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暮鼓有尽
“哎，你们听说了没，今天是宗门长老灵清真人座下，陆师兄讲学。”一个女弟子向旁边挤眼。
“天哪！真是陆师兄？宗门‘百花榜’年年第一，却总是呆在侧峰清修的那个？……”
“还好咱们主峰弟子有位置，别峰的女弟子，想进都进不来呢。”
“怎么办，出门的时候忘了抹胭脂啦。”
“你就别痴心妄想了，听说陆师兄上个月就被掌门指了婚，喏，正主就在那边呢。”只见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弟子齐刷刷地朝我望过来，目光凶残，我背后流下一大滴冷汗。
看来叶婉华人气很高啊，还好我是个见过世面的魔君……
“我是叶婉华，幸会幸会，还请多各位同门照顾。”
那边正聊得热火朝天，一下子鸦雀无声，看我的眼光甚诡异。
终南这一代的弟子大多不成气候，门内相争相斗的事情倒是不少，陆吾天资过人反成了负累，便自请移居侧峰，避开主峰各大派系的勾心斗角。说起来，这对魔界也是一桩好事，仙魔相争上百万年，仙界仗着占领了道德高地，得了许多支持，总是强压过魔界一头，如今仙界自己不争气，正是魔界反守为攻的大好机会。
“怎么都懒懒散散的。”背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平日你们的师尊没有教你们规矩吗？”
我猛地转过头，半年来心心念念的身影就站在面前。
陆吾背后的大殿门外，一轮朝霞的橙色晖光铺满天际，叫人心上开出无数朵花。他手中难得不握着经书，也不执剑，一袭玄色道袍猿背宽腰，高大挺拔，乘着清风向我走来。
他和我对视一眼，也有些微微发愣，很快就转过头去，站在大殿的前方对着众弟子道：“今天要讲的是《五千言》中‘万物初始’一节。涉及到终南一派道法根基，理解透彻后对你们修行大有益处。修行不仅仅需要勤练技巧，更需对仙法道术术的来源理解透彻，方能有大成。”
我托着下巴看他，觉得他怎么看怎么好看，整堂早课陆吾说了什么，却是一点也没听进去。
放了早课，我磨磨蹭蹭了半天留到最后一个，想了想，学着叶婉华的语气撒娇道：“师兄真巧，今儿个春光明媚，我正四处寻你想找你一块儿去练剑呢～”，说完自己慎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看我一眼，问道：“今天也想去‘千秋堂’练剑？掌门交代你的事情都做完了吗？”
我硬着头皮，答道：“是啊，都做完了。”
陆吾眼神微动，冷冷道：“我还有些事务要处理，你若是想找人练剑，‘阚清’、‘阚离’剑术造诣颇高，你去找他们更有助益。”
我有些失望地垂下头：“陆师兄，你几时不忙？我……可以来找你。”
陆吾怔了怔，有些不自在道：“今日亥时后才得空。”
我眼中一亮：“亥时后我也不忙的。”
陆吾狐疑地看我一眼：“平素亥时你不都已睡下了？”
我视死如归地扯谎道：“今日是婉华的生辰，一年只得一次，不用睡那么早的，婉华此年感慨良多，于仙术一道亦有进益，师兄陪婉华喝杯薄酒，指点一二吧。”
一阵沉默，陆吾盯得我背后发毛，末了终于听他开口：“那就亥时来吧，侧峰的路若是摸不到，用‘青雷闪决’捎个信。”
……
初以叶婉华的身份同陆吾相处，我总觉得气氛有些不自在，大约是太敏感了。
抑或者是因为掌门给陆吾指了婚，陆吾不大满意的缘故？陆吾待叶婉华不远不近，全然不似待一个未婚妻的样子。
也不知道我该高兴，还是难过。
听几个女弟子讲，叶婉华原本同陆吾就不很亲近。陆吾长居侧峰，叶婉华是掌门的得意门生，主峰事务繁忙，她性子好强，事事必得过问，因此我见她那次，大约是她好不容易才抽了一次空。
知道这一层，和陆吾相处我就更放心大胆了……以叶婉华的娇惯脾气，想要装得完全一样还有点难度。
后来过了几月，陆吾果然就和众弟子说的一般，常居侧峰难得一见。
我总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恩没报完，两年期限却就要到了。于是便借口去终南侧峰“闭门清修”，得以搬到了陆吾的旁边。
终南派那掌门听到我提的这个要求，一脸意有所指的样子。
……
我时时刻刻记得自己是来报恩的，报完了恩，我才能逍遥地活。
可我欠了陆吾一条命，欠得太大，因此天命之中想要消除这个恩情，代价也不能小。
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又过了几月，终南派接了战报，仙魔交接之处有大队魔军作乱。
我连忙招了青檀来询问。
青檀回禀道，魔君一年未归，有些好战分子按耐不住，私自调动兵符许以好处，作上叛乱袭击仙界，程琮长老知晓时，大队魔修已倾巢而出。
屋漏偏逢连夜雨。
终南派下令，门中高级弟子，个个都要上战场。
我头疼地想：怎么可能一边以叶婉华的身份去打自己人，一边还要当回魔君收拾残局？
又是一年秋，木犀花的香味漫过了战场的血腥味。
仙魔交界处，五光十色的术法在空中闪过一道道光。
我用了十分之一成功力，施展着终南派的仙术，看上去气势如虹，实际打在魔修身上顶多破点皮。
陆吾的长剑却是毫不留情，一剑必杀，那些魔修虽然都是利欲熏心，被人蒙蔽而来，但一个一个地死在他剑下，还是叫我难以忍受。爱人和子民相互残杀，哪边都偏帮不得。
我等了半日终于等来一个空隙，一个水平不错的魔修使了一根流星锤向我挥来，我故意落出一个空档，那流星锤便狠狠地砸在我的背上，一口血吐出，地面殷红点点。
“婉华！”陆吾狠命向前一个剑招结果了对手，几个起落降到我身边，将那些趁机刺来的利器挡了。
我有些虚弱地道：“陆师兄，我伤得有些重。”
“我先送你回营地。”
“不必，我自己可以回去，师兄撑一会儿，我过一会儿再来帮你。”
他皱起眉，手中剑花更密，将我护得滴水不漏：“你伤得这么重，赶快回去，不要回来了。”
我深深地看他一眼，费力从地上爬起来，捏了个遁地术跌跌撞撞地脱离战场。
若不是真的受伤，又怎么瞒得过陆吾。
我遁到战场附近的一个林子里，连忙从随身的法器中掏出另一张画皮，这张画皮才是我原本的样貌，我盯着那少女的面皮，粉白的裙裾和桃花，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战场多拖一刻，便会有损伤，我来不及将叶婉华的画皮脱下，匆忙对着眉心一点，将画皮加在外面。旋即忍着喉头不时翻涌出的腥味，施展出‘百里影踪’，一团磅礴的黑气将我包裹，转眼间凭空降在那战场前方。
黑气降在战场前方，吸引了两边的注意力。
我从那黑气中走出来，两指并拢向半空一指，一个赤色的“令”字出现在阴阳太极之上。
肃杀洪亮的声线响起，在战场中回响：
“吾以魔君之令，号令诸魔不得再战，作上叛乱，既往不咎，如有违者，永杀。”
一时间魔兵纷纷跪下，丢下武器。
几个领头的叛乱者既惊又愤地看着我。
我双手相交叠，放在额前，对着仙界行了个大礼，抬眼问道：“哪位是仙族将领，今日之祸皆因治下不严，方有此仙魔之战。魔君姽歌，恳求止战。”
我将那几个叛乱者的魂牌一一掏出来，用朱笔写下“永杀”二字，只见那些叛乱头领脸色惊恐，浑身抖得像筛糠一般。
陆吾阶位最高，从众人中走上前来。
我装作毫不认识陆吾，漠然地看着他，双手叠额再次行了一礼：
“我已将此战祸首下了‘永杀令’，此后他们在魔界再无容身之所，还望仙族能止战，以免造成更大伤亡。”
过了好一阵子，才听他低低问道：“你叫……姽歌？”
我低头保持着礼数，声音带了十二万分的诚意：“魔君姽歌，承诺魔界千年之内，永不起争端。”
他似乎不愿意再看我，转身就走，厉声道：“撤退。”
我见他走得远了，这才敢偷偷捂嘴地咳血，最后撑着一口残气遁回了终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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