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虚惊一场
深夜，疗养院。
医院最顶层里养着的，都是些有钱人的家属，其中最角落的一间，门半开着，一道微微佝偻的身影站在门口看了很久，终于慢慢走了进去。
这是许常芳这十八年来，第二次见苏贞淑。
上一次见她，是在医院里，她儿子经抢救无效，脸上已经盖上了一层白布，而苏贞淑被推出来时，她只顾着哭自己儿子去了。
这些年她把她丢在这里，虽然好好地养着，但岁月在她原本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上，也留下了些许痕迹。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女人，如今毫无生气地躺在这个少有人问津的地方，像是一朵美丽的塑料花，逐渐蒙上了一层灰尘。
许常芳拄着拐杖，站在床头，看到旁边心电监测仪里平静的数字，和那张让她一看就讨厌的脸，最终还是坐在了床头。
她有好多年没见贞淑了，如今见到，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沉默了好半晌，才开口。
“看看你养的好儿子，跟你一样，不讨人喜欢。”
她这个儿媳妇，来自帝都一家没落的大家族，还是个身世不明不白的私生女。
除了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她的身世，一点都不讨她喜欢。
许常芳本人是大家族正儿八经的大小姐，她最心疼的，也是她这个放在心尖尖上的三儿子，一个太子爷一般的人物，就是要娶国外的公主，那也是娶得的。
可惜，裴肖涵最终找了个根本不受人待见的私生女。
甚至还为了这个私生女，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
十八年了。
失去儿子的痛苦仿佛还在昨天，许常芳模糊了双眼，眼前是一片温热。
恨，她怎能不恨呢？
她拿起拐杖，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被子里躺着的女人，声音里压抑着某种情感。
“你起来，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都是你，都怪你，要不是你，我儿子怎么会死？你还生了个好儿子，他如今还跟杀了你老公凶手的女儿在一起！你这个丧门星！”
越说，这些年来极力压抑在内心的情感，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内心的怨愤带着眼泪汹涌而出。
许常芳年纪大了，拐杖抡了几下，也有些手酸，她松了拐杖，直直地盯着床上的人，眼里闪着疯狂的火苗。
她缓缓走向床头，伸出保养得很好的一双手，用力掐住了苏贞淑的脖子。
“为什么你没死？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还我涵儿，你还我涵儿啊……反正你活着也是多余，不如去到地下，去跟涵儿做个伴，去陪他！”
许常芳手上青筋暴起，双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死死掐住躺在床上，毫无反应的那具身体。
床上的人仿佛动了动，闭着双眼的睫毛下，有晶亮的液体缓缓流了下来。
一滴湿润的泪，流到了许常芳的手背上。
她掐着苏女士的手一僵，继而不敢相信一样，睁大了眼睛看着床上的人。
苏女士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嗒！”
是拐杖倒地的声音。
许常芳慌张地松开手，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般，哆嗦着嘴唇，从地上捡起拐杖，嘴里念念有词。
“你哭什么？你为什么哭？想要我收手？不可能……裴家不可能断送在我手里，我不会收手的……”
她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从病房里慌乱地出来，正好跟夜间查房的护士撞了个满怀。
护士是认得她的，以为老太太起夜迷了路，还好心地扶住她冰凉的手。
“许阿姨，您怎么了？您的病房在楼上702呢。”
许常芳抬眼，深深地看着她。
“去苏贞淑病房看看，她死了没有。”
查房的小护士被她的话吓了一跳，第一时间进了病房，只看到病床上床单凌乱，女人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旁边的心电监视仪跳动幅度很大，仪器发出了尖利的警报声。
小护士连忙呼叫急诊。
“快来人，601号房病人急需抢救……”
兵荒马乱的一个晚上，裴墨宸被医院的急诊电话叫了出去。
听到苏贞淑出事的消息，他连一身真丝睡衣都没有换，直接开车闯了不知道多少个红灯，一路直行来了这里。
往常需要半小时的路程，今晚只用了十多分钟。
他赶到601时，像是一个蒸汽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汗涔涔的，一身水雾在温差的变化下，冒着白色的烟雾。
许常芳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像是个木头人一般，看到他过来，眼珠子才动了动。
“你怎么来了？明天还要去公司，半夜来医院做什么？”
裴墨宸盯着这个他一直尊敬爱戴的奶奶，想起方才护士在电话里跟他说的那些话，一瞬间觉得许常芳很陌生。
她到底跟自己的母亲有什么深仇大恨，就连半夜都要过来杀了她才肯罢休？
他沉着声音，一字一句地质问许常芳。
“我倒是想问你，大半夜来打我母亲，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她膝下养了十八年的孙子，如今为了那个女人，居然用这样的口吻跟她讲话。
许常芳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自己疼爱的孙子，心里已经很清楚。
她再也操控不了他了。
他年纪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在乎他的母亲，他喜欢的女人，他的一言一行都是自由的，再也轮不到她来插手。
哪怕她曾经也将他放在心尖上十八年。
两人沉默之间，病房的门开了，医生护士们都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裴先生，您母亲的性命无碍了，只是缺氧窒息了一会儿，好在抢救及时，如今各项数据已经恢复正常。”
虚惊一场。
裴墨宸紧攥着的手，缓缓松了下来，一身黑色真丝睡衣穿在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仿佛透着几分病态的瘦弱。
许常芳看在眼里，缓缓在长椅上坐下，一手拄着拐杖，眼里涌着意味不明的情愫。
“墨宸，比起生下你的母亲，我才是将你拉扯长大的人。”
“我知道。”
裴墨宸的声音听起来森冷。
“不然，你现在已经不能坐着跟我对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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