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很喜欢顾少卿车内的气味。
淡淡的,浅浅的,有点酸,有点涩……和他,有那么些相似的地方。
我晕车的状况一向很严重,新鲜皮具的气味,燥热污浊的气味,还有随时颠簸不定的节奏,都会让我吐得天翻地覆。
很奇怪,在他的车内,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或许是他开得很慢很稳,或许是音响中缓缓流淌的音乐……又或许只是因为他。
这个男人,自打上车那一刻起,便一句话都没和我说过!
我这个人打小就是个矛盾体,和别人发脾气时直来直去,丝毫不去理会别人的感受。等到别人被我骂了一通,哪怕只是短暂地冷战,我又会由衷地感到愧意,哪怕确实是别人的错,自己也难受得直惹他到理我为止。
我一直感觉自己是个特善良的人,天地可鉴。可后来的后来,顾少卿郑重其事地告诉我,这其实该是传说中的缺乏安全感。
此刻我搜肠刮肚,想着怎样和眼前的这人再次建立起互助友好的和平外交关系,毕竟我这个小屁民还被他用力学考试做项圈,死死提着脖子。
“顾老师,”我喊他,“这首歌真好听,叫什么名字来着?”
顾少卿浅浅看我一眼,“Endofmay.”
“哦,对对对,就叫这个名字,我说怎么这么熟悉呢!”
他原本就上扬着的唇角,此刻更提了提,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光,“你听过?”
“……”我眨眨眼,“……没听过。”
他拿出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这是KerenAnn的一首英文歌,清新纯净梦幻,但也有些颓废,好听吗?”
我点点头,“嗯,不错,挺好的,做催眠曲特别合适。”
他蹙着眉头将我看了看,我装作浑然不知,笑得摇头晃脑,恬不知耻地觉得自己破坏气氛的水平简直一级棒。
然而刚刚营造的和谐气氛被破坏,想再次建立可不容易。
顾少卿又不搭理我,车内只有那什么Ann的歌一首接着一首。我实在听不懂这歌词,手一痒,将之关了,转而扭开了电台。
电台里的主持人正用霈陵本地话说故事,有腔有调说得热血沸腾。我猜这顾少卿不是本地人,抿紧嘴唇听得一愣一愣,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等我笑累了,顾少卿方才瞥了我一眼,“心情好了?”
我被他噎了一句,半晌才从错愕中回神,“谁说我心情不好了?”
他点着头和我打太极,“嗯,没有,是我心情不好。”
这阴险的男人,我冲他一句,“你心情怎么不好了,和女朋友吵架了?”
还没等到他的答案,吃饭的地儿就到了。我下了车,一看眼前这富丽堂皇的饭店,很没魄力地退到他的身后。
“咱们换个地儿吧老师。”我是想他请客,可没想这么狠狠宰一刀。
“来都来了,就这儿吧。”他眼睛弯了弯,“别怕,吃完后,我绝对不会借口去洗手间偷溜。”
我跟着乐了,“那就把我扣这儿洗盘子好了,等做满一两个月,足够付这顿饭钱,再打电话喊你来领我回去。”
“你放心,绝对不用那么长时间。就你这样的,洗一天少说也能打破上百个盘子,他们还不赶紧将你乖乖送回学校?”
我轻声叹了口气,“顾老师,你错了,我可是真会洗盘子,但凡是件家务,就没有我不会的。”
他“嗯”一声,“我不知道的可多了。”
这男人,果然是会记仇的。可他偏偏还能说得如此无辜,微微一耸肩,用别人的话反过来揶揄别人。
吃饱喝足后,我坐在麦当劳甜品站前的凳子上,边大口大口吃着麦旋风,边数着广场上方拉起的小红旗。
“201,202,203……”
顾少卿刚吃完放就说自己有点事要处理,给我买了杯麦旋风就匆忙而去。可我都数到两百加了,他竟然还没回来!
不耐烦又无计可施,正窝着一团火,顾少卿便走近了。
他左手抓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材质很厚不透光,看不见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我装着怡然自得,甚至翘起二郎腿,“……215,216……”
他坐到我身边,我问,“事情办好了?”
“办好了。”
他将那红袋子交到我手上,突然绽开笑意,“生日快乐。”
“……”
天际一隅,烟花升天飞舞,五彩斑斓化作一幕星空灿烂。
明灭之中,他的侧脸柔和,光影投射下,清晰模糊,若即若离,无尽变幻。
我几乎是愕然,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以为我没听清,提高了声音冲我喊,“生——日——快——乐!”
我笑不出来,徒增一分薄恼,“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个人资料,”他指指脑袋,“都牢牢记在这里。”
我吸口冷气,忘了刚刚心存的芥蒂,觉得事情有些大条,“为什么要记我的?”难道,喜欢我?
他颜色未变,“不单单是你的,每个人的我都记得。”
“怎么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我记忆力超群,无论什么东西,看一遍就能记得。”
我觉得自己的下巴又快掉了,确实是被惊到了,一个人自恋自夸到如此程度,能不惊人吗?
他见我无语,提了提自己的镜架,又正常了一些,“逗你的,别往心里去。”
我表示理解,“懂的懂的。”男人嘛,就好个面子。
我将视线又挪向头顶的旗子,可刚刚被他打了岔,现在死活都记不起刚刚数到哪。
“二百……二百……”
“二十一十六。”顾少卿很是随意地回了一句,“你刚刚提到的。”
我当时就一怔,继而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我决定试一试这男人,“顾老师,这么晚没回去,我想给凯丝打个电话,可我不小心将号码都删了……你能告诉我她号码吗?”
顾少卿很快中计,“好,我报你输着,1515……”
他竟然真的记住了,凯丝说过,他上课不带书,还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内容,原来他的好记性是真的?
“怎么不动了,没记住?她还有个短号——”
“不用了,我又不想打了。”讪讪而笑时,正好一阵凉风袭来,我赶忙搁下了手里仅剩一点的麦旋风,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顾少卿站起身来,很快地脱下外套,我几乎就要以为他会将衣服披在我肩头——
可仿佛时间条正到结尾,他来不及做下一个动作便已剧终,只能呆呆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许久,风又刮来一阵时,他方才一直腰杆,将衣服搭在臂肘。
“上车,我带你回去。”
没来由的,我的心紧了一紧,声音不受控制地低落下去,“好,这就来。”
刚回宿舍,凯丝就恶狗扑食般冲了过来。她一手扼住我的脖子,毫不客气地吼道:“去哪儿鬼混了,说!”
我疼得嗷嗷直叫,“放开放开,我喘不过气来了。”
“你要是真死了才好!”凯丝哼哼两声,终于将我解了开来,一指桌上只剩下大半的蛋糕,“给你买的,还想着给你个惊喜呢,人竟然死没了,饿得我眼冒金星,就吃了。”
我冲她嘻嘻一笑,“对我这么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又背着我做了什么坏事?”
凯丝瞪大眼睛,手扬了扬,“我一巴掌下去扇得我都认不出你,好心为你买蛋糕,你还说这样的话……”
她装模作样嚎了嚎,一脸委屈地躺上我的床,很有范儿地指了指我,“你,过来,手里什么东西,拿过来让我检阅检阅。”
我却有些不乐意,将东西搁在台面上,总想着等她们睡了自己偷偷看一眼。
正想着如何拒绝,一边看书的汪安安将头抬了起来,“是顾老师送的对不对?”
我支支吾吾只能装傻,“额……你,你说什么?”
汪安安梗着脖子,一副吞了脏东西的样子,“我都看见了,你在基础实验楼下等他,然后你就坐他的车出去了,到这么晚才回来。”
这下乌龙了,意外和顾少卿相遇,到了汪安安这儿就变成了有意为之,我这一身正气光荣形象,可全被她这几句话给毁了。
关键的关键,是汪安安对他存着好感,万一将我作为她晋级师母路途中的假想敌,我今后岂不是过得更艰难?
凯丝一听这话,立刻弹下床,抓起那袋子就死命地扯,“原来是重色轻友,和风,你什么时候和他混一块去了,你不是最讨厌他嘛!”
凌厉的视线将我上下扫射,要将我整个看穿一般。
汪安安在那边冷哼,“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且不管她,护着那袋子,无奈地辩解,“这绝对是一个意外,谁要遇见那白斩鸡哪,凯丝,事关名节,你可得相信我!”
凯丝没搭理我,扯开袋子就喊了,“呀,这是什么东西!”
我刚要看,汪安安一个箭步冲上来,将我挤得人仰马翻,立刻讥诮地笑了出来。
“这东西可真逗!”
我咬着下唇,心里的小火焰腾地烧起来,我自己的东西自己看不见,还让俩外人评头论足!
我奔上去掰开汪安安,将凯丝手里的礼物夺了过来,势必要昭示我对其至高无上的主权!
可刚看了一眼我就傻了。
这算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至多至多二十公分长,那柄大概有我两个指头粗,涂着一身暗绿色的漆,并不粗糙却也算不上精致……
不得不说,这实在是太幻灭了,刚拿到时,掂量着这重量,这手感,心里还想着是不是块金砖呢,谁知道竟然是个——铲子!
凯丝咯咯直笑,“别告诉我这是他送你的生日礼物!”
汪安安又坐回了自己的台子,冷着嗓子道:“倒也挺有新意的,到底是顾老师,总能出人意外。”
我暗暗呸了一声,对着凯丝时,又是一脸惨兮兮,“他送这个给我干嘛,让我挖地道逃出这象牙塔,还是让我挖工事保卫新中国?”
凯丝将铲子拿过去,手轻轻摸着那刃口,“和风,我相当认真地告诉你,顾老师送这铲子给你,绝对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万一哪天有不怀好意的色狼袭击,你手起铲落,直接断了他的命根!”她显然已经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多么用心良苦的一片爱生之心哪……”
我将铲子夺过来,不屑地扁扁嘴,“爱个屁,十几二十块的东西,他还真好意思拿得出手!”
汪安安在那边突然加重力气刷刷地写字,咔哒一声,铅心断了下来。
凯丝阴阳怪气道:“再便宜也是顾老师送的,有些人想要还没有呢。”
我冲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别再多说。内部要团结要有爱,绝对要跟上咱和谐社会的主旋律。
凯丝显然没我这么有大局观,一手托着蛋糕盒,一手挽着我的胳膊将我拉到了床上,“赶紧说说,今天晚上发生什么了?”
两人交头接耳之时,汪安安做题的速度可谓极其之慢,我猜她绝对是心猿意马,竖着耳朵在听呢。
为了安抚她的不安情绪,收尾之时,我很认真地告诉凯丝,“他是看我一个人太可怜,身为班主任面子上挂不住,其实心里才可恶我呢,这毫无诚意的破铲子就是证据。”
凯丝蹙着眉头,还是坚持她的爱心观点。
我在心底叹着气,这凯丝何时才能明白,我为我们间的美好明天做出了多大的贡献。作业,重点,考试……可都从我那句话上来了。
汪安安在那边轻轻舒了口气,做题的速度总算回归了正常水平。
顾少卿的铲子被我搁在抽屉里,一想到那暗绿暗绿的颜色,就觉得土得掉渣。
他是想让我种种花,除除草,好培养起自己的田园淑女气质?他该不是嫌我泼辣,成天没个正形吧!
一想就烦躁,一烦躁就睡不着,时间即将临近十二点,汪安安已经在床上说起了梦话,凯丝还在大幅度无意识地翻身……而我,睁眼望着床板,分外清醒。
我下了床,将那铲子取出来,黑暗中唯有走廊的光,那暗绿的颜色更深了一分。
想了又想,还是将铲子塞进了枕头下,就当做是防身的武器吧。
我翻找手机上白斩鸡的名字,居然想在这深夜发条短信给他。可一句话写了删,删了写,斟酌称呼、用词,折腾了半天都没做决定。
就在放弃那一刻,手指一抖,居然按了发送键。
我狠狠捶着自己的头,笨蛋笨蛋笨蛋……怎么能发了条空白短信给顾少卿!
时间过得异常之慢,我的心却跳得极快,后背湿凉一片,连同呼吸的频率都已然错乱。
这股状态,像极了大考前等待开卷的那一刻,让人惊恐的不是死亡,而是死亡前漫长的等待。
不过两分钟,白斩鸡的短信就过来了。
白斩鸡:这么晚还没睡,有事吗?
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折磨,写了删,删了写,斟酌该斟酌的一切。
最后,筋疲力尽的我只好回了两个字:没事。
白斩鸡:没事就好,早点休息,晚安。
我觉得不对头,凭什么他能说得如此坦坦荡荡,我却要和缩头乌龟一样?明明我才是祖国的未来,何必在气势上输他一截?
我长长地喘出口气,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恣意表明态度:今晚谢谢你,礼物我很喜欢。
白斩鸡:喜欢就好……不过,以后还是用“您”吧。
难道他听出我的傲娇了?一会儿一个主意,果然阴险的男人多善变。
我:好。
白斩鸡:晚安吧,今晚的补课别忘了。
哪壶不开他提哪壶,这么讨人厌的事都说了,还想晚安?
我:……是明天。
白斩鸡:刚刚过了十二点,是今天。早,正式步入二十一岁的沈同学。
他居然还惦记着我的年龄……没听过一个女生过了二十岁,就十足厌恶别人提到自己的年龄?
我气归丹田,极用力的打了两个字,并缀上极其生动的感叹号,以此表明我无声的不满: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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