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十四章 离愁
在白晓结束休假之前,我特意请她来一趟黎昌,带她到我的连队,到我生活的地方看看。我想把白晓正式介绍给老连长他们认识,同时也借这个机会向他们宣布:我,金一鸣,这个快三十年没人拾掇的老光棍,终于名花有主了。
晚上老连长设家宴款待我们,本来我打算只请鬼眼、二排长等几个和白晓曾经见过面的人,谁知道好几个班排长得到消息后,也都不请自来,说是要看看直属d连未过门的小媳妇。
老连长那间小小的家属房里一下子坐得满满当当,飞云山上难得这般热闹。
老连长夫妻都在厨房里忙活着,留下我和白晓在客厅里招呼大家,面对满屋子的大男人,白晓并没有丝毫的羞怯,落落大方地跟每一个人打招呼,对年纪比较小的,还关切地询问老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举手投足之间的确有大嫂的风范。反倒是二排长他们弄得自己跟个小媳妇一样,脸红到脖子上,在白晓面前低着个头,说话磕磕巴巴地一点也不利索。
看着他们这幅模样,我不由地感到好笑,正准备奚落他们一番,突然看到白晓冲我一瞪眼,只好把话又憋了回去。
没过过久,老连长喊道:“菜都做好了,准备开饭。”
我赶紧拉着白晓进厨房帮忙端菜,我抽空对老连长老婆谢道:“嫂子,今天可真是辛苦你了。下回我给老连长放两天假,让他好好陪你进城里逛逛。”
“没得事,一点也不辛苦。今天就做了几个家常菜,山上就只有这个条件,晓晓不要见怪噢。不过这些腊肉、腊肠是老家带过来的,外面买不到,那锅土鸡汤你也让晓晓多喝两碗,我放了阿胶,姑娘家喝这个好,补身体。”
“她用不着补,身体好着呢。”我不明所以地说着。
“你们这些男的,啥子都不懂。”
“谢谢嫂子!”白晓笑吟吟地在一旁接过话,然后用手狠狠地在我腰上拧了一下,生疼。
开席后,我带着白晓给大家挨个敬酒,我酒量不行,走完一圈下来就面红耳赤了。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班排长还叫嚷着要灌我的酒,被老连长老婆眼睛一瞪,一个个都把脖子都缩回去了。
我看到坐在对面的二排长情绪似乎有些失落,我知道这家伙是触景生情,想起老婆孩子了。
二排长这个人特别不容易,老家住在湘江附近的一个偏僻山区里,生活十分艰难,父母也年老多病,家里还有一个智障的弟弟,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顾,更是给这个家雪上加霜,可以说二排长是靠着亲戚、邻居接济,吃百家饭长大的。为了给父母和弟弟治病,二排长一家人四处举债,但高昂的治疗费就像是个怎么也填不满的窟窿,家里能卖的都卖了,真正是一贫如洗,经常吃了上顿没了下顿。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他十七岁就到部队当兵,在部队一干就是十二年。
二排长很争气,在部队玩命地干,由于能力素质和各方面表现好,没几年就提了干,成了村里人眼中领国家工资的“公家人”。前几年,家里又替他张罗了一门婚事,娶了本村的一个姑娘,长相一般,比他还大两岁,但对公婆非常孝顺,家里家外操持得井井有条,多亏靠她管家,一家人省吃俭用,把欠的外债还了个七七八八,后来又给二排长生了个大胖小子。
二排长老婆生孩子那天,她一大早就起来淘米煮粥,等伺候公婆吃过早饭,又挺着个大肚子去井边给智障的小叔子打水洗漱。可能是动作太大,一下子动了胎气,她当时感到肚子里一阵绞心般的疼痛,这阵突如其来的疼痛让生性坚强的她也有些难以忍受,身上就像是被万根灼热的利刀刺着,手里的脸盆也被甩出去老远,摔在地上不停地转着圈圈。
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着井沿慢慢坐下,以为休息一会就能好,谁知道宫缩越来越强烈,她知道自己快要生了,比预产期提前了大半个月。
尽管当时老公和娘家人都不在身边,但她咋么着自己能应付,以前看过村里的女人生孩子,大概就那么些事,也就不想去惊动四邻了,再说以前农村人哪里还把生个孩子当回事呢,没那么娇气。
于是,她大声地把婆婆叫出院子里来,让她赶紧去准备热水、剪刀、毛巾、毯子,然后要公公把屋里的小叔子锁好,搬出条凳坐在大门口守着,防止有看热闹的人进来。她镇定自如地安排好一切后,就那样躺坐在井边,把自己收拾停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迎接生命的降临。
就在那天,她死死地咬着一块毛巾,嘴里含糊不清地喊叫着二排长的名字,全身一阵接一阵地用力。湿漉漉的头发散乱地贴在她的额头上,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锥心般的疼痛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止,她急促地喘息着,脸色惨白,几乎就要脱力昏迷过去。她那个老迈的婆婆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焦急无助地在院子里打着转,不停地求神拜佛、赌咒发誓,保佑她们母子平安。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就在二排长老婆快要绝望的时候,突然感到一股暖流冲出体外,感到自己被一种巨大的力量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终于生了,她笑了,笑得无比虚弱,当她亲手剪断脐带,从婆婆手中接过刚出生的婴儿时,幸福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当时,二排长家里没有手机也没装电话,孩子提前生下来了,家里人只能往部队上拍电报。等二排长得到消息,已经是孩子出生后的第三天了,他正带着全排在菜地里洒水施肥,听连队文书磕磕巴巴地念完电报的内容,二排长“哎呀”大叫一声,把手里的锄头一甩,当晚就火急火燎地往家里赶,连衣服都没顾得上换。冲进家门后,他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高兴地抱着老婆孩子亲了又亲。那天,这个铁打的汉子哭成了泪人。
这个孩子就取名叫井生,井边出生。
有了孩子以后,二排长一家的生活算是圆满了,只是二排长常年和家人聚少离多,他老婆要照顾一家老小,根本挪不动窝,只有二排长休假回去了,两个人才能见上面。说来也真是邪门,每回二排长休假,都能碰上部队有突击性任务,有一回他前脚刚到家,板凳还没坐热呢,就给提前召回了。
老连长和我也都很愧疚,但谁也没办法,一切行动听指挥,个人必须服从组织安排。二排长也很能理解连队的难处,总是洒脱地对我们说:“不要紧的,反正伢子还小,还不懂事呢,我在不在的没什么两样。”
其实,我们都清楚,别看二排长表面上说得云淡风轻,其实内心的痛苦旁人无法体会。按照部队的政策,等到他晋升为副营职或者军龄满15年,就可以申请老婆孩子随军。二排长也经常扳着指头算,他正连已经一年了,现在是高职低配当的排长,军龄也满了13年,即使暂时还晋升不了副营,最多还有两年他也能达到家属随军的条件,到时他们这一家子就算是熬出头了。
想到这里,我端起面前的酒碗,走到二排长身边,和他的酒碗碰了碰,道:“二排长,忙完这段时间,下个月就安排你休假。这次就是天王老子有事,也一定让你在家里踏踏实实地陪陪老婆孩子。”
“指导员,我没事的,家里都好,让其他兄弟们先回吧。”
“行了,这事我就做主了,你也回去好好照顾照顾弟妹,这一年到头真是苦了她了。”
“指导员……”二排长声音哽咽起来。
“啥都不说了,都在酒里。干!”
“干!”
我端起碗一饮而尽,心情无比畅快。看着二排长变得欢快起来的神情,我暗暗下了决心,两年、最多两年,等他家属随军了,一定想办法帮他老婆在黎昌县城安排一份工作,给井生找个好学校,最重要的是调整一间家属房出来,让他们一家舒舒心心地住下来,再也不分开了。
那个夜晚,我们放下一切尽情欢聚,大家喝着最烈的飞云烧,唱着最豪迈的军歌,诉说着最愁苦的思念,欢快高亢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冲破屋顶。
白晓听我讲完二排长的故事后,也被深深地感动,在桌子底下紧紧地攥着我的手,久久不肯分开。
第二天一早,我骑着连队的边三轮摩托车去师部招待所接白晓,送她去黎昌汽车站,她的假期就要结束,准备归队了。
看到我骑来的摩托车,白晓喜不自胜,说她还从来没有坐过这样的车,坐在上面的感觉比她的越野指挥车还舒服。
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她说,如果她愿意,等她嫁给我的那一天,我就开着边三轮去她家迎亲。她抿着嘴笑了,没有理睬我。
在她出发之前,我特意带她在黎昌县城漫无目的地逛了会街,告诉她我经常会去的那些地方。海子曾经说过:“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海子说得很美,而这种感觉也正是我喜欢的。
时间在我的万般留恋中逐渐消逝,临别时,她用双手抚摸着我的脸,依依不舍地叮嘱我要少抽烟,要多给她打电话,要和其他女孩子划清界限……
说实话,当时我已经思绪纷乱,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只是下意识地频频冲她点着头。
汽车终于还是开动了,她久久地站在车尾的位置隔着玻璃窗对我招手,然后在玻璃窗上哈了一口气,画了一个大大的心形。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我不禁心如刀割,短短相聚,匆匆别离,实在是有太多的眷恋、太多的不舍。
在那一个瞬间,我想起了《石桥禅》:
阿难在出家前,偶遇一个少女,从此爱慕难舍。
佛祖问阿难:你有多喜欢这少女?
阿难说:我愿化身石桥,受那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此少女从桥上走过。
我没有阿难那样痛彻的领悟,但我有着和阿难一样的深重的爱恋。
虽然我和白晓之间并不能称之为日久生情,但从此刻起,在我们天各一方的每一分每秒里,都将浸透着我对她的入骨相思。
我可以痛饮最辛辣的烈酒,却熬不过没有她陪伴的深秋。
因为,我坚信,她就是我今生要守候的那个人。
再见了,我心上的姑娘。我住昌江头,君住昌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昌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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