的曲折,是他的事,与人无尤。

        无情一愣,继而捂着额,轻柔笑了。

        是她庸人自扰了。

        “我不想闷在屋子里头,等会儿阿怫回来,咱们去市集逛逛,可好?”

        “今日……可算是过去了?”他想问,今日的毒,可发作过了,想了想,只是隐晦相询。每日她毒发,都把他们驱离,然后独自隐忍。等一个时辰过后,他和段怫回到她身边时,她已经大汗淋漓,仿佛自死里走过一遭。

        他们都不忍问她,那痛苦,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折磨,可以让一个如此坚强的女子,日复一日地,憔悴至斯。他们也怕看见了,终究不舍得再让她受这样的折磨,而去求那个下毒的男子。

        无情点点头。

        毒发的时候,生不如死,真想插翅回到京城,哪怕能再饮下一点虞美人,也是好的。

        然,那无异于饮鸩止渴。

        不让晓与罗跟上来,也因为如此。

        晓迟早,会心软。

        一日,两日,三五七日,晓还能坚忍,可是一旬,两旬,三五七旬呢?

        这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也熬不过去的痛苦折磨呵。

        所以她必须选择一个同她一样,拥有决断力,拥有坚毅忍耐力的人,陪她一起走下去。

        “陪我下一局吧,也好打发些时间,等阿怫回来,我们再商议,去什么地方。”无情指了指沈幽爵的房间。

        沈幽爵会意,他房间货郎的褡裢里,放着众多物品,其中有一个纸卷和两个牛皮囊。那纸卷不是常物,而是一张西汉麻纸,一尺六寸见方,黄色间白,质细而薄,有韧性,表面平整光滑。世存如此完整的,亦不超过三张。而这张麻纸上以细细的墨线勾划出天经地纬各十九条平行线,制成一张独特的简易棋盘。牛皮囊里则盛装着工匠以缠丝玛瑙打磨出来的棋子,合三百六十一之数。白子剔透,黑子深幽,光洁清新,手感舒适圆润,只是看着,亦是一种享受,何况是执棋厮杀?

        “古今多少事,都付棋牌中。好,我二人就对弈一局。”沈幽爵回自己房间,取来棋盘棋子,在桌上摆好棋盘。

        无情取一把棋子,猜单双决定先后手,开始对弈。

        沈幽爵猜中单数,执黑先行。

        他的棋风,秉承新安派程先生的风格,布局工整,奇正迭出,取舍各尽其妙。

        无情则秉承了永嘉派棋中师纵横妙无匹,处处争雄长之风,有咄咄逼人之势。

        沈幽爵也不惧她,毫不相让。

        两人下得聚精会神,连段怫沐浴整冠回来,也没有惊扰到两人。

        段怫静静不语,走到桌边观棋。

        沈幽爵执黑,局极大,弃取变幻,势沉且猛。

        无情执白,布局壮阔,开阖精妙,凌厉灵活。

        这是两个胸怀磊落又行事冷静沉稳的人,眼下看来,应是和局了。段怫观棋不语真君子,只是在心里暗暗想。

        果不然,无情将手中捻着的一枚缠丝玛瑙棋子放回到牛皮囊里去,轻吟浅笑。

        “青山不厌千杯酒,白日唯消一局棋。阿爵,我输了。”

        “从来十九路,迷悟几多人。不,小月未输,我亦未赢,此局当和。”

        段怫在一旁抚掌而笑。

        “肥边易得,瘦肚难求,思行则往往失粘,心粗则时时头撞。休夸国手,谩说神仙,赢局输等即不同,且道黑白未分时,一着落在什么处?好局,好心胸。”

        其实他与沈幽爵都知道,若再下下去,无情或恐会输,精力不济,气息已散乱。

        想必无情自己也是知道的罢?

        “阿怫,城里可有什么好去处?我在车里闷得久了,想到外头走走。”无情一边慢慢收拾棋盘上的棋子,一边问段怫。她从未来过开封,长江以北她来得较少,下意识里避开了皇帝的势力。

        “现下外边日头正旺,你先小睡一会儿,到了晚下,暑热散了,我们去看中秋灯会,逛夜市。”段怫南来北往惯了,倒晓得些本地风俗。

        “好。”无情并不是娇纵女子,也深知这两个男子为着她,一路上耽极心事。“记得叫我。”

        “嗯,你好好睡,我们到时候叫你。”段怫允诺,和沈幽爵一起走到隔壁上房里,将两房之间的门顺手合上。

        上房里只有一张床,段怫抬头看了看房间布置,然后一笑。“沈兄一路辛苦了,理应沈兄睡床,我就另想它法了。”

        说罢,又去那褡裢里取出一捆绳子,纵身跃上房顶,将两头系在了房梁上。一松手,那一捆绳子抖落开来,竟是一张两头窄中间宽的网子。段怫飘身落在网子里,把手枕在头下,躺得轻松惬意。

        沈幽爵看得有些趣味。他自幼生长在北方沿海,鱼网见过无数,可以张起来躺人,到是头一回看见。

        两人静静不说话,直到隔壁传来均匀的细细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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