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前尘
“小蛮。”他竭力维持着平稳的气息唤了一声，将手竭尽所能的回握住了卫小蛮的一只小小指尖，有许多话想要和这个小徒儿说，可是话到了嘴边，又感到不论是什么话，在当时当下都没有说的必要。既是劫难，总是要去闯，既是人生一关，总是要去过。谁说什么也无甚意义，谁说什么也没有可挽救的地方。因此把气息微微一提，仍旧是不说话了。
卫小蛮抱着她师父哭了一会儿，慢慢停歇下来。平复着自己的气息，她把手往眼睛上轻轻的揉了揉，道：“师父想要说什么，只管和徒儿说罢。徒儿一定竭尽所能帮助师父。这个地方......”
她正当还要说下去，那鉴心唤了她一声，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心疼师父。可是在下山的时候，为师便和你说了，这一趟下山来，是你为历一个劫难。为师却没有告诉你，这一趟下山来，不单单是你，便是你师兄须弥子和为师我，也躲不过命中这场劫难。罢了，在我，是从前作孽，到今时今日，自然要还报到自己身上来的。只是你们两个，不知道这以后的路......”
卫小蛮尚且还没有想好要怎么样和师父说起师兄已经丧命的消息，眼下却叫师父率先提到了师兄，她眼中一热，便又要掉下泪来。可才刚和师父见面，眼下师父的情况是如此不好。她若是就此鲁莽的把师兄的事情说出来，不知道是不是会影响到师父的身体。便竭力忍耐着，将一双贝齿紧紧咬着下嘴唇，并不肯将自己的伤情透露出来。
可是鉴心是早便知道须弥子的事情了。望着卫小蛮这般模样，长长叹了一声：“你师兄他......”
卫小蛮便忽然放开了鉴心大师的手，往后退了两步，跪在地上朝着鉴心牢牢的磕了两个头，挺着身子，将一双眼睛直直垂落到地上，嗓音哽咽道：“求师父惩罚！师兄他，他因为我，丢了性命！小蛮，愧对师兄，这一生也没有法子还报的了。”
说着，又把身子往地上一伏，跪倒在地上不肯起来。只见到那一双肩膀瑟瑟抖动着，可见她哭得有多么伤心。鉴心望着，心中更加是感叹万千。顶上烛火隐隐的晃动，他道：“你师兄的事情，我早前便已知晓。事虽由你之故，在他却不过是把前世的恩怨一并都交还出去罢了。你也不必过于伤心。”
“可是......”小蛮将眼皮微微一抬，又垂下道，“不管前世究竟如何，在师兄，我今生总是欠了他的。他一向待我那样好，到最终，还为了我丢掉性命，我这条命理所应当要还给他。只是现在却暂且只能够苟且偷生，待哪一日我能够将身上的担子一并卸下，便去找师兄......”
“胡话！你要还他，他再要还你，此生此世，来生来世，你难道想要和他成为一对怨偶了？”
小蛮听着这不大不小的斥责，不禁抬着一双楚楚可怜的眸子望着鉴心，低低唤了一声“师父”。
“有些事情我原不该在这个时候告诉你，不过，因我多年前曾经做过的一件恶事，眼下你几人的运势已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既是如此，我也不必去管什么天命不可违，只把这桩事情告诉于你知道，究竟将要怎样做，最终还是看你自己，也看这天地的造化。”
他说着，一双眼睛沉沉忧郁的落在卫小蛮的身上，竭力想要抬起手来，将小蛮轻轻抚摸一下，可是那只手无论如何也不能够抬起来，最终只好作罢。他大大的叹了一声：“小蛮，师父唯恐你要怨怪师父，总把这件事藏着。师父也曾想要要替你扭改这命势，可终究抵不过天地的安排。在这个世上，所有人都困囿于三生石上的运势中，没有谁能够脱逃得掉。”
“你我实在九百年前便是师徒。彼时，你是赵国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赵瑾，而我，却是被打落在阴阳树下的一只白鸢鸟。得你救助，挽回我一条性命，我便开始传授你法术。在你经脉皆通之后，发现你身上竟有寻常修道之人所没有的神识。恐不是寻常人，便让你隐遁入我教中封为圣女，以免那白熊怪打你的主意。”
“师父？！”卫小蛮听着像是在听别人的事情一般，不敢相信她师父口中所说的居然是事实。眼睛睁得很大。那一张被烛火映照着的小脸上现出苍白的颜色。
鉴心怜爱的望了她一眼道：“人皆是有前世的。有前世因才有今生果。你也勿需感到奇怪。赵国当时虽然是九州宇内唯一大国，却总是遭受边境白熊族的侵扰。那乃是黑白怪所领的妖族。单单是寻常人类，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赵国因此也有一个灭妖教。我被赵国的公主，也是你的前世救回之后，你便向你当时的父皇，赵国君主引荐，将我安排进了灭妖教。因我指点了几场与白熊族的战役，取得不小的胜利，后来，我便成了灭妖教的教主。只是，我白鸢鸟的身份终究还是在一场阴谋之中暴露了，为保性命。我当时便舍去了半世修为，幻化成白鸢鸟，回那楚丘山闭关修炼去了。待我再出关时，太子已陨，而你，也因那白熊怪的阴谋，与驸马于同一日离世。我匆忙赶到赵国，却是无力回天。”
之前虽赵铎和她讲过她乃是他当赵国太子时的胞妹，可卫小蛮总觉有些无稽之谈。倒不是不相信有前世今生这回事儿，但贸贸然来一个人说，我和你前世乃是亲兄妹，总叫人措手不及。及至最后，她虽也把赵铎当成了兄长来看待，却也是和须弥子一般，并没有他口中所说那般有亲昵感。只觉得虚幻得很。可是眼下听师父一一说来.......小蛮微微垂目，摇了摇头，只觉头昏脑涨，人糊涂得厉害。
“照师父这么说，您老人家岂不是那白鸢鸟幻化而成？并非是凡人？”
鉴心脸上微微一笑，忽的眸中略略闪亮。他那张苍老斑驳的脸上便像是树影子投落下来一般，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张白鸢鸟的脸庞。卫小蛮望着，心里正是大大的震惊，也不知是起身上前的好，还是仍旧留在原地。只在口中甚无意识的缓缓唤了一声“师父”。
“小蛮见到为师这个模样，可是感到害怕了？”鉴心的声音听着无甚奇怪，却颤颤的，似夹杂着一份担心。他本望着卫小蛮的一双眼睛微微的有光黯淡下去，就在他将要将那一双眼皮垂耷上时，原本跪在离他一步远地方的卫小蛮却站了起来，走到跟前，半蹲着握住了他的双手，苍白犹带着一点儿泪痕的苍白小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她道：“师父在说什么呢？小蛮怎么会见了师父害怕呢？师父可是忘了，小蛮自小便被丢弃，便是连小蛮的亲生父母都嫌小蛮是个怪物，不肯要我。是师父将小蛮带回楚丘山悉心照顾。能够活到今时今日，全是因为师父的恩德。”
“小蛮......”鉴心听到她说这话，实在不知道该以怎样的一句话来回报她。这许多年的等候和守护，都像是找到了一个极大的理由和回报般。他勉强将手抬起来，轻轻的搭在卫小蛮的肩膀上，松口吐出一气，甚是宽慰。
“我于你并没有那样大的恩德。原想着可以取独孤晋灵魂，造出一个独孤修来，也能分散了你的姻缘，叫你不必在此生受苦。谁知道，却令你更添了苦楚。师父终究是害了你。”
他说到这里，卫小蛮倒想起来一件事，他握着鉴心的手道：“师父，独孤晋他......这世上果真没有独孤修这个人吗？一直以来，以独孤修存在的，不过是独孤晋的半缕魂魄？可是，可是假若当真是这样，何以徒儿初见独孤修灵魂的时候却没有发现呢？我便是法术再不精深，也不至于发现不了那缕魂魄究竟是真还是假，是全还是缺啊！”
“你当然觉察不出来，只因你们两个......”鉴心正当要说下去，却不察那门被人从外“砰”的一声撞开，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鉴心和卫小蛮便齐齐朝着这个人影望过去，鉴心一下子低呼出声来：“萧老兄，你这是......”
却见那萧丞相浑身上下都是血，头发蓬乱，简直看不出形迹来。卫小蛮自然知道这个萧丞相，却不知道自己的师父却也是认识对方的。而且看他能够如此不费力气的就闯到这草庐里来......卫小蛮不禁朝着鉴心一望，急上前便要将那萧丞相抓起来。
鉴心忙道：“小蛮，不可动手，他乃是为师多年好友！”因这一着急急喝，便牵动了他已损伤至极的元神，连连的咳嗽起来。小蛮见状，自然不能够再去顾及那突然闯进来的萧丞相，立刻回了身来，在那鉴心的一只胳膊上轻轻的，着急的抚着，口中问道：“师父，你可还好？”
一边便想要咬破了手指，将自己的一点儿血喂给鉴心。鉴心握住她的手，勉力稳着那接连不断的呛咳，摇了摇头。小蛮便愁急了一双眉眼，担忧至极的望着他。
鉴心将视线从她的身上一调，落到那满身狼狈的萧铎萧丞相身上，问道：“萧老兄何以如此，莫不是宫中出了什么大事？可依我算来，虽有小小波澜，并不会有大事发生啊！”
“老友！”萧丞相说时，便不禁落下两滴泪来，“陛下遭了他们暗算，眼下生死不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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