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情同姐妹
那日，莲季做的“龙须糕”在太守夫人那里出了一个很大的风头，夫人赞不绝口，将莲季私自出府的事也盖过不提，又点名要莲季创作一道新菜色。莲季创出一道新菜，名为“梅花糕”，状如梅花、软糯可口，内里镶了用新鲜的玫瑰花瓣捣成的酱汁，匠心自然又是引得太守夫人大大赞叹一番，竟将珍藏多年的白玉步摇“拂霓裳”赏赐给了莲季。
莲季兴高采烈地将那支状如燕尾、镶着碧玉珠子的步摇插在头上到处跑来跑去。
白玉步摇闪烁着光泽，委实晃人眼得厉害。
这日下了厨，莲季像往常一样去拾掇些明日要用的柴火。柴房的位置在太守府邸的西南角，偏僻遥远，除了惩罚犯了错的下人，以及贮藏木柴，几乎没有什么人会到这里来。
莲季脚步轻快，哼着小调抱起一摞柴火，两只圆圆的发髻上插着一支耀眼的白玉步摇，在月光中散发着莹润的光。
天阶夜色凉如水，从天井望出去，漫天星斗点缀在深色的夜幕中，一弯残月若隐若现。
就在这平和的气氛中，莫名不祥的预感划过心头。她背对着柴门，竖起耳朵听，却什么也没听到，只当自己是神经过敏。又过了一会儿，一丝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划过耳畔，莲季后脑勺麻，只得将手中的木柴放在地上，又偷偷捡了一根不粗不细的攥在手里。
四周空空荡荡，她仿佛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躲在暗处，于是她壮着胆子喊道：“你是谁？出来！”
柴堆后面转出来一个身着黛色衣裙的少女，穿的正是太守府上厨娘的着装，衣裳的主人别出心裁地在领口处和衣角，用手工绣上了大朵的杜鹃花。那少女本就生得明眸皓齿，配上这灵动的花朵显得格外娇俏。
看清来人的相貌后，莲季松了一口气，松开手指扔掉木柴棍子，舒心的笑道：“荼荼，原来是你呀。我说呢，这柴房什么值钱的宝贝都没有，怎会有不开窍的贼光顾。”
这女孩便是和莲季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厨娘荼荼。荼荼出身贫寒，七年前被家人送进府里做了下人，因为生得貌美可人，平日里和几个府中的小公子玩得很开。
她和莲季年岁相仿，两人在府中同寝同食，很是要好。莲季醉心于厨艺，平素不爱与人交往，性子散漫简单，荼荼却生性活泼，总变着法儿地在朴素的下人服上绣些漂亮花纹，精心打扮一番去陪着几个公子哥玩马球。
莲季只当是她今晚无聊，又来找她说话来了，便道：“荼荼，你是来找我玩儿吗？可我手上还有一些活儿没做完，一会儿待我做完了，回房去找你好不好？”
荼荼纤长的手指绞着一只素色帕：“倒也不是，只是今儿听闻你做了个什么‘梅花糕’得了夫人的赏赐，便特来祝贺你。”
“哈哈哈……”莲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夫人喜欢就好。”
荼荼顺着她的手，瞧了眼发髻道：“莲季，你头上这步摇甚是可爱，摘给我瞧瞧可好？”
“原来你喜欢这种的啊！”莲季立刻将那步摇从发髻上摘下来，爽快地递给荼荼，说道，“这便是夫人赏的那支，你拿去看吧！想什么时候还给我都行！”
荼荼听到这话脸色一变，翻手便将那步摇揣进了袖中，说道：“莲季，你平日处处爱出风头，我在府中维护你，可如今向你要上一支步摇你都摆出一副大度的脸色，是想要刻意做给谁看？你得了夫人的赏，有了出头日，便不把旧人放在眼里了？”
莲季当然晓得她这是生气了。但她心思纯直，丝毫不懂那些言谈之术，有些不知所措回道：“……我何曾想要出风头，荼荼，你若喜欢这步摇拿去便是了，何必说这些话来刺我。”
对方恼怒更盛：“你把我当什么了？不过提醒你一两句，你竟以为我也是那等蛮不讲理之人？莲季，你说话越来越伤人了！”
莲季委屈地将手背在身后，低头小声道：“不是的不是的……荼荼，我……”
她想解释，可似乎说多了都是错。
“你说你不想出风头？”荼荼顾盼生辉的一双杏眼露出不甘的光芒来：“哼，下个月初，大公子、二公子要随太傅外出修学，竟都点名要你当随侍，方才为此还在夫人那里争执起来。引得公子们争风吃醋，你当真是好手段！我还从没在你那里听到一言半语呢。”
莲季听到这话怔了一怔，“我怎么不晓得这事……可能是他们觉得我做的东西好吃……”
“到现在你还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你总是在后厨闯祸，掌事妈妈也能忍下气来饶恕你，还不都是因为你在夫人和公子那里得宠吗？”荼荼说着泫然欲泣，“若是真什么都不争，你又怎会狐媚了大公子和二公子！你又为何将夫人赐你的白玉步摇戴在头上，在府中上蹿下跳！”
莲季虽然心思单纯，却绝不甘受人侮辱，即刻恼怒地反驳道：“我从未曾想过要得什么宠。夫人恩赏我，也是因为我日日钻研厨艺！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赏赐是我应得的，又何必遮遮掩掩！至于大公子、二公子……他们喜欢找我玩，我不喜欢推拒就是了，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大公子、二公子是读书人，你若是仰慕，便去做个知书达理的闺秀就是了，他们自然会欣赏于你，这般于我胡搅蛮缠又有何用？”
她言语中直截了当地戳了对方痛处，自然引得对方更加嫉恨，荼荼抽抽搭搭地哭得更凶了。
“莲季！你莫要欺人太甚，你会后悔的！”
荼荼恨恨地带着哭腔一跺脚，只见柴房门口窜出来几个流里流气的乡野少年，还未等莲季反应过来，那些少年就拿起绳子扑了上来。
只见他们手脚麻利地将莲季捆了，拿出布条来封上口。
莲季被绳子捆着动弹不得，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惊恐地看着小姐妹。不敢相信平日娴静温良的荼荼，竟早有预谋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我原想讲一讲姐妹情谊，做不到对你赶尽杀绝，可是你逼我……对，是你逼我的！”荼荼抽泣着，她年方不过十六，也不能完全狠下心来。可事情开了个头，哪里还有收手的余地，她抹了把眼泪，神色阴狠：“这等狐媚主子的贱婢！把她扔到紫金后山上去喂狼狗！”
那几个少年互相望了望，迟疑着。
荼荼看到他们这副样子，狠狠跺脚道：“事成之后，答应你们的银两自然不会少！”
衣着褴褛的少年们听到这话，顾不上其他，赶紧手忙脚乱地给莲季套上一个布口袋，将她扛在肩头。荼荼将柴房后头通向府外的小门打开，少年们便一个接一个鱼贯而出。待到最后一个，荼荼拉住他，犹豫了片刻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那身材高大的少年点了点头。
＊
紫金后山。
“老大，荼荼姑娘叫我们弄死这丫头，怎么办，我们虽然做过些小偷小摸，却没杀过人啊……”其中一个乡野少年穿着破破烂烂的布衣，腰间挂着捡来的酒葫芦，忐忑不安地说道。
“哼，怎么办？荼荼姑娘在太守府里做事，又和太守公子交好，哥几个这辈子出人头地全得仰仗她。她交代的事情，就是刀山火海也得做！”那为首的少年身形魁梧，语气干脆。
“大哥说得对！咱们出身低贱，被当狗一样使唤，不知道要多久才有出头之日。”另一个矮个儿少年激动地说道，“想要往上爬，手里不沾点血怎么行？”
那腰间挂着葫芦的少年仍是犹豫不决：“可这杀人是大罪过呀，死了以后要下地狱的……”
“谁还管死了以后的事情，不做这个，现下活着就已经是在地狱了！”那矮个儿少年语气忿忿。
“铜葫儿、矮炮，你两别争了。紫金后山有一处狼窝，趁狼外出觅食将这丫头丢到那洞穴里去，是生是死看天命造化。”为首的少年思忖了片刻说道，“我爹临终前说了，人活着得给自己攒点福报，不能将上辈子积的德全花光了。”
“咱们这样儿的人，上辈子还能有什么德。”矮炮取下腰间的葫芦，恨恨喝了一口劣质烧酒，那是他刚刚从酒肆里偷来的。
听他这么一说，其他人都安静下来，人群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有一个少年激动地大喊起来：“他妈的，活得真憋屈！别人让我们杀人就得杀人！除了偷就是骗，旁人看我们如蝼蚁一般，就没有旁的路可走？我……我……我想读书考功名……”
那身材纤细的少年吓了众人一跳，因他原先是个温吞性子，吼完便缩立刻在一旁抽抽搭搭地哭着。
“屁咧，整天做这些没用的梦，孙疙瘩，你拿什么考？你是买得起书还是请得起先生？连买纸墨的钱你都掏不出来！”那被唤作矮炮的少年骂道，众人又陷入难堪的沉默。
为首的少年一拳打在墙上，说道：“疙瘩，干完这票，我们拿了钱送你去书院读书！你好好读，考个功名出来！我们供着你等你回来！”
“对，疙瘩，我们送你去读书！等你考个功名回来！”衣衫褴褛的少年们群情激昂起来，似是看到了光明的未来。
想到这一层，所有的行为都变得合情合理，少年们不再犹豫，当场将莲季敲昏，由好几个人抬着，趁夜黑风高直接扔进了狼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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