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曲有误，周郎顾（八）
谁都没有注意到，丁奉大声哭诉地时候，孙权躲在周瑜后面，脸红得像一块抹布。
周瑜整理精神，安抚了丁奉一阵，让他和董袭下去治伤。然后抬头问其他人意见，虞翻低头凝视自己的鞋尖，徐盛也没话说了，孙辅道：“既非疑兵，淮南军上万之众，不可撄其锋也。”
周泰本非周瑜麾下，这时见众人低迷，大步而出，厉声道：“淮南军装神弄鬼，我看没什么了不起，请将军给我一支兵马，杀透敌营，为大军振作士气！”
周瑜正在出神，敷衍道：“幼平勇猛无俦，鬼神见之退避，我没什么不放心的。然而承渊受创，淮南军又后援不断，兵凶战危，还是从长计议吧。”
见周郎意志消沉，周泰回帐之后对孙权不满地说：“我早就听说周瑜英雄了得，今日一见却也寻常，真庸人也。”
换来的却是沉默，孙权等周泰休息了趁夜色来到帅帐。周瑜面向悬挂的地图目光深邃，对孙权的到来早有预料，只是一指旁边的胡凳：“二公子请坐。”
孙权讷讷坐下，片刻后坐立不安，起身道：“将军，我……”
周瑜摆摆手，笑道：“胜败兵家常事，二公子给了我建议，采不采纳在我，不在二公子。二公子不须挂心，只要以后还能给我建议，不因此事而闭口不言，那就最好了。”
孙权面红耳赤：“将军言重了，再说下去，小子无地自容也。”为了转移话题，他指着地图问，“将军在看什么？”
周瑜收敛笑容，正色道：“瑜正在思索破敌之策。”
孙权没有说话，白天败了一阵，淮南军兵势大涨，己方不仅兵力短缺，士气也因为接连失败而低落不堪。在这样的险恶情况下，周瑜上下嘴唇一碰说破敌，孙权能怎么接？嘲笑周郎异想天开吗？
大话谁都会说，周瑜见过太多只会放屁不会干实事的人了，一看孙权表情就知道对方把自己当成了大言空谈之辈。他也不生气，想赢得别人的尊重首先自己得有本事，单独领兵以来就没胜过一仗，换了周瑜也是道不尽的鄙视。周瑜心态挺好，在心里自嘲够了咳嗽一声，吸引孙权注意，指着地图上的淮南军位置说：“二公子以为陈登有多少兵马？”
孙权不假思索道：“至少一万！”
周瑜摇头，伸出四根手指：“淮南军数目不会超过四千。”
这下孙权傻眼了：“就算陈登虚张声势，淮南军没有援兵，至少也有八千人，怎么会少一半？”
“先前我的确被陈登迷惑，以为淮南军来了援兵，所以派丁奉探听虚实。丁奉回来之后，说亲眼看到陈登，还说淮南军戒备森严，他在大营门口遭遇埋伏。”周瑜笑了笑，“陈元龙自作聪明，我已识破其计。”
孙权低头思考半天，皱眉道：“其中有何不妥？我没觉得有什么古怪啊。”
“陈登亲自现身，让丁奉看得真真切切，陈登本不该如此高调，他是文人，居中指挥才正常，而且丁奉说陈登大声嘲笑我江东军，这就更古怪了。陈元龙为人中庸，断不会如此行事，要是换个鲁莽的大将我还相信，陈登一番作为，反而像是故意让人看清他的存在。丁奉在大营门口遇伏，淮南军早有准备，为何不把丁奉放进去四面围之，反而提早现身？而且丁奉仅有五百人，折损竟然不到五分之一，在淮南军早有预谋的情况下，丁奉能孤身逃回我都觉得庆幸了。”
孙权恍然，拍了拍脑袋，急切道：“那将军为何说淮南军只有四千？”
“前些日子淮南军后方多有异动，淮南军又大肆扩建营寨，旌旗较之前增设许多，众人都以为淮南军后援已至。既然我知道陈登故意现身，我敢肯定，淮南军不是来了后援，而是分兵了。”周瑜背着手走到帐口，星光满天，大地齐喑，“我还敢断言，陈登现身之后，今夜就会离开大营，秘密前往下邳。”
孙权低声惊呼，周瑜道：“这两天淮南军警惕性最高，强攻敌营不是上策。等两天淮南军放松警惕，我便挥军一击，打开北上的道路。二公子回去后不要多言多语，走漏风声的话，不仅很难再有机会反败为胜，大军也有危险。我们毕竟是深入敌后，一步走错，便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
“将军放心，小子晓得轻重。”
周瑜猜对了重要的一点，猜错了不重要的一点。
陈登的确离开了淮南军大营，却不是前往下邳，他的目标是徐州。到了徐州之后，陈登劝说龙且移军下邳，与徐州呼应，给出的理由是：“淮南六成粮草屯于下邳，左都督所部以骑兵为主，不精于守城，下邳在徐州一侧，暂无威胁；左都督若在下邳，随时可以攻击孙刘联军，登自于徐州坐镇，使敌人首尾不能相顾，待其粮尽，必然退兵。”
被俘脱困之后，龙且的脾气沉稳了一些：“孙刘联军四万之众，攻克广陵之后，以广陵城为粮仓，又有水路便于运输，粮草一时间不会太过紧张。以龙某观之，若敌攻我守，相持岁余亦是寻常。”
陈登笑道：“左都督过虑了，用不了那么久，最多三月，敌人便不得不退兵。”
“元龙先生请细细道来。”
“其实很简单，刘表东有江东孙坚，南有交州项庄，别看孙坚和刘表联盟攻淮南，两家对各自领土垂涎已久，今日联盟，并不影响明日互相攻伐。项庄更不必说，麾下一干精兵强将，多次北上拓展疆土，若非荆州豪杰如云，恐怕荆州就姓项了。值此内忧外患之际，刘表派两万大军取淮南，一是曹操许下封王诺言，利令智昏，二则是两万兵马离开荆州，并不影响抵御项庄入侵，三嘛，就是刘表对刘备并不信任，借机调开关张，削其臂膀。”
一番分析说得龙且连连点头，见陈登停顿，马上道：“那孙坚呢？”
“孙文台猛虎也，据有江东以来，广纳贤才，内修农栈，割裂东南数千里，兵精粮足。正如刘表忌惮孙坚，孙坚亦忌惮刘表，不仅如此，刘表汉室宗亲，虽无进取之心，自保有余；孙坚祖上不过县吏，得据江东者，礼贤下士，耀兵威于长江，于是吏民慑服，实则内部多有牵绊，无法尽力对外。孙刘皆一世人杰，一个内部不稳，一个无意进取，若在淮南久持不下，内外生变，孙刘则何以处之？登所以说两家兵马一季之后退兵，即在于此。”
龙且叹服，遂用陈登之计，领兵前往下邳，徐州则由陈登镇守。徐州本有兵马三万，龙且派出去一万，各分五千人在城外两侧立起营寨，城内还有两万。陈登清点人数兵械，自信地想：就是十万大军围城，我有两万乡兵，粮草足够一年之用，何所惧哉！
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就在龙且去下邳不久，周瑜在游水大破淮南军的消息随之传来，四千淮南军全军覆没，糜芳被俘。周瑜随即挥军攻克朐县，向西又破厚丘，兵锋直逼良城，良城之后，就是拱卫徐州的重镇下邳。
龙且闻报大怒，派大将胡才、孙轻率两千淮南兵前去征讨，半路遇伏，胡才被董袭斩杀，孙轻带着不到一千人杀出重围，跑回来向龙且报信。龙且更加怒不可遏，命孙轻戴罪立功，和赵弘、韩忠再率三千人守卫良城，结果周瑜兵贵神速，抢先一步拿下良城。赵弘等人浑然不觉，到了良城火速进入，被江东军瓮中捉鳖，赵弘死于乱军之中，韩忠投降。孙轻这小子福大命大，被良城百姓藏在家中，半夜里送到城外。孙轻只身一人回到下邳，在龙且面前磕头出血，不用说，五千人被堵在城里，一个也没跑出来。
河北第一名将龙且将军彻底暴怒了，指着孙轻冷冷道：“给老子起来，哭得像个娘们，没卵子的东西！打败仗我不怪你，赢回来就是了，你要再哭老子现在就把你推出去斩首示众！”
周瑜在良城一待就是半个月，收编降兵、招募辅兵、收集粮草忙得不可开交。等他带兵赶到下邳城下，已经是五月上旬了，手头的兵马也膨胀到上万人，虚设旌旗，号称二十万大军。其实能打硬仗的还是原本的五千江东军，剩下的无论降兵还是新招的士兵，打顺风仗还行，硬仗是不用指望的。
第一天江东军在城外立下营寨，相安无事，次日派人搦战。
龙且亲自带兵出战，周瑜见其身后一字排开的骑兵昂首挺胸，精神抖擞，杀气弥漫四野，心知这就是威震天下的幽州铁骑。他看了看左右，沉声道：“谁敢迎战河北第一名将？”
一连串的胜利让周瑜声望节节攀高，其他人再也不敢小瞧这个白面书生了，之前的失败自然也成了过眼云烟。周瑜故意把“河北第一名将”的名头说出来，用意不外乎激将。果然，直肝直肠的周泰第一个策马而出，马屁股对着众人，声音远远飘来：
“周泰愿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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