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 流不尽的英雄血（十）
于是庞统没有理会林宁的热情呼唤，继续待价而沽，等着值得辅佐的人出现。
这期间，诸葛亮写了一封私信给他，历数左将军、豫州牧刘备弘毅宽仁，是乱世明主，邀请他一起辅佐刘备将军。庞统还是犹豫，眨眼间就到了赤壁之战的前夕，长江两岸风起潮涌，战云密布，数十万人的大会战牵动着天下人的目光。
晋军赢了，顺势席卷江南，割裂西蜀和东吴，两家很可能不战而降，神器归晋；刘项联军赢了，林宁必然短暂退回北方，等恢复气力后再度发难。这中间产生的空隙，将使南方诸侯获得喘息良机，借此整合内部或者对外扩张。
庞统这回不犹豫了，仗剑纵马以飞一般速度来到赤壁，在大门口差点被当成细作抓起来。幸亏庞统及时表明身份，士兵嘀咕着试试报告一下，守卫营门的由湘州兵和楚兵轮值，庞统来的当天正好是湘州兵值岗。刘备这边吃着饭呢，一听和卧龙齐名的凤雏来了，口里的一口饭马上吐掉，一边整理仪容一边叫上假儿子刘封和心腹孙乾作陪，想着给凤雏先生一个好印象。
来之前，庞统设想过和刘备或者季布的见面，以他的身份和名气，见上一面不成问题，之后才是正题。既然第一个见的刘备，又有诸葛亮的力荐，庞统心中有了计较，他要试探一番，看看天下闻名的刘玄德是否言过其实。
见面很有戏剧性，刘备不仅整理了仪容，还用紧促的时间换了一身衣服，特别好看，特别得劲，然后到门口亲自迎接凤雏先生。没想到凤雏先生溜溜达达过来，身上换了一件黑色粗布衣裳，两人都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做无限的事——不同的是刘备变帅了，庞统本来就近看是人远看似鬼，再换个土不啦叽的衣服，近看都像鬼了。
幸而刘备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确认是白天，妖魔邪祟出不来，这才放心。
脸是不能看了，身材也惨不忍睹，刘备只能期待凤雏先生的脑子是顶尖的。他挤出笑容，拉着庞统一起入帐，各种客套话铺天盖地。庞统也不多说，宾主落座、茶水奉上后，他首先问了一个问题：“使君，敢问你比林宁如何？”
刘备愣了一下，实话实说道：“林宁虽是国贼，亦有盖世之才，备不如也。”
“项王比林宁如何？”
“虽不如也，亦远胜备。”
“加起来又如何？”
刘备有点明白了，笑笑说：“不如也。”
“合使君与项王之力，亦是胜算渺茫，使君何以宁战不降？”
“备乃帝胄，高祖子孙，炎汉倾危，备岂能坐视不理？今仅有尺寸之地，微薄之兵，又联合项楚大军，势必一拼，胜则罢了，不胜也对得起祖先血脉。他日魂游天地间，备问心无愧矣！”
“使君自北而南，屡战屡败，累累若丧家之犬，可见使君用兵不过如此……”
话才说一半，刘备身后的刘封剑眉一挺，“呛啷”就把剑拔出来了：“竖儒！安敢对汉室宗脉无礼！”
刘备心里本就对庞统的相貌略有不悦，只是因为对方的名号太过响亮，一直耐着性子。庞统可好，一上来噼里啪啦一堆问题，明显是冲着损人来的，他这心里升起一股怒火。但他不能发出来，这时候是什么时候？能是怠慢贤士的时候吗？哪怕对方是有名无实的狂生，冲那名头也得给个面子。
“公业不得无礼！”刘备斥责一声，让刘封退下，并向庞统道歉。
孙乾也跟着说了几句好话，庞统哼哼道：“使君以为自己用兵如神否？”
刘备强笑道：“备之用兵，实不足道，若先生能够助我，当以先生排兵布阵，马首是瞻。”
庞统心说你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早听说你老手下的第一大将关羽是啥脾气，别我还没发号施令呢就被劈了。不过，刘备如此忍让，庞统也觉得不错了，相比其他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一样看他丑就往外轰人，素质那是相当的高。
最后一个问题，庞统吐出口气，看看刘备的态度，如果正视事实他就留下。
“使君麾下数万兵马，负责统兵的是关羽关将军吧？”
“正是。”
“敢问使君，能听良言否？”
“先生不用顾忌，备这里听得真切，有话直说无妨。”
于是庞统就直说了：“关将军虽有大将之才，却不宜任为大将。原因有三：其一，关将军为人傲慢，不懂得处理同僚之间的关系，往往使手下积累怨恨；其二，关将军刚愎，容易被人诱入陷阱，军国大事，因此而废；其三，关将军重情重义，这本是优点，但关将军分不清公私，此为将率者之大忌。有此三点，关将军只可帐下听命，不可独立自主。”
刘备再也忍住了，前两条他还能忍，确实是关羽的缺点，说多少次了关羽也没改过，就和张飞酷爱鞭打士卒又喜欢留在身边一样，两个傻弟弟其它方面都好，就是缺点太明显了。不过，除了缺点，关张最大的优点是重情义，桃园立誓是三兄弟的人生起点，刘备虽然有些地方“忠厚”，搞得太急了显得虚伪，比如摔孩子啥的。但他最不能容忍的便是三兄弟的桃园结义被质疑，张飞去夷洲垦荒了，身边剩个关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三人团聚，今天被人指着鼻子说老。二的重情重义是缺陷，刘备再大的胸怀也忍不下去。
就是面前的庞统才能胜过诸葛亮十倍，刘备今天也得爆发！
最后，庞统是被人乱棍打出刘备大帐的，出来之后失声而笑，扭头就去见季布。可能季布已经听到动静，庞统还没走到地方季布远远带着人过来了，比刘备还热情。
同样的问题，季布对答如流，和刘备回答差不多，到最后评价关羽的话，庞统给换成了评价季布本身。那话当然好听不到哪里去，可季布却笑容不改，等凤雏先生嘚吧嘚说完了，他举起酒爵道：“喝酒喝酒。”
这反应相当反常，要么季布是缺心眼，要么就真有大海般的胸怀。
庞统有点看不懂他，试探着提出一条计策：找人献计给林宁，让北军组成铁索连环，一把火烧掉荆州水师，夺取制江权。接下来是打还是守，那就不是林宁能决定的了，刘项联军也就从容许多。
“妙计妙计！”季布赞叹，话锋一转，“那就劳烦先生走一趟，如何？”
庞统没有意见，刚点了点头，季布又说：“本将这里有林宁大将纪灵的尸首，请先生送还，顺便再送一封信，是给北军的战书。”他把一封早就写好封好的信给了庞统，还把内容复述一遍。
这就是事情的大致情况。
回想起来，庞统比较不解的是季布为什么要玩自己？还是诸葛亮给分析，认为是季布被庞统的奇特容貌吓着了，庞统又字字句句挑衅味十足，季布表面不说，心里生气，这才顺手把送战书的任务交给凤雏先生。
“可我还是活着回来了，而且林宁也中了连环计，此乃天意。”庞统不禁得意。
诸葛亮细细推敲其中细节，发现林宁中计的可能性很大，点点头道：“若林宁中计，接下来就是选一个合适的时机决战了。”
“不错，火攻需借助风势，尤其是大江上。如果没有东南风，这场火很难烧起来。孔明你熟知天文地理，又久在荆州，可能推算一番？”庞统表示懂了。
“需要观测几日，这不是难事。”诸葛亮随口说，再次提起刚才的话题，“士元，左将军固然有错，你妄自评议关将军也有错。左将军素有容人雅量，不如……”
庞统已经打定主意去东吴投奔周瑜，打断了他的话说：“孔明，你是儒家，也读过法家，而我是法家信徒，因为通晓兵法战策，也算得上兵家一员。非君负我，乃我负君，刘使君那里，我是待不下去了，毕竟有一个关羽……”
本来诸葛亮准备多劝劝的，一听关羽都搬出来了，就知道庞统心意已决，再想想关羽那个性，一时默然无语。
“在走之前，我有件事要见关羽，这是林宁交代给我的。”
“何事？”
“见到本人再说吧。”
“那好，我们这就去见关将军。”
诸葛亮出来问了士兵，得知关羽正在刘备大帐，带上赵云和庞统一起赶去。这回赵云被甩在后面，两人并肩而行，庞统忽然压低声音说：“孔明，可知林宁对我如何？”
“林宁此人，我素有所闻，士元你名声远播，以林宁的个性，对你必定敬若上宾。”
“然也，然也。”庞统感叹不已，“可惜，我却不能为林宁效力。孔明，当初你为何不投靠林宁？在林宁手下，绝不会埋没你的才华。”
诸葛亮一直沉默到站在大帐门口，这才幽幽淡淡地说：“你不投林宁的理由我知道，而我的理由你也知道，无须冗言。”
庞统等诸葛亮进去通报，自己站在原地，喃喃自语：“汉家养士四百年，终究是有忠臣为之殉葬的。就连孔明这样绝顶聪明的人物，明明通晓天道循环的道理，却还是要为旧朝尽忠，所以才投了唯一可能振兴皇统的宗亲刘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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