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
鲛人冢在鸿丘城的最北端，距离目的地还有近百米时，闻戚便感受到了肃穆的气息。
与城里多风格融合的建筑不同，这里的路两边整整齐齐地立着一排近两米高的巨石，背面光滑，正面则刻着精美且复杂的花纹，若是仔细研究，便会发现上面刻的竟然是鲛人族诞生至今的历史。
众人一路走着，壁画上的内容也从鲛人刚学会变换人形，慢慢发展到了可以上岸行走，开始拿海底的特产和人类进行物资交换的时期。
眼见着鲛人族的发展逐步走向正轨，壁画的内容却突然从先前的安静祥和变得血腥狰狞起来。
以其中一块巨石为界限，突然出现无数尖刀刺向手无寸铁的鲛人们，他们惊慌失措地四处奔逃，却仍被那些恶魔抓了回去，施展各种残忍的手段让他们落泪，眼泪化成的珍珠甚至足以堆满房间。
泪流干了，便会被拖去外面，被锐利的尖刀剜去鳞片，如同那些没有灵智的鱼虾一般被随意地丢到地上暴晒，旁边有人拿着碗小心翼翼地收集尾巴上晒出的油脂。
侥幸活命的鲛人则逃回了海底，本以为噩梦就此结束，却没想到那些恶魔又紧随其后——于是他们惨遭第二次捕杀。
在往后的不知多少年里，仅存的鲛人们四处流亡着，久到人们几乎忘记了鲛人的存在，久到其他海族已经彻底融入人类社会，久到负责约束管制精怪的监督局成立，他们才重新回到荒废已久的鸿丘城，正式安葬同族们的尸骨。
石壁上的画到此便戛然而止。
鲛人冢到了。
闻戚也终于看清了这里的全貌。
与她想象中的“安葬”不同，这个所谓的冢甚至没有一个完整的土堆，无数森森白骨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狰狞地、扭曲地、不甘地陷在脚下烂泥般的地里，尖锐的骨头如同一双双惨白的手，挣扎着向上伸去。
“族里的人都不太喜欢来这里。”
祭司蹲下身子，伸出布满皱纹的手轻抚过脚边的尸骨，似是在祭奠那些早已故去的亡魂。
温行面色惨白地错开目光，不忍再看一眼。
“他们怨念太深，哪怕亡魂已经转生了不知多少个轮回，但死时的怨气仍留存在尸骨中经久不散。”
“身子弱些的来了这里，回去后轻则做上几天的噩梦，重则得一场连日不退的高烧。至于那些身体强健些的，回去也免不了抱着桶吐上几轮。”
祭司的脸色也有些苍白，她缓缓站起身，指向这片坟冢尽头的那扇石壁：“石书就在那里。”
闻戚的眉头从走进这里开始就始终紧锁着，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处理遗骨的方法有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种形式？
她这样想着，便也这样问了。
“不甘心、警醒后人、威慑来者……都有。”祭司一边答着，一边拢起袖袍，带领众人避开地上的白骨，朝最里面的石壁走去。
“也算是一种无声的抗争吧。”苍老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像是叹息，又像是无以名状的悲哀。
他们因他人的贪念而不幸遭受无妄之灾，于是这个向来温和与世无争的种族，选择用这种蛮横且激烈的方式来记住那段历史。
待众人走近后，闻戚才发现，所谓的石书其实是个形似书本的圆石，被置放在一块光滑的石板上，周围贴着几张黄布做的符。
看着其实有些简陋，实在无法想象它能有什么超乎寻常的能力。
祭司站在石书旁朝唐梨招手：“来，小姑娘。”
唐梨犹犹豫豫地走上前，按照她的指引将小手按在了石书的正中央。
祭司则抬手将指尖刺破，挤出鲜血后在那几张符纸上涂画了几笔，嘴里念念有词，又将手置在胸前掐了个极为复杂的指诀。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原本死气沉沉的石书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一般，形似书页的部分竟真的飞速翻动起来，最后在众人的注视下，停在了其中一页上。
他们走上前看，就见到一只盘旋张扬的巨龙缩影缓缓浮现，锋利的龙爪朝前伸着，刚好贴合在唐梨按在石书的手掌心上。
这是什么意思？
几人都有些不明所以，却唯独祭司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个图案，像是突然想到了些什么。
片刻后，如同想印证某种猜想一般，她弯腰看向唐梨的脖颈——果不其然，在层层血污与伤痕之下，有个十分不起眼的、月牙形的胎记。
先前的诸多疑惑总算有了个合理的解释，祭司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我知道了。”
她直起身子，语出惊人：“这孩子应当是人鱼和龙族的后代。”
祭司示意众人看向唐梨脖子上的胎记：“这是龙族才会有的逆鳞。”
体内流着另一个种族的血，怪不得卦象会显示唐梨非本族之人。
闻戚震惊地看向一脸懵懂的唐梨——这孩子的身世，好像比她想象得要复杂一些啊……
温行在旁边沉思片刻，有些犹豫地道：“这么说来，族里倒是真有个和龙族有关系的人。”
不等众人发问，他便自觉地继续道：“几年前我们族里有个很漂亮的女性人鱼，说来也巧，她也姓唐，单名一个雅。”
“唐雅性格开朗，能力也很强，族里好多人都曾向她表示过好感。她当时的男友更是我们平辈中的佼佼者，两人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说着，温行无奈道：“但她后来不知怎的，突然爱上了一条龙，甚至不惜抛弃男友，毅然决然地跟那条龙离开了族群。”
听到这里，在场的几人面色都有些许复杂。
唐雅这般做法，实在是有悖人伦道德。
温行继续道：“听人说她后来过得并不好，那个龙族男人其实早就有了家室，唐雅知道这事之后，选择离开了那个男人。但或许是心中有愧吧，她也没再回到族里，只是托人给父母报了个平安，然后便不知所踪了。”
闻戚听着这个故事，明明是最俗套的八点档狗血剧情，可她却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一旁沉默许久的池陆终于开口道：“所以唐梨可能是唐雅的孩子？”
“很有可能。”祭司将符咒上的血迹抹去，将其恢复成最开始的样子，而后示意众人随她离开这里：“我再回去卜一卦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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