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他忆起曾经那样倾慕、爱恋她，但又作践她、玩弄她。他只是想她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她的手臂能够挽着他，她的头可以枕在他的肩膀上。他曾经卑微地祈求这些。他希望能在她寒冷的时候抱着她，在她哭泣的时候温柔地吻去她的眼泪，在她踟蹰不前的时候牵起她的手。他曾经单纯得像个孩童，也丑恶得像个魔鬼。
他不设防地袒露心胸以求获得她的靠近，她却每一次都拒绝地彻底！他暴怒、惊惶却无计可施，他什么都不会，除了用卑劣的手段将她绑在身边。
她是一只在狂躁风暴里颠簸迷失的小船，她亟待的是一根可以拴住她，给她无上安定的纤绳，而不是一个驾驭她的水手。
忽然听到模糊朦胧的远方断断续续地传来吴岚的痛哭声，他惊吓般地浑身一颤，循着声音焦急地四下摸索着。
岚！为什么在哭？！岚！岚！岚！
躺在病床上的萧煜德忽然深吸一口气，嘶哑地唤着吴岚的名字猛然睁开眼睛！
“儿子！你醒啦？！”萧母连忙走到床边，抚着他的脸颊惊喜非常。反应过来后，连忙按下床头的铃。
“妈……岚……”萧煜德干涩的嗓子里吐出轻若蚊蚋的两个字。
“在、在！小岚！过来，快过来！小煜在叫你！”萧母朝她招手。
吴岚匆匆擦掉眼泪走到床边，由于眼睛通红，低垂着眼睑有些不敢看他。“嗯……在这。”
她的眼睛黑漆漆、湿漉漉的，委屈、愧疚、期待、不甘、痛苦，矛盾复杂的情绪，理不清的情愫。萧煜德心脏抽痛了一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却被绷带紧紧束缚。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有些干燥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用虚弱干涩的声音道：“别、哭——”
他想看的“梨花带雨”，不是这个模样。
“儿子，先别说话，等医生检查检查再说！”萧母一脸痛心的地理了理他鬓角的头发。
吴岚抿着唇更是不敢看他。他这副样子，都要怪她。
医生不久就赶到了。经检查，萧煜德各项身体指标正常。
萧母连日里憋在胸口的郁气总算吐了出来，拉着吴岚的手，欣慰道：“小岚，这些日子多亏了你辛苦的照顾！这个臭小子能这么快地醒过来也是你的功劳呢！”
吴岚笑得勉强，垂着眼睛心虚道：“没什么，我应该做的。”
萧煜德倚靠在病床上，眼神直落在吴岚的脸上，一刻也没有移开。
萧煜德身体素质不错，没几天精神头就很好了。
吴岚照例陪侍在一旁，但两人却各做各的，倒是像闹别扭一样谁也不理睬谁。
终是萧煜德先熬不住。
吴岚已经连着陪他三天了。他仔细观察着她吃得并不多，偶有午睡也是拧着眉头，神色更是整天郁郁的。母亲都没有养好，生出来的孩子怎么会健康呢？！他忧心不已，又不能直言不讳，别提有多心塞了！
“你……先回去吧，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睡了几天长觉，束手束脚地躺在床上，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了。
吴岚的目光专注在书上，淡淡道：“不用。”
“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肚子里的——”他蓦地收声！她这副无所谓的模样气得他不轻，心里所想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吴岚抬眼瞥了他一眼，已经云淡风轻的模样：“肚子里的什么？”
萧煜德神色纠结，攥着被子生硬道：“……胃，再怎么样也要为肚子里的胃考虑。”
吴岚唇间溢出一声轻笑，眉眼弯弯、巧笑嫣然：“我还以为你要说肚子里的‘孩子’呢！”
“你……”萧煜德不禁看呆，她这样开心的模样，他都快忘记了。像是一瞬间阳光穿透层层阴云照耀大地，神圣的，静谧的，令人感动而心生向往！
半晌后他回过神来，呆愣愣地问道：“你、知道？”他心脏持续狂跳着，她竟然知道！那，孩子？！
吴岚眨巴眨巴眼睛，疑惑地看向他，装傻充愣道：“知道什么？”
萧煜德舒了一口气，又不禁失望地垂了头，语气有些闷闷的：“你怎么突然说出这种奇怪的话？”
“奇怪？”吴岚歪了歪脑袋似在思考，唇边漾着微笑：“不会啊，照你的话接下去，那样才是最顺的，不是吗？”
“有、有吗？！”萧煜德结巴道。“我没事了，你快去休息吧！”
吴岚不语。
萧煜德感到前所未有的拘谨，这样镇定自若的她，给他隐隐的压迫感。
“我走了。”吴岚将书放在一边，起身道。
“等等！”萧煜德惊起，“嗷——”
吴岚好笑地看他捂着胸口夸张地大叫的模样撇嘴道：“省省吧你！”
“你还会来吧？”萧煜德按着疼痛不已的胸口，忐忑地问出这句话。她虽然是个绝情又善变的女人，但她也心软。他还是伤病患者，她应该不会这么狠心吧！
吴岚目光澄净，嘴角的笑意越显温柔：“会的。”她打开门离去，步子不急不缓，挺直的后背看起来十分坚定。
吴岚一离开视线，萧煜德心里便翻腾着不安焦躁的情绪。跟肖烨磊那个毛头小子远走高飞，她能做得出来，而他现在简直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除了眼睁睁看她走，他什么都干不了！如果她打定主意离开他，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她步出病房，手在小腹上摸了摸，反倒不再管那么多。肚子里是她血脉相连的孩子，身后是甘愿为她付出生命的男人。没什么再好奢求的。
翌日。
萧煜德颇为不甘地躺在病床上，目光频频瞟向房门的方向，暗暗祈祷着吴岚千万别挑着这种时候进来。
何晏清翘着两条大长腿惬意地坐在沙发上，顺着他的目光瞥了眼，多少明白他的心思。“怕丢面子还是怕人被抢走？”
萧煜德霎时沉了脸：“呵，你以为她是那种会吃回头草的女人吗？谁都有可能，你和秦恒就死心吧！”
何晏清脸色也不好，他本以为他的对手只是亲爱的弟弟，计划着先让千金使两人生出嫌隙，同时还派人在肖烨磊学校放出点不堪的流言。正好针对吴岚最受不了的两点，麻烦和自尊。可千算万算没算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出师未捷身先死，重要的棋子更是被策反了！
“你呢，什么时候松手？”
“等我死的时候。”萧煜德勾着嘴角阴森森地说出这句话，眼神更是暗沉阴郁，让人不禁汗毛倒竖。
何晏清默默地盯了他一会儿，目光放到床头的鲜花上：“什么时候喜欢她的？”
“……一开始。”萧煜德有些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他一直记得那天咖啡馆里，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他狂乱的心跳和汗湿的手掌。她的身体似乎缠绕着捉摸不定的风的气息，又也许只是因为她太美。
“后悔吗？”
“……”萧煜德无言地看向窗外，嘴角漾着称得上温柔的笑。吴岚似乎常常这样发呆。
何晏清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了。这个他问了自己一遍又一遍的问题，至今他依旧得不出答案。只能说，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个结果。
萧煜德撇着嘴，忽而不满道：“你怎么还不走？”
“这么多年了，都不愿意聊聊？”
“有什么好聊的？”
“当初我们五个人感情还不错，没想到因为一个女人闹得不欢而散。始料未及。”何晏清笑了笑，摇头叹道：“当真是红颜祸水。”
“别把责任推到她头上！”萧煜德皱眉：“说的好听，谁不清楚都是各怀鬼胎！这种表面关系，酒肉朋友，迟早分道扬镳！别扯上她！”
何晏清挑眉，笑道：“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别给我说！”萧煜德打断他：“你能说出什么好话！”
“别说万一你还乐意听！”
“可以滚了！”
看萧煜德眉毛倒竖被惹毛的样子，何晏清一阵哈哈大笑：“还以为这些年你学稳重了，还是这副德行！怕是秦恒在的话，你俩又有得抬杠了！”
“别给我提他！”
何晏清收了笑，神情也严肃不少。他沉默了半晌，终于问道：“后来，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萧煜德实在不想提那时候的事情，蹙着剑眉一脸排斥。每提一遍旧事，都是在他心上扎刀。他对吴岚的所作所为也好，吴岚对他的报复抛弃也好，他但愿此生都不要再想起。
何晏清不依不挠道：“我找人去调查过。大致我也知道。只是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最后她没有跟你或者秦恒在一起。”
“过去的事情你提它干嘛？！再说关你屁事？！”
“说吧，说完我就放手。”
萧煜德目光灼灼地盯住他，不可置信又戒备地反问道：“什么意思？”他没理解错吧！他真的会这么爽快地放弃吴岚？还是说他又有什么阴谋？
“认真的。说吧。”
萧煜德看他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模样就不爽得很：“我凭什么告诉你？”他得意道：“我都懒得告诉你岚已经怀了我的孩子，我还怕你能翻出多大的浪来？”
孩子啊……何晏清眼睛一眯，一时间心情复杂难辨。他从西装内衬里摸出一个小小的U盘在指尖轻慢地旋转拨弄着，眼睛一刻不离，薄唇轻启道：“那段视频我当场销毁了。实际上，我还留了一份。”
“什么视频？”萧煜德一时想不起来他说的那段事，以为他又耍什么花招，神情有些不耐烦。
何晏清眸中暗光一闪，不怀好意道：“要不要现在看看？”他取过一旁的手提包，将自己的电脑拿了出来。
“你来医院还带电脑？！”
“特意给你准备的。”何晏清将U盘插在电脑上，头也不抬道。“忽然有点儿不舍得给你。”
“什么呀？！”萧煜德几欲发狂。
何晏清起身锁好房门，“这时候可不能有外人来打扰。”说着他将电脑搁到他眼前，手指轻点。
艳丽如玫瑰的大红色的床……
萧煜德脑海里忽的闪过些什么，他还没抓住要点，静止的画面忽然闯入纠缠激吻的两人！他的眼睛倏地大睁，“嘭”地一声重重地合上电脑。
“小心些，别摔了。”何晏清在一旁环胸道。
萧煜德这下是气得彻底黑了脸，胸口被怒气涨得生疼！这个混蛋！竟然留着这段录像！如果不是现在动弹不得，他非上去跟他拼命不可！
“想起来了？”何晏清轻抚着柔嫩的花瓣，不以为意道：“确实让人气血沸腾，不过你这个身子还是悠着点儿。”
“何晏清！岚是我的女人！你这是什么意思？！”萧煜德捂着刺痛的胸口吼道。他感觉喉间好像憋了一口血，简直就要喷薄而出！
“嗯？”何晏清一脸无辜莫名的样子：“看不出我在故意气你吗？”
“你！”嘴里涌上鲜血腥甜的味道，他急忙咽下。没想到，他竟然有被气到吐血的一天。“你把U盘拿来！我都告诉你。”
“哎，早答应不就好了，非要搞成这个样子。”
“拿来！”
何晏清笑着将U盘丢给他，修长的手指按住电脑：“电脑上的，等你讲完再删。”
萧煜德脸色奇差，紧抿着嘴，语气不悦问道：“从哪里开始讲？”
“朱鑫和沈梓期之后那段吧。”
吴岚来到病房的时候，萧煜德正板着一张脸斜靠在床上，气鼓鼓的样子。她目光扫过床头一大篮的水果，疑惑道：“谁来过来？”
萧煜德将手心的物什攥得更紧了，颇有些哀怨地瞪了她一眼。
“生谁的气呢？”吴岚问道，手伸向果篮。
“别碰它！快拿去扔了！”萧煜德激动异常，盯着果篮的眼神像是要把它烧出个洞来！
发哪门子疯？吴岚对他翻了个白眼，挑了个苹果自顾自削起皮来。
萧煜德气得将脸别向一边。
吴岚将削好的苹果送到他嘴边：“吃苹果。”
萧煜德愤愤地咬住，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像是小孩子告状般道：“刚才有人欺负我，我都差点吐血了！”生病的时候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作一下。
“谁？”吴岚漫不经心地问道，又递过去一块苹果。
“……”萧煜德皱着眉头又不说话了。这个名字可能是她的禁忌，他不敢轻易说出口。
“如果我残废了，你还会离开我吗？”萧煜德忽然问道。
“不会。”
“如果之后又好了，你会离开我吗？”
真是有够幼稚的。吴岚瞥了他一眼，不欲理他。
萧煜德心下一沉，暗道不好。看来他这辈子只能一直好不了了。
吴岚看他认真严肃像在筹划什么的样子，不禁哑然。他不会又胡思乱想做出什么傻事吧！
她还真猜对了。萧煜德就是这么打算的。为了不让她离开他身边，他的腿只好断一辈子了。舍车保帅，也算是个高招。不过腿断了连□□都不方便，干脆还是断手！好像也不行……
“啧，有点难办……”
“自言自语说什么呢？”吴岚拨过他的脸正视道。
萧煜德一瞬不瞬凝视着她娇妍的脸蛋，喃喃道：“瞎一只眼睛也不肯。”
吴岚这下听清楚了，撇着嘴无语道：“好端端的谁肯瞎眼睛？”
“吴岚，嫁给我。”
吴岚愣住，而后突然退开，语调平平：“我不想结婚。”
萧煜德也很冷静，他从来没奢望过吴岚爱他，更何况嫁给他。“你会把我介绍给你父母吗？”
吴岚走到窗台边，轻轻触了触连刺都很柔软的小仙人球。“不会。”他们不在意她这个女儿，她也做不来嘘寒问暖，她常常想，现在这样不尴不尬的相处倒还不如一刀两断。
萧煜德黯然，仍旧不死心地问道：“如果你怀了我的孩子，你会把它生下来吗？”
背对着他的吴岚眼睛弯了弯，直到萧煜德快等得快心浮气躁的时候，才笑着轻轻吐出了一个字。
“会。”
萧煜德身形猛然一震，突然将脸埋到枕头里，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他想他会永远记得她这么说的时候心脏骤然停顿又砰砰跳动的感觉，那一瞬是死而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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