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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十五章 牵挂


回到连队后的第一个周未,阿虎主动向我提出,让司务长带他下一趟山。这让我有些喜出望外,他愿意出去走走,终归是一件好事,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他们离开之后,我心里突然有些忐忑,担心他们又会出现什么意外。

        那一天我感到时间过得特别慢,好不容易等到他们回来了,我的心才放了下来。晚上,我把司务长叫过来一问,才知道他们是去了黎昌的公墓,舒颖死后就葬在那里。

        司务长告诉我,舒氏集团和舒家的所有财产都被法院查封了,眼下是树倒猢狲散。很多熟人和朋友都避之惟恐不及,只有几个平日亲近的亲戚帮忙料理了舒南和舒颖的后事,在县城公墓找了两块墓地草草地安葬了他们。

        以前舒南在当地是多么的风光,想不到身后却是这般凄凉,仅仅过了几个月的时间,却恍如隔世,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由于长时间没有人打理,舒颖的墓地周围已经长满了野草,四周散落着枯败的树叶,就像是荒野里无人照看的孤坟,只能通过墓碑上的那张照片辨认出主人的身份,告诉人们这里栖息着一个曾经无比青春无比善良的亡魂。

        阿虎发了疯一般拔扯着墓地周围的野草,等一切清理干净后又从挎包里掏出一个用蓝楹花的枝条做成的花环放在墓碑前,花环上的花瓣已经有些干枯,失去了往日炫烂的色彩。

        阿虎默默地注视着舒颖的照片,泪水顺着脸颊悄然滑落,他从头至尾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紧紧地攥住自己的拳头,久久没有轻开。

        我知道,阿虎一定肯定想起了以前那些美好的瞬间,想起和舒颖在一起的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包括他们的第一次相遇,他们的第一次牵手,他们对彼此的倾心爱恋,还有那首只属于他们的《蓝楹之舞》,这一切都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里。

        那一刻的阿虎,才是原来的那个我所熟悉的阿虎。

        过了一段时间,士兵提干的名单终于张榜公布了,事情的结果还是没有出乎大家的意料,师直属队的提干指标没有给阿虎。

        不过让人感到意外的是,林昆这次也没有能够提成干,或许是林副政委也从上次的打架事件中,知道了自己的侄子是个什么德性,怕事情再发酵下去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提干指标最终给了弹药库的一个下士,据说他从新兵下连后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待在弹药库,从来都没有单独出过一师的大门,每天就在仓库里数着那些种类繁多的弹药。

        虽然这个下士是如此的名不见经传,但师机关向上级报送的材料却写得感天动地,标题叫做《火山口上的坚守》。

        得知这个消息后,大家都选择了沉默,尽管心有不甘,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毕竟人家确实冒着生命的危险成天守着一箱箱一堆堆的各种弹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说又有谁规定了管弹药的就不能提干呢。

        我们都替阿虎感到惋惜。但阿虎自己对这件事情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反而变得比以往更加积极。

        他经常在私下里向连队的老兵请教各种特战技能,构工、爆破、伪装、捕俘,那段时间他就像是一台永远不知道疲倦的机器,如饥似渴地吸收着来自于方方面面的能量。

        阿虎的变化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他的种种表现如果是出现在别人身上,毫无疑问会被认为是一个有上进心的好战士,但是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疯狂的阿虎,我却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有一次,我不经意地发现他独自坐在冲天坳的山顶,神情木然地看着远处的夕阳和昌江,在落日余晖中,他显得那样落寞和孤独。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气质发生了彻底的变化,变得更加成熟,但却再也感受不到往日的朝气和活力。

        他倔犟地昂着头,孤傲地迎着肆虐的山风,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枚子弹头,就是那枚从舒颖身体里解剖出来的子弹头,虽然已经有些变形,却能清晰地看出上面刻着一个凶恶的蛇头,蛇嘴里露出两颗尖细的毒牙。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到了退伍季,阿虎拒绝了我的苦苦挽留,毅然选择了退伍。

        我不知道如何去感化他那颗冰冷的心,只知道在他面前,一切的语言都显得那般苍白无力,但我始终都没有放弃努力,一直到最后一刻。

        老兵离队那天,我执意为他送行,一直把他送上了返乡的列车。在人流攒动的月台上,我们隔着厚厚的车窗玻璃,默默地对视着,等待着分别的时刻来临,我们都知道,今日一别,此生或许就是永别。

        我的内心无比酸楚,阿虎一向视我为兄长,而我却始终没有能够帮他打开心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痛苦中独自挣扎煎熬。

        离别的时刻终究还是到来了,列车缓缓地向前开动,我举起右手,庄重地向阿虎敬了一个军礼。

        阿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也向我敬了一个礼,就在他即将从我眼前消失的瞬间,我仿佛看见阿虎冲着我微微地笑了一下。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想再次进行确认,于是追随着疾驰的列车向前紧跑了几步,却始终跟不上列车的速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列车载着阿虎离我越来越远。

        我神情黯然地看着列车从我眼前飞速地驶离,直到消失在地平线上。

        我确信他对我笑了,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答应跟我回直属d连后发出的那种会心的笑容。

        他笑得是那样灿烂、开怀,似乎又包含着对一切的不舍和伤感,甚至还有几分解脱。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无比伤感的分别一刻选择了笑容,或许他是想用这种方式让我记住那曾经乐观、坚强的阿虎,让我彻底放下对他的牵挂。

        不管我对他做出怎样的猜测,都已无法得到求证,毕竟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但我在下意识里,宁愿把原因想象得更简单更美好一些,似乎这样更能表达我对他的祝福,而我的内心也能由此得到长久的慰籍。

        为了这样的祝福和慰籍,我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自己的幻想出来的种种美好愿景,果断地掐灭任何与之背道而驰的念头,绝不容许我内心坚守的那分信念受到丝毫的质疑和颠覆。就这样,我在日复一日的自我精神催眠中,沉睡不醒。

        阿虎退伍以后,再没有给我和连队的其他人打过电话,我经常给他写信,但却从未收到回音,他似乎是在刻意切断和过往的一切联系。

        我费尽周折地和他家乡的武装部以及与他一同退伍的同乡战友取得联系,拜托他们打听阿虎的境况,通过他们我陆陆续续地得到一些消息。

        我得知阿虎退伍后没有接受当地政府安排的工作,而是和一个远房亲戚一起靠出海打鱼为生。

        他很孝顺自己的奶奶,每天回家都会陪着她说话,用轮椅推着她去海边看日落和满天的烟霞,而他总是落寞地坐在奶奶的身旁,用口琴吹响我教会他的那些军营旋律,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曲子,凄美的曲调总是那般令人伤感。

        听到这些消息后,我默然无语,心里却有着抑制不住的担忧。我不敢轻易去惊扰他,怕又勾起他伤心的回忆。

        只能持续地关注着他的近况,心中默默祈祷时间能够渐渐抚平他的伤痛,让他能够尽快走出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往,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再专程去看望他。

        可是上天似乎永远都不会怜惜饱经伤痛的人。没过多久,从小镇上传来了阿虎奶奶去世的消息,她是阿虎唯一的至亲,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牵挂。

        我担心阿虎无法再承受这样沉重的打击,连夜给他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在信里,我深深地表达了我的哀悼,深深地表达了对一位慈祥朴实的老人家的真诚敬意。

        我知道此时任何的劝慰都显得是那样苍白无力,因为旁人根本无法感受到他所承受的打击和痛苦。

        所以我用了很大的篇幅,回忆了他在直属d连的点点滴滴,回忆了他曾经带给我们的惊喜,同时一一转述战友们对他的鼓励和期冀。

        我在尽可能地向他传递积极正面的信息,带给他更多的光明和力量,让他能够尽快走出这段黑暗的日子。

        也许只有我自己知道,尽管我在那封厚厚的书信中,没有书写哪怕一个带有负面感情色彩的文字,但在每一个字距行间、每一个标点符号里,都浸透着我对他的深切的担忧。

        这一次阿虎出人意料地给我回了信,收到他的回信后我无比惊喜,立刻急匆匆地回到自己的宿舍,紧紧地关上了房门。

        这一刻是属于我和阿虎的,我要独自和他进行这次的隔空对话。

        当我把信展开的时候,却诧异地发现上面却一个字都没有,我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我轻轻用手摩挲着这张薄薄的信纸,察觉上面有些褶皱,我把它举起放到眼前,迎着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发现上面分明有泪水滴落的痕迹,有些格子都晕散开了。

        一时间,我默默无语,似乎明白了阿虎的用意。我的脑中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一个画面:海,黑夜般深沉的的大海,海浪翻腾,乌云奔卷,四周如死一般寂静。

        几缕昏黄的灯光从海边的一间小房子里透射出来,房间的墙上挂着一位面容慈祥的老人的遗像。

        阿虎正端坐在靠窗的桌前,凝视着远处的大海,桌面上铺着笔和信纸。

        过了一会,他拿起笔来,在信纸上快速地书写着什么,但是只写了一个开头,他就停了下来,犹豫片刻之后便抓起信纸揉成了一团,狠狠地向墙角扔了过去。

        他转身从抽屉里翻出了我写给他的那封信,一遍一遍地看着,泪水夺眶而出,颗颗摔打在身前的信纸上。

        我能够感觉到他有很多的话想要倾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如同一座蓄洪的大坝,水位已经超过了警戒线,却迟迟不能开启泄洪的闸口。所以只好把那张沾满他的泪水的信纸寄给了我,作为他的情感的表达。

        我不知道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也无从去求证,如今的阿虎已经孑然一身,结痂的伤口再经不起任何的撕扯,还是多给他一些时间,让他慢慢治愈自己。

        出人意料的是,阿虎在为奶奶举办了简单的葬礼之后,很快变卖了所有的家产,之后便悄然离开了自己的家乡。

        没有人知道他的联系方式,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还回不回来,他就像是凭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就此音讯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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