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慷慨歌燕市（十四）
并州军的帅帐灯火通明，丁原正在秉烛夜读。
韩滔按剑来见并州刺史，由于他的身份还是并州军副将，丁原尚未宣布他被降级的决定，把门的士兵问都不问，韩滔轻松进入帅帐。此时已是子夜，丁原听到脚步声，眼皮一抬，意外道：“孝澜何故夤夜而来？”
“参见主公。”韩滔用以前从没有的认真姿态行礼。
丁原仿佛忘记了就在刚才两人闹的那些不愉快，点头道：“无须多礼，坐吧。”
韩滔依言而坐，手没有放开剑柄，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毫无波澜：“主公，末将这几年南征北战，满目枯骨黄沙，满耳激烈金鼓，满鼻腐肉血腥，连乡音都淡忘了。末将还记得，家乡有一户铁匠，他的女儿艳冠十乡八村，末将对其女暗生情愫，只是心中想着男儿志在四方，才北上游历，投奔了主公。”
或许在戎马倥偬的岁月里说些琐事让人心情柔缓，丁原放下书卷，微笑道：“真是金子一般的年岁，老夫也有过类似的时候。”
韩滔面无表情，继续道：“末将时时想，何时回家乡一趟，见一见那个女子。末将想知道，她是否嫁人了？还是举家搬迁，不知音踪？”
“噢，孝澜可是要告假回乡？”丁原沉吟片刻，“如今董贼乱政，天子年幼蒙难，首要之急是除贼安国，孝澜就算要回乡，也不急在一时。”
“主公这里战将如云，不缺末将一个。”韩滔颔首，“敢问主公之志？”
话题转的有点快，丁原一愣，随即道：“老夫志在匡扶社稷，兴复汉室，还天下万民以康乐。”
“主公志向高洁。”韩滔又是一颔首，“不过，董卓真的是祸国奸贼吗？”
丁原眼神凌厉道：“这还用说？董贼耀武扬威，蹂躏京畿，百官朝不保夕，天子战战兢兢，百姓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韩滔长叹一声道：“当今天下，汉室倾颓，奸臣窃命，主公一己之力，如何扶大厦之将倾？滔不才，愿助一人攻破天下，重整乾坤，将破碎之山河收归一统。主公，滔这就去了。”他起身，手仍然按住剑柄。
丁原跟着起身，讶异道：“孝澜何故弃我而去耶？”
韩滔脸上现出怒气：“主公用人不知人，可谓明乎？”手起剑落，将丁原刺倒，然后砍下人头，对听到动静跑进来的士兵大声说，“丁原非明主也，已死于我手，愿意追随我投靠董卓的我自善待，不愿意的速速离去，我念在以往情分，绝不追杀。”
并州军大乱，不论兵将，醒来之后发现这场变故，一个个目瞪口呆。丁原还是很得人心的，但韩滔素有虎将之名，许多人一合计，算了，老大死了，韩将军投敌，我们不干了，回家种地去。
并州军就此散去大半，六千人仅有两千人不到愿意追随韩滔。
好在林宁做了两手准备，唯恐阻止不了丁原的死，他让凌操和周仓带了几十个亲兵堵在并州军营后方不远的地方。丁原死后，部众星散，凌操把这些想回家种地或者投靠外地势力的精兵拦下，表明自己的身份，除了一些坚决要走的，许多并州兵一听林宁的名头，面面相觑之后均道：“愿服从林将军调遣！”这要感谢林宁曾经在并凉作战的经历，威名传遍西北，加上他和丁原关系不错人尽皆知，许多并州兵都认识他，自然好说话了。
事后一点人数，竟然收拢了三千多并州兵，还是常年戍边的精锐骑兵，这可是老兵，对林宁来说每一个老兵都值得珍惜，太宝贵了。
韩滔杀了丁原，没有立刻去见董卓，他在帅帐里搜了一遍，有了意外收获。
圣旨！
是那封汉灵帝托孤的圣旨，古代圣旨可不是批发品，虽然这道圣旨指定了三个托孤大臣，但因为丁原是最后一个接旨的，圣旨自然就交给他了，没想到的是丁刺史打仗还随身带着这玩意儿。韩滔展开一看，若有所思，小心收好，这才提着丁原的人头去见董卓。
西凉刺史大喜，验货之后，指着人头叹息连连：“丁建阳啊丁建阳，你说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就是太泥古不化了，这天下就只有姓刘的有资格坐吗？神器本无主，唯有德、有力者居之！”
韩滔在下首静立不语，董卓感慨完了，亲热地过来拉他的手，哈哈笑道：“孝澜，咱说话算数，明天咱就入宫陛见，不仅你要做车骑将军、温侯，咱的官位也要升一升了。”
徐荣道：“恭喜主公除一大患，又得一虎将。”
众人齐声贺喜，韩滔看看左右，趋前一步，几乎和董卓脸对着脸，声如蚊蚋道：“明公，末将这里有一封天子给丁原的密旨。”
董卓不动声色，蒲扇般的大手一挥：“都下去吧，咱要和孝澜喝点小酒，聊点女人。”
底下人识趣地哄笑一阵，纷纷告退，唯有董平手扶佩剑，如冰冷的雕塑一动不动。
韩滔看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圣旨，郑重地交给董卓。后者见他面目凝重，也抖抖手，接过来逐字逐句地默读一遍，眉头渐渐皱得老高，冷哼道：“刘虞，丁原，两个老匹夫，也配先帝托孤！倒是林宁，林宁……此人于咱有救命之恩，又以武功名满天下，不易对付。”
董平全身一震，眼睛瞅着圣旨，一颗心五味杂陈，握剑的手更紧了。
韩滔道：“林幽州世之英雄也，实乃卫霍再世，天授智勇，纬开经文，次第经略，绰有成算。此人虽在雒阳，一身牵动天下局势，明公不可轻杀。”
董卓苦笑道：“唉，咱也知道林宁杀不得，但又不敢放，左右为难呐。”
“不如高官厚禄以结其心，纵使不能留其人，至少要在以后攻取天下的过程中有所合作。”
“哦，依你之言该如何封赏？”
“林宁已是卫将军、武烈侯，还是天子前些日子下旨封的，这方面不能再做文章。不如给林宁加太保衔，录尚书事。如果明公还想挑拨关系的话，丁原已经死了，刘虞以幽州牧兼领并州牧，但并州刺史空缺，不如以林宁兼领并州刺史。”
董卓想了想道：“恐怕还是留不下林宁，不过孝澜说的是，结个善缘，以后咱有难的时候，林宁总不好意思不救。”
帅帐幕帘一掀，亲兵进来禀报：北方有数万兵马逼近，服饰混杂，无法判断是哪方势力。
董卓就要召集众将议事，韩滔阻止道：“明公，众口不一，不如召徐文华将军一人前来，徐将军智虑深远，从来庙算无漏。”
董卓这时候还是听得进良言的，欣然允之。
徐荣来了之后，问了亲兵几句话，挥手让人下去，对董卓说：“若末将猜的不错，这是城外那些豪强庄园凑起的兵马。雒阳百年帝都，世家豪强不计其数，三四万人总不难凑出。”
凉州刺史大怒，拔剑砍断桌角：“一群鼠辈！咱家又没得罪他们，徐荣，你来带兵，杀光他们！”
也不管这个“他们”是指豪强拼凑的杂牌军，还是帝都城外的所有豪强，徐荣慨然道：“诺。”
韩滔道：“末将愿为徐将军做副将。”
“准了！”
董平趁势道：“孩儿也去，愿听徐将军调遣。”
“不准！”
“父亲——”
“就是不准！”
……
眼见西凉军大营的火光越来越近，摸黑前进的杂牌军骚动又起来了，孙坚一面令祖茂三人弹压，一面在心中抓住一闪即逝地那股悸动：不好！
孙坚疯了一样吼道：“快，举火！”
袁术还是迷迷糊糊的，祖茂、黄盖、乐进反应多快啊，传令的速度堪称魔法师念咒，问题是这支杂牌军成分不一，又没有磨合训练，命令下去了，效率却极其低下。杂牌军乱作一团，而大地开始震颤，西凉铁骑势如奔雷，孙坚绝望道：“完了！”
火稀稀落落地举起来，杂牌军自相践踏，敌人还没到跟前，那些家族派来的真正头领就带人大喊大叫：“败了，败了，我们败了——”
孙坚肺都气炸了，古锭刀把经过身边的逃兵一一斩杀，仍然止不住溃败的结局。乐进带着两百亲兵，满脸烟熏火燎，对孙坚和吓傻的袁术叫道：“中郎将，孙府君，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祖茂和黄盖也控制不住部队了，西凉铁骑如刀切蛋糕，形成一边倒地屠杀。
“投降，我们投降——”许多士兵扔下武器，跪地求饶。
杂牌军就这样投降了！
孙坚悲愤欲绝，这场仗打的稀里糊涂不说，败的也是莫名其妙。果然如林宁所说，这些豪强的心思都是临阵倒戈吗？那还集结兵马干什么？董卓是国贼，这些豪强就是国之蠹虫，不除不足以谢天下！
迷糊的袁术脸色惨变，须发皆张，拔刀怒吼：“董卓区区一老贼，手刃又有何难？大汉的江山都被一群匹夫祸害了！董卓，乃公就在这里，乃公的人头就在这里，想要乃公的命，想取乃公的头，看你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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