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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风雪缠绵


若溪听云燕儿说,碧野两次救过云燕儿的的命。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阳历十月就下了大雪,十一月就冰天雪地了,寒流不断,气温降到零下四十多度,庄稼人躲在地窝子里猫冬了。

公社宣传队到县上参加汇演,回来的路上拖拉机坏在路上了,师傅去附近的托合塔尔求救,年轻队员们等待救援。

那辆坏在路上抛锚的东方红28轮式拖拉机的旁边,云燕他们十几个宣传队员踢脚取暖——

“小皮球落了地,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嘛二五六,二嘛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托合塔尔的马车来了,两个男人从马车上下来,一个去看拖拉机,让云燕他们快点搬东西,只把重要的带走,马车拉不了太多的东西。

另一个在侍弄他的马,往马料兜子里装一些干净的雪,把料拌一拌给马吃。他身穿光板羊皮大衣,头戴黑狗皮帽子,那毛有两寸来长,帽子耳朵往下一拉,脸基本上被遮住了。 

云燕走过来问:“大叔,这儿到你们队还有多远?”  

“不远,快把你们的东西装到马车上,看样子可能就要有暴风雪了。”  赶车的说完就去取马料兜挂到辕马头上让它吃。 

“石头哥。”云燕听出了那是碧野声音,她激动地叫起来。 

云燕把大口罩拉下来了,露出一张漂亮的鸭蛋脸,“我是云燕儿啊。” 

鸭蛋脸上下打量着碧野,像是看到了一个外星人。 

“小燕子”,碧野的声音略有些颤,他摘下手套拍了拍上面的雪。

“我这大叔,这么快就变成哥了,这降级也太快了。” 碧野说。

“狗皮帽子,羊皮大衣,手里拿个赶车鞭子,你让谁看都是个大叔啊。我是听声音才知道是你的。” 

“哦,是吗,我妈说我变声变得像驴叫似的。”

“再变我也能听出来,我常常想起你的声音和样子来,还有那哈哈哈的傻笑。咱妈好吗?”

“好着呢,别说了,快去搬东西,天黑了可能有暴风雪。” 

“嗯”,云燕儿像只小燕子,飞到拖拉机那边去了。 

认识碧野的时候云燕儿七岁,是在“支边”来新疆的火车上。 

广播里传来焦急的声音,“各位旅客中有医生吗?请速到8号车厢来,这里有个重病的小姑娘急需救治,列车长请求帮助。” 碧野的母亲提起药箱,碧野跟紧跟在后面,在8号车厢一个小女孩脸红得像个苹果,在他父亲怀里急促地喘着。碧野的母亲量体温、听诊……从容而迅速,“不要紧,是急性肺炎,我这儿有药,请把孩子抱到我的车厢里来。” 

盘尼西林,当时是管控药,很紧缺的,人们认为那就是救命的神药,母亲是因为要远赴新疆,不知路上有多少凶险,才托了老首长,好不容易搞到几支。小女孩打了针,很快就退烧了。

病重的小姑娘就是云燕儿,他爹姓吴,是工厂的技师,下放了,在老家挨饿,怕把这唯一的女儿给饿死,就带着她闯新疆了,她娘还留在老家看着祖屋和婆婆,给这逃难的父女留条后路。 

云燕儿会唱歌,跳舞,说是正规地练了三年了;碧野在老家也在文艺队里学过数来宝什么的,他们从此一路同行,一路表演,送给那节车厢一路欢笑。 

云燕父女和碧野一家坐同一辆卡车来到了布尔津,又一同被安排到远离县城的一个生产队,一下车就住进了热乎乎的地窝子,被褥是新发的,棉衣鞋帽是新发的,锅碗盆瓢也是新发的,还按人发了面粉、牛羊肉,还有土豆、皮芽子。

那时男劳力常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挖渠开荒,云燕儿就寄放在碧野家,她比碧野小半岁,叫碧野石头哥,两人一起去上学,很多人还当他们龙凤胎呢。

后来,那后来的事情不堪回首了。

总之是分开有七年了,他们没有见过面,碧野家搬来搬去的,碧野也失学复学的,一直在动荡之中。

现在,云燕儿紧挨着碧野,斜靠在他背上,这样可以遮风取暖。碧野嘚嘚驾驾地赶着车,天越来越黑,大家的心都有些紧张,似乎可以听得到暴风雪就在不远的地方。紧绷着一颗心,紧捏着一把汗。66的老婆快要吹灯睡觉的时候,碧野把这些宣传队员带到了66跟前。

66送姑娘们进大队办公室休息,吩咐伴侣翠花赶紧弄点热乎的给孩子们吃。

转眼看到乐子跟在姑娘们转来转去,碍手碍脚,问:“这么晚了,你不在家睡觉,跑这儿来干啥?”

乐子说:“我是民兵,我站岗,防止敌人破坏。”

66说:“我怕你破坏。”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大雪,静得可以听见雪花儿飘落窗棂的声音。云燕儿突然肚子疼,疼得在床上打滚摔到地下来,赤脚医生来了,打了止痛针,他吓坏了。“赶紧送医院吧。”赤脚医生说。

66去叫碧野。碧野急匆匆地赶来。

云燕儿裹着个军大衣,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挂在额头上;刚给她打过止痛针的赤脚医生,头上也挂着豆大的汗珠。 

“石头哥”,她伸过一只手,让碧野握着,“我怕是不行了,别离开我。” 

碧野说:“快去叫我妈!”  

基干民兵班长窦乐子说:“叫你妈干什么?你快套车送人,我得派几个民兵押送。”乐子又冲着66说,“刘主任,不能叫他妈,她妈是反革命家属。”

碧野冲着66大喊:“快去叫我妈,她当过军医!解放军,她是这姑娘的干妈!”  

碧野的母亲很快就来到了云燕儿跟前。 

“妈——”云燕儿低低地叫了一声,大颗的泪珠儿就滚了下来。 

所有的人都看着碧野的母亲,母亲从赤脚医生手里接过听诊器,没有说话,迅速而有条理地做着检查。 

“这孩子是急性阑尾炎,要赶紧送医院,穿孔就危险了两小时之内,必须送到。”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病人,暴风雪里救命不成还会再搭上几条命,要保证最高的安全度,除了要有一匹能冲出暴风雪的马,更重要的还要有一个能用生命对云燕儿负责的人。她把目光投向碧野,人们想起了高大威武的黑旋风,那匹马也只有碧野能骑。

碧野骑上了黑旋风,人们把云燕儿托上马背,碧野用老羊皮大衣把她裹在怀里,她的头就伏在碧野的肩上。 

母亲在马前对碧野说:“把她捆在你身上,一会她的药性过后会很疼,也可能休克,别怕,你只要快,尽量不颠簸,还好,是顺风,快走!” 母亲的眼泪滴落在雪地上,在这样的风雪夜,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结果,没有最坏,只有更坏,她不敢想,又不能不想。

暴风雪发出呜呜的怪叫,碧野心里祷告着:“老马识途,老马识途,全靠你了,可你并不老啊,黑旋风!”凭着感觉,方向路线都是对的。有沙丘的地方一道道的雪梁子,黑旋风拼命冲过去,骑在它背上,雪都没过了膝盖。 

好不容易到了开阔地,黑旋风飞奔起来,碧野只是紧紧地抱着云燕儿,尽量别让她颠着,其实马跑得越快就越是不颠。 

云燕儿开始疼起来,“哥,我不行了……我要死了……我就这样死吧……死……你怀里……”她的手使劲地拽着碧野的衣襟。碧野觉得脖子钻心的疼——是被云燕儿咬的。 

云燕儿挣扎了一阵子,就不动了,手顺着碧野的两肋垂下。她还有点儿热气,尽管母亲嘱咐过不要怕,但碧野还是怕。“云燕儿,你别死,只要你活着,要死就让我死好了,死多少次都行,你得活着……”  碧野哭了,嚎了,那声音像一只狼,伴着北风的呜呜声。 

不知用了多少时间,也不知怎么到的县医院,靠着大铁门,碧野抱着云燕儿下了马,想用力撞一撞,门紧紧的,两脚软了,坐下去了,云燕儿就趴在他的身上…… 

让碧野背着,身子很轻,飘起来了,碧野反穿羊皮大衣像只大鸟,太热,透不过气来,天很蓝,太阳很刺眼,碧野的肩很厚,背很宽,带着自己飞,伸手就可以摘下云朵了……不是骑着大黑马吗? 就是那一匹黑马。

云燕儿梦中紧紧地抱着碧野的脖子。

“醒过来了。” 

听到有人说话,睁开眼,电灯光很刺眼,身边站着几个护士,刚才在做梦,“我哥呢?”。

你哥出院了,他昏睡了一天,就好了,是累的。

“你有个好哥哥,这暴风雪的夜里,是冒了死送你来的,稍晚一点可就没命了。” 

云燕儿手里还攥着一枚钮扣。

是生死之缘,也是形同陌路。

云燕滚落下两颗晶莹的泪珠儿来。

云燕儿出院不久,就调到县文工团了,正赶上若溪下乡,云燕让若溪给碧野带一封信,还跟若溪讲了她和碧野的故事。

而若溪知道,云燕儿正是走了若溪的前男友高志远的关系才调到县上来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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