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百戏
几人饭只吃了一半就得打住了,因为前院的守卫来报,说是接了个大案。
剩下半盘子田螺吃不了了,苏小幺辣得直嘶气,擦了擦鼻尖上的汗,起身朝贾御拱了拱手:“多谢小侯爷款待,小幺还有事在身,就不陪您吃了。”
“你等等。我与你一同去听听是什么案子。”沈逸之也停了筷子。
“你俩走吧走吧,不用招待。”贾御朝他俩挥挥手,一点都不见外:“那我一人留下吃,我还没吃饱呢。”
沈逸之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书房重地,你一人呆着我不放心。”
竟是下了逐客令,贾御一呆,回过神来气得肝疼:“嘿,我说你这书房里头能藏着什么机密事,不就是一些破案宗嘛,连我老爹的书房我都不稀罕进,你这……”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通,仆从忍着笑将碗筷收拾了。贾御彻底没了脾气,带着自己的侍女悻悻走了。
来报案的是个而立之年的妇人,一见穿着官服的沈逸之来了,登时有点慌神,战战兢兢说:“大人,其实这事我也拿不准,就是觉得不对劲。万一我说错了,您可别打我板子。”
这话说的颠三倒四,苏小幺却听明白了。民风衙门有个规矩众所周知,凡发生在京城的违法乱纪的事,百姓都可向衙门检举,若说的是实情便能得一笔赏钱。为了这笔赏钱,报假案的人也不在少数,后来衙门又立了个规矩:报假案的人要打一通板子,这才使这股不正之风消停些。
沈逸之应了声:“你说便是。”
那民妇语气里还有点不确定,斟酌着措辞说:“大人可知道城南的致康大街?街头有个百戏区,今儿我从那儿过的时候,瞧见新来了一个杂耍班子,是十几个小少年在叠罗汉。我路过时扫了两眼,那班主火气恁得大,骂骂咧咧的,拿起一张小木凳就往一个孩子后背砸,看样子是下了狠手的。”
她又说:“这学手艺的娃们挨打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可我总觉得不对劲,因为那十几个少年两脚间都拴着铁镣,面黄肌瘦,瞧着就跟犯人似的。”
“您说哪个班子会在学徒的脚上拴铁镣的?”民妇小心抬眼瞧了瞧,只见堂上的沈大人神色冰冷,把她看得一哆嗦,战战兢兢往下说:“大人,民妇斗胆一猜,这杂耍班子里的十几个男娃会不会是被拐来的?那班主是个人拐子?所以孩子们一直想跑,就往他们脚下拴上了铁镣。”
“本府知道了,你下去领赏吧。”沈逸之听完应了一声,民妇千恩万谢地下去了。
苏小幺正专心致志想这事,沈逸之催她:“还不去换衣裳?咱们要穿便衣出门。”
衙役外出办事的时候一般不穿公差服,穿的都是便衣,不然坏人隔着老远就望风而逃了。苏小幺慢腾腾地“噢”了一声,却半天不挪窝。
沈逸之蓦地又想起了什么,耳根窜上一阵热,微微抿住唇说:“你……别跟衙役一起换,就在我书房换吧。”
“我出去。”
他出去之后关上了房门,还十分君子地背过身站在门前,窗上的绢布轻透,苏小幺能看到他的影子,知道大人这是给她守门呢。
她藏到屏风后头,手脚利索地换了一身衣裳。
案子来得急,苏小幺刚吃完饭不到半刻钟就要出发了,也没顾得上歇歇。从大堂走到衙门口,她不知怎的一个劲儿打嗝,一声接着一声。
“小幺这是吃撑了吧?”同行的衙役笑了笑,都没怎么当回事。苏小幺却有点脸红,总觉得怪丢人的。她扮男子扮久了,可这芯儿还是个姑娘,遇上打嗝这种糗事窘迫得厉害。
偏偏这嗝好像跟她作对似的,任凭她仰着头、拍胸口、憋气都不管用。沈逸之喉间逸出两声低笑,又生生忍住了,走到她身旁低声说:“刚吃完饭不能立马走动,得歇歇喝口热水。要不你就留在衙门,别跟着去了。”
苏小幺摆摆手:“没事,一会儿、嗝……就好了。”
知道她性子拗,沈逸之也不再劝,便说:“那你别骑马了,与我一同上马车吧,坐下歇一会儿。”
“好嘞,谢谢大人。”苏小幺也不矫情,乐颠颠地爬上了马车。
小六瞧得眼热,揶揄问:“大人,我打嗝打过千八百回了,怎么从没上过您的马车?”
沈逸之淡淡瞥他一眼,正气凛然道:“小幺年纪小,得多照顾着些。”话落把侧窗的帘子放下了。
同行的衙役哈哈大笑:“你能跟小幺比?小幺人家瘦,跟大人挤挤也没什么,你这身板坐上去马车就得翻。”
小六悻悻地摸摸鼻子,翻身上了马。心说小幺才来了半月,就已经坐过两回大人的马车了,大人总是特别照顾他。再想想两人时常关着书房的门,也不知道在里头做啥,小六默默叹口气,心说自己这“大人身边一把手”的位置怕是保不住了。
听了他们的话,苏小幺坐在马车里傻乐,一不留神吸进了几口气,嗝得更厉害了。
在外头打嗝的时候她只是有点窘迫,可此时坐在马车里,空间逼仄,沈大人就在对面坐着,两人的膝头都快挨到了一处,这就愈发觉得难堪了。
她抬眼一瞧,沈大人翻开了一本书卷,视线落在书上,没分给她一个眼神。苏小幺稍稍得了两分安慰,偷偷拿手背捂着嘴,争取把每一个气嗝都憋在肚子里,憋得胸口都疼。
致康大街离衙门挺远,马车行了一个时辰才到了地方,百戏区就在街口,那处里里外外围着好几圈人,好不热闹。
所谓百戏区,便是一些杂耍艺人聚在一块表演的地方,官府不想让他们满京城乱摆摊,便将人聚到这么一块地方。其中大的是东奔西走的杂耍班子,表演的加上吹拉弹唱的,动辄几十人;小的是父子或是师徒几人席地摆个小小的摊位,表演得好就能得些赏钱。
这地方鱼龙混杂,有靠真本事赚赏钱的,也有无所事事每天窝在摊位上斗鸡斗蛐蛐的闲汉。变戏法的、冲刀狭的、吐火的、吞剑的什么都有,这些老花样人们看腻了,任凭艺人演得再卖力都得不了几个赏钱,最最抢眼的要数一个叠罗汉的班子了,里里外外围了十几圈人。
苏小幺跟着衙役们挤进人堆里,最里头便是那群叠罗汉的孩子,正如那民妇所说,十几个都是清一色的小少年,高高的罗汉塔从下到上垒了四层,底下的人肩膀稍微动一动,上头的人就有坠落的风险。
罗汉塔本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可因为表演的是一群半大孩子,臂力不足,站在最高处的少年晃晃悠悠的,就显得更惊险了。驻足观看的百姓惊呼连连,紧张得出了一身汗。
班主拿着个托盘,绕圈走着收赏钱,时不时扯着嗓门吆喝一声:“娃们不容易,有钱的捧个钱场啊!”京城的百姓富庶,这么一圈收下来,他那托盘就装满了。
正是盛夏天,站在最底下的孩子筋疲力尽,汗水顺着脸上的泥印流到了眼睛里,他连眼睛都不敢闭一下,死死咬牙忍着,半蹲的双腿抖得跟筛糠似的,眼看着就要撑不住了。
“啊——”人群中一片惊呼,苏小幺蓦地抬眼去看,只见罗汉塔最上头的孩子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坠了下来,观看的百姓中无论是心软的妇人还是汉子,全都惊呼一片。
“当心!”小六一声厉喝,几个箭步上去接下了人。小六是武馆出身,虽没有内力,外家功夫却相当不错,小孩从丈高的地方掉他怀里,换作一般人胳膊都得被拉脱臼。
人群里有人为他这出手相助叫了声好,却也不乏嗤笑:“连个罗汉都叠不好,还敢在外头摆场子?赶紧回去再练几年吧。”
闻言,被小六接下来的小少年脸色煞白,不等从惊吓中缓过神来,他慌忙从小六身上跳下来,跑到班主身前噗通一下跪下了,连声求饶:“爹我错了,你别打我!我下回肯定好好演!”
最上头的孩子摔了下来,连带着罗汉塔也倒了,人群里嘁声一片。班主脸上挂不住,抬脚就要往那小少年的胸口踹。
衙役们哪还能忍?几个箭步上前把人反扭了手,押到了沈大人脚下。
班主哎哟哟地惨叫着,方才的硬气一下子就不见了,扯着嗓门叫唤:“这是要做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要打人啦!天子脚下都没有王法啦!”
一群半大孩子都怔怔看着,呐呐喊了几声“爹”,竟没有一个上前来帮他的,一看便知这不是亲爹。
衙役厉声道:“喊什么王法?城南衙门官差执法,速速就擒。老实回话,这是你从哪儿拐来的孩子?”
“哎哟哟差爷,他们可不是我拐来的,人拐子是要被砍头的,我哪敢做那营生?”班主苦着脸说:“这些孩子是我买来的!一人花了三百文!不信你问问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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