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曲有误，周郎顾（三）
樊良湖（高邮湖）水域，大批船只靠岸停泊，打出的旗号是“刘”。
这地方已经是江东军的地盘，一有风吹草动孙策就收到了消息，当即派周瑜和孙权带人前来。中国人向来不会空手上门，周瑜在荆州兵的座舰上见到了关羽，并奉上礼单。关羽看也不看，甚至懒得伸手去接，一拢美髯，眯着丹凤眼道：“镇南将军的书信早就到了，你们考虑得如何？”
周瑜气度恢弘，不以为意，倒把身后的孙权气坏了。这是要联盟的态度吗？就是真有联盟的意向，也得被这副“天老大地老二老子老三，老子找你联盟是给你脸，还不跪下谢恩”地模样激怒，什么事都得黄了。
幸亏孙策有言在先，一切听周瑜的，孙权见周瑜没有生气，也就强忍着不发作。
周瑜观察着左右两列的荆州将领，其中就包括右首的张飞，好半天才说：“联盟的事破虏将军（孙坚）已经全权交给了讨逆将军（孙策），不知镇南将军有没有委托关将军全权处理联盟事宜？”
关羽顿时语塞，这事说来话长，刘表固然倚重刘备，推心置腹就未必了，尤其是刘皇叔在荆州群众基础打得太好，四面逢源，任谁也会忌惮三分。但刘表不能对刘备表现出不快，不然天下人会说他小心眼，不能容贤，这就是名声在外的好处，就算不喜欢你，也得供着你。
淮南形势急剧恶化之后，曹操连封王的承诺都许下了，由不得刘表不动心。荆州人才济济，大将比比皆是，根本不存在向刘备借人统兵的问题；刘表故意使刘皇叔和两个结义兄弟分开，无非是感到了威胁，有关张在身边，刘备不好对付，去掉关张，刘备身边能用的人就不多了。刘表喜爱清谈名士，本身却具有十二分的实干精神，像这次兵发淮南，二话不说让关羽挂帅，“外交”方面又含糊其辞，是否与孙氏合作，关羽说了不算，顶多有什么建议往上报告，等刘表定夺。而且关羽身边除了张飞，大多数将领也就混个脸熟，叫不上名字的不在少数，属于刘表的嫡系班底；关羽有什么军事行动，一切好说，稍微出格一点，谁鸟你个空降司令？
这才叫双管其下呢，我用你的才能，但我还得提防你的权力过大，省得尾大不掉。唯一令刘镇南失算的，应该是没有算到关羽的狂傲。
关羽其人有个特点，名气和功劳越大傲劲越大，水淹七军之后，陆逊评价他“始有大功，意骄志逸”。现在关羽的名气不大，也没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功劳，傲气暂时不高，被周瑜反问一句，没好意思说谎，岔开了话题：“兵贵神速，如果你们不打算联盟，我荆州兵马就单独行动了。”
周瑜道：“将军未免心急，我也没说不与镇南将军结盟，只是想问问将军能否做主。正如将军说的，兵贵神速，要是将军不能做主，孙讨逆与刘镇南书信一来一回，岂不耽误了宝贵时间？”
这话就有点挤兑人了，关羽的脸庞本来就红，这下更深一层，怫然道：“汝无诚意，这联盟还是算了吧，送客！”
周瑜真是好脾气，不紧不慢地说：“将军，这是两家联盟的大事，切不可毁于一时之气……”
“送客！”
周瑜叹了口气，两人总共还没说上十句话，关羽这脾气换个人早急了，但他身负使命而来，事儿没办成也就罢了，总不能再和对方吵起来。再说，看关羽人高马大的样子，他那点三脚猫功夫，应该不是对手。周瑜心挺宽的，不代表别人一样心宽，孙权听了半天，见关羽拿鼻孔看人早不爽了，既然联盟注定要黄，他也没了顾忌。
“好一个傲气冲天的关云长！你受刘镇南之托，统领三军，兵者死生之地国家大事，却凭一己好恶断绝联盟。权素闻关云长忠义，如今一见，却不尽然。忠义有三，一是忠主为忠义者，二是忠民为忠义者，三是忠国为忠义者。你心胸狭窄，目中无人，不固盟好，刘镇南所托非人，连忠主都做不到，更谈不上忠民、忠国也！”
船舱内一片寂然。
关羽拍案而起，戟指孙权喝道：“汝是何人，也配教训关某？”
周瑜从始至终就没变过脸色，这时往旁边让了让，露出孙权全貌：“关将军，这位是孙破虏之子，孙讨逆之弟，讳名权。”
没想到关羽还真听说过，打量了孙权片刻：“你就是江东有名的神童，碧眼儿孙权？”
孙权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正是，你待怎样？”
两人仿佛天生的冤家，孙权看关羽不顺眼，关羽对孙权也没好印象，心想够讨厌的，念在还是毛头小子，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还请关将军再考虑一下联盟的事，瑜可以等上两天。”
从孙权身上收回视线，关羽道：“汝在孙策身边居何职？”
“瑜忝任骑都尉。”
关羽动容道：“公瑾大才，孙策竟然如此慢待，可见不会用人。不如来我这里，我向刘豫州保举你做中郎将。”他说的不是荆州，而是豫州，刘备就有一个豫州牧的头衔，显然是要把周瑜拉到皇叔帐下。
当着孙家人的面挖墙脚，已经不止是没有礼貌那么简单了。孙权气得须发皆张，绿眼珠子都变红了，暴喝道：“关羽，你欺人太甚——”
周瑜拦住未成年的孙权，表面上平静如初，却已经心灰意冷，对这次联盟不抱希望了。
“蒙将军错爱，忠臣不侍二主，瑜谢过将军好意。”
关羽叹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无终始者，非君子也。义不负心，忠不顾死，某自幼读书，粗知礼义，观羊角哀、左伯桃之事，未尝不三叹而流涕也。公瑾如此，愿与之交！”遂请上座。
孙权一阵诧异，周瑜谢座，拉着他坐了过去。
关羽正色道：“周郎胸襟令某佩服，实话说了吧，某对是否与江东结盟，并不能完全做主。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某即刻修书一封，呈送刘荆州，请他定夺。”
周瑜道：“将军对两家——或者说三家联盟怎么看？”
“三家此前并无合作，没有信任，联盟最怕此消彼长，也就难免存了勾心斗角，谁又愿意为了他人做嫁衣？”
“将军睿智，瑜也是这么认为的。然而林宁势力之强，声威之广，沙漠草原亦不敢言叛。要想瓜分淮南，三家——至少需要两家精诚合作。曹操迎奉天子，以汉相之名，意欲击败林宁，一统华夏，非是真心与江东、荆州结盟。”
关羽点点头，周瑜道：“目前林宁远在关中，河北军主力又与曹操对峙于黄河，北方势力最强的两个诸侯已经无暇他顾。只要关将军与孙讨逆合兵大进，摧破淮南，不在话下。”
“周郎别忘了，淮南也有河北的数万大军，某还听说陶谦拱手投降，徐州五郡的钱粮兵马，也是河北军的一大优势。”
“淮南军唯有丹阳精兵令人忌惮，陶恭祖手下的丹阳兵不会超过一千，剩下的都是乌合之众，不足为虑。最令人担心的是淮南军野战不利，依托坚城死守，攻城拔寨需要集中大量兵力，不过……”
“不过，每打下一座城池，都需要留下可靠兵马驻守，打下的城池越多，兵力也就越发捉襟见肘。”关羽淡淡地接口。
兵力不足，要么收缩战线，只守重要节点，可以释放大量兵力，要么就得呼叫后援。孙权不懂军事，周瑜和关羽对话一句也插不上，索性左右乱瞅，眼珠子咕噜咕噜转，然后视线就与张飞相碰；莫名的，孙权咧嘴一笑，张飞一瞪眼和铜铃似的，见他笑个不停，嘴角抽了抽，跟着笑了。
周瑜道；“正是如此，请问将军所带兵马几何？”
“两万左右，都是步卒。”
周瑜低头算了又算，嘴里念念有词。关羽探过头去，两人一起嘀嘀咕咕。
当夜周瑜没有离开，就在关羽安排的船舱里休息。周瑜没有睡意，跪坐在舱窗下，今夜的月光分外清冷，透过窗棂洒在他的身上，心灵仿佛也受了净化。
有人敲门，周瑜一动不动，孙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周都尉，是我。”
“二公子请进吧。”
孙权进来之后坐在周瑜对面，欲言又止，周瑜笑道：“二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孙权咳嗽了一声道：“我只是想问，白天关羽无礼至极，你好像一点也不生气，始终委曲求全，是不是早就猜到了后面的事？”
周瑜摇头，淡淡道：“任何人遇到关羽的无礼，心里都会不痛快，但我身负使命而来，不能因我一个人的喜恶耽误了公事。关羽此人有勇无谋，矜其骁气，陵轹於人，能胜一时，必败于全局，二公子不可学也。”
孙权愤愤道：“我才不会学他！这人看着就讨厌，像是前生有仇似的，等以后找到机会，我定要好好羞辱一番！”
周瑜哑然，果然是孩子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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