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8
看起来，皇帝还是给凌云伯爵留足了面子的。
苏若被关押的位置在皇宫的一角，除了不准他出门之外，其他都是按照最高规格待遇，而且直系亲属有探视权，绝非刻意的囚禁。
苏羽跟苏若不算亲近，因为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个高傲孤僻的弟弟是个哭包，这回算是领教了。
那个小了他八岁，肩膀却已经跟他的肩膀平齐，身高足有189的弟弟，趴在他肩头哭的稀里哗啦，一张英俊的脸哭成绯红一片，泪痕从眼角一直飚到耳根。
苏羽被他震得耳朵疼，脑子也嗡嗡地响，最后整个人都木了，思维渐渐无法集中，甚至开始分神地考虑起这套衣服是回去之后好好让女佣浆洗一下，还是干脆丢掉算了。
他艰难地从苏若的哭诉中找到几点有用的信息，跟父亲说过的差不多，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安慰了苏若几句，苏羽提出要回去，苏若终于止住了哭。
“哥，你还打算继续抓高尤吗？”
苏羽看了还不时抽噎一下的弟弟几秒：“我会尽力。”
“听说，反叛军的先锋官被你带回来了？”
“对，我们打算利用他引出高尤。”
苏若停止了抽噎，睁大眼睛：“啊？哥，这可行吗？”
苏羽想对他解释，又止住了。
八字没一撇的事，他觉得没必要说那么多，说不定陛下不同意这个计划呢！
“试试吧。”他敷衍，“我回去了，照顾好自己，你已经是大人了，苏若。”
苏若红着脸点点头：“我知道了，哥……谢谢你。”
苏羽微笑起身，离开羁押苏若的外围宫殿，朝皇帝居住的那片最为巍峨的宫殿看了一眼，转身离开皇宫。
当天下午，苏羽洗过澡后，穿着一身舒适的居家服，躺在大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晶石吊灯发呆。
忙碌惯了的牧龙军团统帅大人突然休假，感觉相当不适应。
房间里很安静，仆人们在走廊里走动时都轻手轻脚的，知道他们的统帅大人喜欢安静，生怕打扰到他。
苏羽从床上坐起来，头部枕过的床单上留下一小块洇湿的痕迹，他捋了一把脑后潮湿的头发，这才想起来，洗完澡之后好像忘了吹干。
他盯着那块湿痕，心里别扭的要命。
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就开门喊住刚刚过去的男仆：“麻烦你，拿条新床单来。”
抱着一箱子杂物的男仆先是愣了一下，连忙答应下来。
在苏羽的房门关上后，他的目光变得相当意味深长。
苏羽不知道男仆都脑补了些什么东西，他回到房间继续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走到柜子前面，从最角落的格子里搬出一个箱子。
虽然被冷落了很久，但仍旧一尘不染的金属箱子。
他打开箱子，最上面放着的是一个黑色天鹅绒的小盒子，他拿起它，眼中充回忆的光彩。
小心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造型透露着犀利锋芒的勋章——颁给帝国军校最优秀的毕业生。
细长的手指在勋章凸出的棱角上摩挲了一会儿，把它重新放回盒子里，又开始一一翻看里面的东西。
各种纸质成绩单，跟同伴的合影，还有年底总结的副本……
都是他最好时代的回忆。
所有东西都拿出来后，箱子最底下露出一张巨大的合影。
那是他们那一届全体毕业生的合影，每一张面孔都很青涩，洋溢着笑容。
与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的是当初那个从贫民窟出来的年轻人，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阵列左后方的角落里，自动跟旁边的人拉开很大一段距离。
那时候的白刃，看起来不算友善，一双锐利的眼睛没看镜头，而是直直望向前方，眉眼间却跟所有人一样，饱含着对未来的憧憬。
怎么看，都是一脸正气阳光的三好青年，为什么他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一些不好的回忆再次蛮横地冲进苏羽的脑海，他下意识用指尖刮过下唇，突然耳根有点发烫。
在无人的房间里，他清了清嗓子，把被摊在桌子上的东西一件一件放回箱子，“啪嗒”，合上箱盖。
桌上，通讯器响起，他看了一眼，是纪衡公爵发过来的，赶忙接通。
“晚上好，公爵阁下。”
……
纪衡公爵带来的消息，皇家智囊团经过商议，采纳了苏羽的建议——用白刃引出反叛军首领高尤。
为了稳妥起见，羁押白刃的地点没选择在荒星，而是放在了主星上的一处荒芜地带——大奥丘陵。
大奥丘陵有一项宏伟的工程正在进行，总理府的唐琛上校被派去做总负责人，已经接近尾声。
另外还有一件大好事。
鉴于本次牧龙军团的功绩，在苏若串通反叛军证据不够确凿的情况下，皇帝把他暂时放了出来，按照纪衡公爵的话说，苏羽所做的一切足以证明凌云伯爵府的清白。
当然，作为高高在上的皇帝，责令苏毅凌严加管束苏若，让他今后行为检点，不要再落人口实的套话是免不了的，但这不影响整个伯爵府从上到下释放喜悦。
深夜，苏羽站在晦暗的池塘边，目光冰冷地看着庭院另一边灯火通明的洗尘宴，像个真正的局外人。
那边的喧嚣像是传不到这里。
他跟池塘里的倒影对视一会儿，缓缓喝了一口一直端在手里的陈年红酒。
蓦地，他把酒用力一泼，“哗”的一声，池塘里人影破碎。
-
清晨，帝国首府临时监狱。
通常被送到这里的都是等待审判的犯人，钢铁城堡一样的羁押所里警卫森严，这里不但拥有代表星系最高科技的各种武器和防御设施，还额外安排了很多全副武装的巡逻小队，以应对各种突发的危险。
关押重犯的地下监牢里，大部分牢房都空着。
白刃在昨天被带进临时监狱，又趁脱重囚服时打伤一名警卫之后，就被直接扔进这里。
他靠在墙边，保持着不变的坐姿，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墙面凸起的铁环上，眼睛被蒙上黑布。
失去视力的人，其他感官就会变得异常敏锐。
在周围一成不变的寂静里，白刃感觉自己的喘息声不断被放大，像是随时快要窒息。
他艰难地咽下一口不怎么充沛的口水，舔了舔干渴的嘴唇，发现嘴唇上不知什么时候裂开了一道道口子，带着微咸的血腥味。
他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轻轻呼出一口气。
知道自己这次被抓的太突然，可能没机会获救，所以他对这些感受并不太在意。
他又舔了一下嘴唇，拿犬齿磕了磕唇环，发出两声不太明显的钝响，旋即露出一个回味的笑。
没给他时间回味太久，监牢外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监牢的门被打开，一股带着泥土气息的风贴着地皮吹进监室。
他被两名警卫从墙上解下来推搡到门外，踉跄的脚步刚刚站稳，就被一把扯下了眼罩。
“草，你妈的轻点！”
从斜侧方窗口投进来的阳光形成明亮的光束，让白刃短暂地闭了一下眼睛，忍不住骂起来。
前方传来清脆的皮靴声，跟这种环境格格不入的，白刃一抬眼，立刻把后面粗鲁的咒骂统统憋了回去。
迎面，穿着一身板正军服的苏羽走过来，印着通道小窗洒进来的阳光，慢慢露出了面孔，军帽下面柔顺的银色短发漫射着温暖的晨曦，晃得人眼睛发疼。
白刃愣了很久，再回过神时，发现苏羽已经不知道站在他面前多久了，正一下一下用权杖敲着掌心，一脸冷漠地看着他。
察觉到自己失态，他痞痞地笑：“哟，统帅大人，来送我最后一程啊？”
他顿了顿，又装出小心翼翼的样子问：“还是……您打算亲自行刑？”
苏羽的目光毫无波动地从他脸上挪开，侧过身体，白刃身后的两名士兵就用枪抵着他的后腰，强迫他走出通道。
白刃勾起嘴角，一路上，路过的守卫都纳闷地看向他。
都知道这是目前监狱里最重要的一个犯人——叛国者白刃，但……怎么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将要被处决的自觉，反倒很开心的样子？
白刃确实很开心。
他在前面走着，头也不回，身后的皮靴声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让他莫名有种特别的安心感。
有熟悉的人陪伴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好像死亡也不是什么值得惧怕的事。
出了城堡一样的监狱，白刃被押上一架ia-9押运机。
让他意外的是，苏羽居然也跟了上来，并且在他正对面的位置坐下。
舱门关闭，伴随着巨大的引擎轰鸣声，ia-9渐渐升空。
逼仄的空间里，白刃能闻到苏羽身上散发出来淡淡的浮空草的香气——那是只有顶级贵族才有资格使用的香水，特供品。
小样儿，精致的！
白刃咧嘴笑了，眼珠不错地盯着苏羽，全当身边两名押送警卫不存在，像是要彻底把人刻进眼睛里似的。
苏羽：“……”
他抿住嘴唇，恨不得一权杖抽掉他嚣张的态度。
想到这里，视线就不自觉落在对方脸上的那条疤上。
它明显没得到主人的悉心照顾，扭曲得有点严重，这么多天过去了，还透着深深的暗红。
苏羽的心里有点堵，他觉得这条疤恐怕要永远留在他脸上了……
活该！
顶着两名警卫奇异的目光，苏羽不好主动回避一名囚犯的挑衅，只能原样跟他对峙。
大眼瞪小眼好半天，苏羽终于受不了了，向警卫命令道：“给他戴上眼罩！”
白刃笑得更欢了，下一秒，那双闪动着深邃光芒的眼睛就被黑布遮了起来。
苏羽觉得这人简直自暴自弃到没救的地步，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
没想到，被戴上眼罩的白刃只安分了几分钟，就身子一瘫仰靠在机舱壁上，自然而散漫地舒展开两条大长腿。
猝不及防地，苏羽一尘不染的裤脚被踢了一脚，印上一个非常明显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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