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热血已冷（十八）
这一夜不仅关外热闹，关内也没闲着。
一名从洛阳来的董卓使者被华雄迎进门，这是个身材魁梧的士兵，见了华雄大礼参拜，左右看看无人，从怀里摸出一封密信，恭敬地捧着交给华雄。董老大的文化水平自然也不高，所以写的信华雄还是能看懂的，信中老董对华都督的担心表示理解，但韩滔乃投诚过来的大将，一个处理不慎，就是同室操戈的下场。而在信的最后，老董大度表示，虽然韩滔身份敏感，又是虎牢关的最高统帅，但毕竟是外乡人，所以他给予华都督“便宜行事”的权力，关键时刻韩滔若有反心，可“擒之后效”。
“相国知我也！”华雄感叹，有了这封信，他就好办事了。
这才有闲情仔细打量送信的士兵，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生得高大伟岸，丰神俊朗，就算不当兵，当鸭子也是极好的。华雄越看越欢喜，加之心情不错，和颜悦色地问：“你是相国的亲兵？”
“回都督的话，小的原是相国亲兵，后被调到光禄勋（李儒）手下，值守宫门。”
“原来如此。”华雄点点头，“听你的口音，不是凉州人？”
士兵坦然道：“小的是青州人，因仰慕相国在西凉的威名，追随至今。”
华雄为这样的好男儿不是凉州人而倍感遗憾，吩咐下去小心招待，不得怠慢。
韩滔凯旋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丑时，八千铁骑伤亡不过数百，多数是曹操、刘备、林宁三人的兵马造成的。而战果喜人，带回了数千俘虏，其中就有一百幽州兵，韩滔没有注意，他下令抓俘虏，当然是哪个投降抓哪个。
下马的时候，韩滔对颇为狼狈的张绣说：“有了这些俘虏，华雄总不会再与你我为难。”
张绣当然狼狈了，被关羽、张飞两个高手夹攻，不久刘备也掣起双股剑助战。小张又没有吕布的本事，手忙脚乱，恨不得有哪吒的三头八臂神通，好在身处战场，刘备的济北兵也就精气神好一点，到了这种危急时刻不仅没有应对经验，连令行禁止都做不到了。不断有西凉兵往这边涌，刘关张压力倍增，一不小心刘备后背就被西凉兵的利刃砍中，虽有甲胄抵挡，一定的缓冲力之下，仍被开了一个口子。关羽的眼睛本来都红了，要和张绣来个你死我活，见大哥受伤才和张飞呼天抢地后撤，一直撤到幽州兵的防区才顾得上察看伤势。
“华都督性情鲁莽，不太容易相信人，尤其是外乡人，只希望在关东诸侯退走之前，还能好好共事。”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张绣算是把华雄的性格摸熟了。
得知韩滔出师大捷，华雄假模假式地出来迎接，离得老远就张开手，热情极了。韩滔犹豫片刻，没有伸手，就在这个当儿华雄已经和张绣抱在一起，让后者也颇为意外。
华雄看看一群被押着的俘虏，感叹道：“韩车骑真乃神人也！八千骑劫营，二十万诸侯联军莫能当者，俘虏上千，如此功绩，古之名将不过如此。”
韩滔现在已经不把自己当虎牢关的老大了，平静地听过感叹，微微点头道：“明日就将俘虏送到洛阳献捷，全部处斩，以儆效尤。”
华雄没意见，这是古代战俘的标准处置，要么用来敲竹杠，要么就是杀了震慑敌人。他本来建议现在就杀了，但想想在这里杀和在洛阳杀也没什么区别，便不多口。
“将军辛苦，快去休息吧。”这几日华雄看谁都像奸细，韩滔也不想和他吵，久而久之，华都督和谁说话都拿腔捏调，把自己当成大领导了。
殊不知他和韩滔差了好几级呐。
韩滔不甚在意，令人把俘虏分开关押就睡觉去了，张绣紧跟在他后面，脸色不是很好看。两人的房间紧挨着，韩滔进门之前，张绣道：“华都督无礼太甚，将军不如上表弹劾，末将附署。”
韩滔叹道：“寄人篱下，何如也？”他是感叹自己。
张绣进前一步道：“虎牢关乃前线，就算华都督死了，也可以说成是关东军刺杀，董相不会怀疑。”这计策够毒的。
刚才还是弹劾，马上就变成暗杀了，而且是当着韩滔这个降将的面，张绣这脾气……怪不得日后宰了曹操的儿子、侄子、大将之后，还敢投降，心太大了。
“容后再议。”韩滔进门了，他是得好好想想，这事要败露了，董卓饶不了他。再者，杀了丁原之后，他已为天下人所不齿，就算离开董卓，又往何处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未到天亮，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被俘的关东军士兵以幽州兵为核心，从小小的骚动迅速变成暴动。韩滔和张绣被惊醒，关内金鼓大噪，两人慌忙披挂上马，聚拢士兵弹压暴动。
华雄睡得沉，被一个士兵摇醒，他迷迷糊糊地听了一会儿，嘟哝道：“俘虏没有兵器，就是暴动又如何？让韩将军和张将军弹压就行了。”
士兵道：“都督，你真的相信韩将军是去弹压俘虏？”
华雄一个激灵，爬起来看向士兵，正是从洛阳来的那位，惊诧道：“你什么意思？”
“相国差我来之前，曾有密语，言韩温侯薄恩寡义，不得轻信，都督慎之！”
华雄翻滚下床，冲外面叫道：“人都死哪儿去了？快给老子进来！”
亲兵一股脑涌入，在老大吩咐下给他穿铠甲，又有亲兵扛来大刀。华雄接过，大步走出，上马去了俘虏暴动的地方。
虽然俘虏没有兵器，但暴动一时间没有平息，因为俘虏一开始很明确的目的是放火，制造混乱，导致守军迟迟无法形成有效镇压。韩滔眉头紧锁，他起初以为这是关东军的计策，故意让他俘虏一批士兵到关内，然后里应外合攻取虎牢关。为此，在刚刚起火的时候韩滔就派人加强了关墙的防御，但关内起火有一段时间了，这么明显的信号关外的诸侯联军自然很平静很平静——当然平静了，被韩滔劫营这么一闹，都在各自收拾残局。虽然关内火光冲天，诸侯们也得多留个心眼：说不定是阴谋呢？
林宁站在辕门处，眼望虎牢关冲天而起的黑烟，长舒一口气，终于成功了。以至于项庄站到身边，林宁都没察觉，项庄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如靖好手段。”
林宁笑道：“运气罢了。”
“虎牢关一破，董卓不迁都也不行了。”
“没错，董卓色厉内荏，没了虎牢关这道屏障，他是不敢和联军硬碰的。只是诸侯之间各怀鬼胎，打下洛阳也就到头了，那时候关东联盟土崩瓦解谁也阻止不了。”
项庄目光灼灼道：“刘邦的天下，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王兄在天上看到，应该很欣慰。”
林宁撇嘴，项羽骨头都成渣了，再欣慰有屁用？楚汉战争，说到底还是刘邦赢了，成王败寇，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两人站了一会儿，项庄忽道：“我派了季布去洛阳，只要夺取虎牢关，季布就能轻松拿下洛阳，董卓残暴，有季布的部队在，洛阳不会遭受太大劫难。”
“我也有一支部队在洛阳，只是前些日子折了一阵，幸被季将军所救。季将军有勇有谋，铁肩道义，有他坐镇洛阳，总比被诸侯祸害好。”林宁挺胸目视前方，“天下太平的日子不多了……”
“不——”项庄冷冷地打断他，“是已经不太平了！”
……
华雄甫一赶到暴动处，连人都没看清，一道劲风破空而至，正中左肩。华雄捂着肩膀栽下马，被亲兵救起，箭羽犹在颤动，这时候可不能胡乱拔箭，华雄吸了一口冷气：“快，扶我上马。”
亲兵担心道：“都督，这些俘虏很快就被斩杀殆尽，你受了伤，还是回房间吧，小的去找大夫。”
华雄怒道：“我的话你听不见吗？扶我上马！”
亲兵无奈，把华雄重新扶上马背，我们的华都督这次照样没看清人，又被一箭射了下去。这次没受伤，箭羽只是钩住了甲胄的衔接处，华雄被冲击力带到了地上。
“不要……不要把俘虏杀绝，留一些审问。”华雄这次不上马了，下了这道命令。
大部分俘虏力尽被杀，小部分力尽再次被俘，这些人以幽州兵为主。华雄席地而坐，韩滔和张绣下马站在一边，华雄就当了一回断案的县令，一个接一个的审问俘虏。
俘虏大义凛然，都说是受不过气才挑事。华雄才不信，心里疑虑重重。天已经亮了，华雄令人把最后不到一百人的俘虏集中看押，又特别下令给他们吃早饭，自己回了房间治箭伤，暗地里却遣人探听俘虏私底下的谈话。
探子去了半个多时辰，华雄早饭都吃完了，探子入内禀告：“都督，小的躲在暗处窥视俘虏，这些俘虏一边用饭一边交谈。他们没一个担心的，其中一个军官模样的鼓舞人心，说是做了这场戏，都督不会再疑心韩将军，再等一段时间，有韩将军里应外合，虎牢关随时可破。”
华雄惊怒不已，挥退探子，召来那个洛阳来的士兵：“韩滔果有二心，速速回禀相国，我抓了韩滔就把他押送到洛阳。”
这都是林宁离间计的一部分，虽然环环相扣，还是瞒不了明眼人的。要是李儒在关内，或者把华雄换成曹操、刘备，林宁绝不敢班门弄斧。哪怕是外宽内忌的袁绍，中计了有所怀疑也会慢慢观察，不像华都督一样莽撞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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