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本文相关 十方世界·冥鬼
十方世界·冥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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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池之畔,他静静盘膝而坐,面容如霜,面前是十里冥荷,纯白净植的荷花散发着清远的香气,其下片片漆黑如墨的荷叶浮在池中。
云莲,云莲,你每天都在这里打坐,好无聊啊。真无聊。湖蓝色长裙的女子围着他打转,口里嘟囔着。
依旧闭着眼,片刻,他才淡淡吐出两个字:冥鬼。
不要啦,冥鬼多难听。我叫白司浅栗,你叫白司云莲——多好呀!白司浅栗嘻嘻一笑,又转了一圈,然后从他背后趴在了他肩上,瞧着他雪白如画的容颜,笑得天真无邪。莲哥哥?云莲哥哥?白司云莲哥哥?嘻嘻,都挺好听的,你喜欢哪个?嗯嗯?
女子淡淡的体香飘入他的鼻,唯觉清香。他额头青筋却微微跳动,他终是睁开了眼。起身。一身黑袍飒沓生姿。
大步流星,只淡淡留下两个字:冥鬼。
只留给白司浅栗一个修拔的背影。
什么嘛!白司浅栗在地上努努嘴,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纤白的手腕上戴了一根火红的细绳,绳上有一朵玉白的莲花。她的手正压在上面,生疼。她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揉着手心,心道,冥鬼冥鬼,你怎么就这么坚持呢。就因为你心里的那个人吗?
唉。一定是又去三途河边了!她恼怒地跺跺脚,提着裙子跟着跑上去,边喊了一声:等等我呀!
冥界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只有年年如一日的黑暗。
孟婆伛偻着腰递给排着长队的人们一碗又一碗的汤,奈何桥上的魂魄络绎不绝,男女老少,应有尽有。
不要!我不要去投胎!我要回去我要我相公,我要回去!
一个妇人哭得凄切,被鬼差拉着,却死死拖着,不肯走。
一个鬼差好脾气地劝:每个人都有命数,你该这时投胎就必须得走,你不走就乱了秩序。乱了秩序可是要受惩罚的!
而身旁另一个鬼差横眉怒目,吼道:跟她说那么多干什么!走!都到了这里还敢阻挠爷爷办事?!说着便粗鲁扯着她去喝孟婆汤。
妇人被扯得一个不稳摔倒在地,伸着手抓住鬼差的衣角凄声哭喊:我是冤死的阿!那该死的县太爷强抢了我去,我不从他便狠心将我杀了,可我相公他双腿残疾,又有一双儿女,家里家徒四壁,又要怎么过的下去?!鬼爷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让我回去吧!我求求你们………
那个鬼差被拉住,登时大怒,狠狠一鞭子抽在妇人身上,一把抓起碗便捏住她的下巴灌了下去!
妇人被打得惨叫一声,头发凌乱,接着被灌得连连咳嗽。孟婆面无表情瞟了一眼,继续盛汤,递给下一位。这样的事每天都会发生不下百遍,她早就见怪不怪,麻木了。
冥鬼站在三途河边,静静看着那边。妇人喝了孟婆汤后便安静了,目光呆滞,低着头上了奈何桥。他神色无波。
不是她。目光又转向下一个。
你不是根本记不得她长什么样子了吗?为什么还是要每天都来这里等?白司浅栗在他身后的那棵光秃秃的大树底下看着他的背影,轻轻问。
他在三途河边守望着那个人,年年如一日地寻找等待着那个让他悸动的容颜。她想,那个人,是有多幸运。
冥鬼依旧盯着长长队伍,似根本没听到她的话。
她执着地盯着他清瘦的背影,指甲缓缓收紧,直到抠下了一块苍老的树皮。木屑扎在指甲里,令指甲渗出丝丝血丝。她抿抿唇,又问。不是徒劳么?
不记得,也无妨。冥鬼终于看完了所有人。不是,都不是。他们都不是她。
转过身来,漆黑的眸子里有三分茫然,七分伤痛。走至树底,坐了下来,空洞地盯着三途河。
我只知道,我要等她。
白司浅栗也坐下,二人并肩而坐。凄冷的冥雾笼罩着他们,周围除了奈何桥,三生石,一片空旷。
可是你根本就不知道你要等的人长什么样,就算她从你身边走了过去,你也不知道是她呀!你瞧瞧你,你什么都不知道还要在这傻等,你傻不傻呀!?
冥鬼抿唇不语。脸庞显得有几分苍白。
白司浅栗也乖乖闭了嘴,心道,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不记得前尘往事了嘛!可气氛太僵了。少顷,她小心翼翼问道,喂,那我给你跳一支舞吧?
不等他回应,她就起身站在河畔跳了起来。——哼,才不等他回应呢!以她这几天一直缠着他缠出的经验来看。那呆子肯定拒绝嘛!
冥鬼一直坐在那里,静静看着河畔的她。
她纤腰摇曳,翩然起舞。湖蓝色裙裾点亮了她身后宽广的三途河,衣袖轻拂,仿佛划下了一片盛世繁华。
方才,其实,他是要点头的。看着那个无缘无故跑到冥池来烦他的姑娘此刻云袖翩跹巧笑倩兮,他忽而攥紧拳头,缓慢地在胸口轻捶了三下。
放下手,怔了片刻,从袖子里拿出笛子轻轻吹了起来。
树下凄冷的冥雾环绕着他,多年不吹的曲子随着他时抬时按的飞动的指流泻而出,此刻听起来,竟是分外的孤苦。
而那边白司浅栗跳着舞,目光始终不离那秃树下的身影。看着他分外孤寂的眸子,心中泛出点点疼痛。不忍再看,便随着旋转将目光移至别处。突然听到一缕乐音呜咽而出,心中一惊,舞步一乱,便踩到自己的裙摆,身子便不由自主往下一仰!
心中掠过一个念头:没想到这个呆子还会吹笛子呀!
树下,冥鬼目光一凝,飞快甩袖,接着便闪电一般纵了出去!
黑色的袖子堪堪挽住那盈盈的腰肢!她身子微仰,如一张柔韧的弓,一头长长的发直直垂落,发尾刚好点在水面,点出一圈圈水纹,慢慢扩散开去………
冥鬼落地手臂一挽,便将她直直带进自己怀里。
闻着他身上干净清爽的味道,白司浅栗想起凡间的话本子,心道这分明就是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呀。接下来……
接下来——
冥鬼垂眸淡淡道:好了,睁开眼吧。然后便将她推了出去。转身便走。
白司浅栗闻言睁开了死死闭着的眼,接着便被毫不留情地推了出去!
死呆子!你懂不懂这个时候要安慰安慰我脆弱的心呀?!!
白司浅栗劫后余生般拍了一拍胸口——吓死我了。
突然她又怔住了。
刚她好像听到了咚咚的心跳声,不会……是他的吧?
他在紧张?
随即,白司浅栗为自己的想法叹了口气。那个呆子冷得跟块木头似的,还不乐意跟她说话。才不会紧张她呢。估计她淹死了他还松了一口气呢!
踩着一地黑石,回冥池去了。留下秃树静静而立,留下依旧有络绎不绝的死魂走过的奈何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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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奈何桥有更多死魂,排了三条长龙,延伸至远方,看起来似乎个个生前都是惨遭杀害。
冥鬼淡漠而立,却有一个死魂趁着鬼差不注意跑了过来。
大人!尊者大人!十方世界来了一群妖怪,您要救救我们……不,救救还在的人啊!!老头抱着冥鬼的腿哭得心胆俱裂。他们是恶魔!可怜老朽除了六岁的孙女一家都惨遭杀害了呀!!我们家家户户供奉着您,您不能见死不救呀!求您救救我孙女吧!
白司浅栗看着这个老头,他头发凌乱不堪,魂体比别的都要透明,心口有个大洞,乌漆麻黑,看得人心口发怵。
不过,他为什么认识这呆子,还叫他尊者呀?
再看看他几乎一片空白的神情,疑惑更深了。
鬼差发现逃掉了一个,顿时冲了过来,挥舞起鞭子就想给他来一鞭,却看到老头不但哭得可怜而且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的可下鞭。只好骂骂咧咧提走了老头。
怎么,很奇怪是么。一个声音打断了冥鬼的深思。
白司浅栗凝眉望去,五步开外,那人着一袭黑衣,外披着紫色大氅,美得惊心动魄的面容在领口深深的毛皮后更显得华贵异常。
冥鬼依旧看着那些凄惨的人们,也不回首。问,冥君,我到底是谁?他们为何叫我尊者?
白司浅栗心中一惊,竟然是冥君鬼录!传说中仙界三美“玉书鬼录”中的冥君鬼录!怪不得生得这么好看!
冥君鬼录笑了,虽美,却宛如刀剑出鞘,冷锋无情。他并不拐弯抹角,道:你本是莲山上的莲池尊者,十方世界的守护者。如今仙界不安,十方世界也受累,这些人都是被妖怪虐杀了的。
看着冥鬼,他低笑,想回去么?我可以帮你。
冥鬼静静看着他,似乎想要看穿他。开口,代价?
不,不需代价。鬼录悠悠道。看着冥鬼分明不信的淡漠的样子,他只好缓缓走过,道:代价,也不是没有。你不是想要知道自己的过去想知道你心中那人是谁吗?这就是一个机会。而我,想看一个有趣的故事而已。
好。他没有犹豫。
白司浅栗挪到冥鬼身旁,手肘捅捅他,看着那明显不是好人的冥君,悄悄道:云莲,别信他。你瞧他,分明是习惯了算计别人,你会吃亏的!
冥鬼却没有理她。只按住她肩,让她不闹。于是白司浅栗不说话了。
鬼录哈哈一笑,痛快,那就去吧!
手一挥,紫色大氅扬起,一束光便打在二人身上,二人转眼便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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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里,安静得只剩下枯叶被踩碎的声音。二人一前一后走着。
喂,你怎么就答应了呀!白司浅栗追上他。
冥鬼突然停下,让某人差点撞歪鼻子。侧头,淡淡开口,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能让堂堂冥君惦记的,吃亏,又能亏得到哪里去。
瞥了她一眼,你又跟来干什么。
白司浅栗做了个鬼脸,说你管我。
那束光打来时他本要推开她,她却八爪鱼似的趁机抱住了他手臂,于是两人都来到了这里。
冥鬼眸色一冷,飞快将白司浅栗拉进怀里。二人便在地上旋转了几圈,然后白司浅栗便被压在了一颗大树上,同时听到砰砰砰几声大响轰然炸开。
她从他怀里伸出脑袋瞧了瞧,心里一阵后怕。——她差点就被炸成了肉末。
远远的一棵大树后诡异的暗黄色光影闪过,出现了一个豹头蛇身的妖怪。冥鬼皱眉,和妖怪斗在一块。
树断风嘶,刀光剑影。白司浅栗只能缩在树后,等他们打完。闭着眼喃喃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可别做了那倒霉的鱼……
你有那么无辜么?是你自己要来,这么危险,你不如回去。冥鬼凉凉的声音响在面前,吓得某人一个哆嗦。
睁眼,冥鬼弯腰正俯视她,面无表情。
呀!你赢了!白司浅栗一骨碌爬起来,搂着他脖子又笑又跳。
他雪白的脸上诡异闪过一丝红晕。一把将白司浅栗从身上撕了下来,大步流星,走人。
喂喂,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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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已临,二人只找到一个破庙,只好将就将就。
进了破庙,佛像下,冥鬼将三颗内丹抛上天定住,再将豹皮铺在地上,让白司浅栗睡在那。便出去了。
回来时手中已有一捆柴,一只兔子。点起火便烤。
他专注地看着兔子,注意着火候,待得香味浓郁,肉色焦黄时他才将兔子包好,递给白司浅栗。
却不想,无人接。
她向来吵闹,此刻却安静得不正常。他转头看着坐在豹皮上头埋在臂弯里的白司浅栗。
怎么了。他问。
她不理。
冥鬼皱眉,心知这丫头许是心情不好,聪明如他,自然不会这时候去触她霉头自讨没趣。
于是,他沉默地坐着。
左等右等不见那呆子前来慰问,片刻,白司浅栗终于忍不住抬起红肿的眼。指着他,愤声指控——你为什么就走了?!你居然自己就走了?!
她呜咽着,继续呜呜呜指控,要是我被抓走了,就没有可爱的白司姑娘陪你了!你居然敢留我一个人在这黑幽幽阴森森的地方!!
冥鬼一瞧,破庙里除了几尊破破烂烂的佛像,就空空荡荡只剩下发霉发臭的稻草。阴风呼号,空中悬浮三颗内丹,幽幽散发淡淡光芒。他点点头。是有点阴森恐怖。
于是他淡定道:嗯。被抓走正好,你看起来白白嫩嫩,想必味道甚好。定会讨妖怪欢喜的。
呜你去死!白司浅栗狠狠抹了一把泪,一把抢过他递过来的烤兔子!大口大口咬着,大眼睛瞪着面不改色的某人,恶狠狠的样子仿佛咬的是他的肉!
冥鬼打坐,无视。
冥界都不怕,凡间有什么可怕的。
是夜,某人被烤兔子撑得翻来覆去睡得极为痛苦。终于受不了,翻身出去解决。
回来时,她似乎看见什么从脚边一闪而过,心头发毛。飞快跑进庙里,裹紧豹皮,心怦怦直跳。
冥鬼依旧在打坐。
她突觉身上有什么东西,特痒。便伸手抓挠,却觉是从身体里传来的痒,根本无法抓不到。忍不住只好轻轻在突出的一块地上轻轻地蹭,轻轻地蹭。
越蹭越痒,越痒越想蹭。她身体扭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终于将冥鬼惊动。
他睁眼一看,她闭着眼躺在地上蛇一般的扭动,雪白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红。他起身,蹲在她身前,想要查看她是怎么了,却不料她手臂蛇一般攀上了他的脖子,然后整个身体都贴上了他,在他身上扭动,蹭着。
似乎凹凸不平的身体蹭的更舒服,她闭着眼满足地叹了口气。
而冥鬼却刹那如同被雷击!他在原地僵住了,动也不能动。身上那贴得紧紧的柔若无骨的身体不断扭动着,不断撩拨着他,仿佛在邀他随她一起扭动,舞动。
心头蹿出一股不知名的火,烧得他头脑发晕。而她抱着他,头倒在他肩,发烫的颈项贴着他的颈,如鸳鸯交颈,直烧得他几乎魂飞魄散!
哪怕他的记忆丢得只剩下一个要找到那个人的念头,他也知道白司浅栗是中了招。他只好将白司浅栗劈晕倒在地,只见得她脸颊绯红,红唇阖动,唇色清亮如水。
他闭眼,压下心中不知名的情绪。然后出了庙。
出来吧。夜幕笼罩着他,淡淡的月华将他微垂的睫投影到雪白的脸颊,似展翼的蝶。
一个妖媚的声音咯咯笑了起来,笑得人毛骨悚然。然后从花丛中,一个披着火红的衣的单薄男子摇曳着缓缓走近。莲池尊者,美人如花,娇躯怯怯,怎么样,这份大礼你可喜欢?
你是谁,倘使跟我有仇,何必要害她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他淡淡问。
兹痕闻言,眯了眼向他看去,终于了然一笑。妖媚的眸子里似笑非笑。凉凉道:什么也不懂?呵呵呵。哦,原来你什么也不记得了……
冥鬼皱眉看向他。手下却毫不留情,剑出手,直夺他眉心!
兹痕咯咯一笑,轻巧避开。冥鬼却纵身飞了过来,手刀荧荧直劈他脖颈!
二人打作一团,兹痕凭借一身滑不溜手的躲避功夫让技高一筹的冥鬼无可奈何。
二人交错而过时,兹痕在他耳边说:凰海旁的火烈花开得正绚烂呢。你心上人在凰海里已经灼烧了七七四十九天了呢。怎么,你不去看看?
兹痕生生受了他一掌,捂着胸口倒退几步,勾唇一笑,纵身飞离,眼神怨毒。
冥鬼未追,站在原地,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凰海,实则不是海,是火。位于十方世界极东之地,是远古凤凰涅槃之处。
有什么东西正在挣扎着破土而出。心脏皱缩,蔓延出铺天盖地的绝望,缓缓将他淹没。冥鬼独立于凄冷的夜雾中,直到天光破云。
白司浅栗醒来便觉身上不痒了,却浑身不对劲。也不知冥鬼是从哪里弄来的一大桶热水,摆在庙中央。
我在外面守着,你洗洗吧。冥鬼留下一句,便出去了。黑衣翩然,带走了一片禁欲的气息。
白司浅栗瞧着自己衣衫不整样子,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觉得想要纠正睡相真的是一件登天难事啊呀,不淡定地咳了两声:破庙破庙你真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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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祟的妖怪其实都是一些小妖,二人找到头领后便费了些许功夫,精心设了计,灭了头领。小妖们群龙无首,便被二人连同一些组织在一起的道士们个个攻破,灭杀。
你看起来挺傻,不过设计人起来倒是挺顺手的。冥鬼边走边淡淡说道。
哪里哪里。白司浅栗不知从哪里折了一朵花就要往他头上戴,被一掌拍了下来。她撇撇嘴,道:明明是妖嘛!
喂!现在要去哪里阿?回冥池?
不。他道,去凰海。
哦。她低眼,踢石子。为什么不在当天知道了就去呢。
他抿唇,片刻,才淡道:既然我是这里的守护者,就不容许这里的人在我的护佑下受到伤害。
她问:那就放着自己的感情不管、隐忍着么?
瞥了她一眼,他缓缓吐字:责任所在,不可推脱。
她沉默。
腾云之时,她在他身后又问:兹痕为何要告诉你?
他答:为了护住她,我杀了他妻,取了她的心尖血。他在复仇。
那你还去!这根本就是送死!凰海的火可是涅槃之火,你根本无法靠近!
无妨。
你!白司浅栗怒瞪他,他却神色淡淡。
到了。他道。
二人落于火烈花间,入眼处一片火红瑰丽。花的尽头便是熊熊的火海,千年不改,永恒燃烧。
在这里是动不了法术的。
白司浅栗拉住他,捂着头,皱眉道:我头好痛!
他看向她,说,别装了,一点都不像。
向着火海而去。
别去了,我的头真的好痛……
可冥鬼才不信她。这丫头最爱骗人了。一路上十分之六的妖怪都是死在她无辜的眼神下的。
白司浅栗只好捂着头跟了上去。
纷杂的记忆正在破土长出。
半个时辰后,二人终于走尽火烈花海,来到凰海。极度炙热的气息几乎要将所有生命烤干,蒸发。只有至纯至阳的火烈花能够在这生存。他们艰难地抬眼望着着几乎有十尺之高的火海,白司浅栗嘴唇早已干裂,几乎成了几瓣,心中惧意横生。
轻轻扯着他衣袖,我们,我们回去吧。
他不答。此刻他心中如潮,一些陌生而又熟悉的记忆缓缓浮现。他痛苦地闭眼,再睁眼时,眼中已有泪光氤氲。说,你走吧。何必陪我一起死。
她却坚定,一起走!
冥鬼伸手拉下她扯住的衣袖,扫过她手腕,突然眼光变得复杂,旋即转开。纵身扑进火海。在那庞大广袤的火海前,他就像飞蛾扑火的那只飞蛾,明知是死,也不后悔。
她垂下的手无力滑落在空中。手腕上玉白的莲花在一片火红下泛着绯丽凄艳的色泽。
她突然凄婉一笑,脚步一动。
远远的,火烈花海那边,兹痕凉凉地负手看着这边,那个看似淡漠心怀苍生的伪君子终于纵身飞入火海。而后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女子竟也飞了进入——不过这对他来说,是无妨的。
那个早就该死的莲池尊者终于死了,月娘,你在天之灵,也可安息了。
他空空荡荡地笑了一笑,不再看这边。离去。
只是杀了两个微不足道的女婴,这个伪君子就要狠心抽去她全身妖力,取出她心尖血,将她生生打入轮回。
而他,终于也为一个女子伤透了心,然后死了。报应。
火海之内,白司浅栗接住了坠落的冥鬼。身上燃起了淡白的火焰,她雪白的手摊开,便出现了一件火翎衣,裹住了奄奄一息他。
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她俯身,贴上他唇。将自己一半修为渡予他。
唇与唇之间灵光浮动。
刚刚,我都想起来了呢。我是凤王凰后唯一的女儿,而你,不是冥鬼。你是我刻在骨子里也不敢忘记的爱人,云、莲。
唇分。她面色苍白,单手一挥,将昏迷中的云莲直直送了出去。她痴痴注视他火海中渐远的身影,唇凝浅笑。
火翎衣可增加我们凤凰一族涅槃重生的成功的机会,亦可护佑外族人直出这茫茫火海,不受火毒侵扰。
你爱她所以你救她。
我爱你故而我救你。
你要救她,我便代你救。
纵身飞入火海最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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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山。
你醒了。一个沉静中透着欣喜的声音传入耳中。云莲睁眼,眸光缓缓聚焦。
简单的木床,木桌,木椅。这是他的房间。
屋内的陈设,熟悉到陌生。面前这个肤如凝脂,发髻高挽的女子如今看起来亦是,恍如隔世。
他点点头,艰难撑起身,女子慌忙来扶。他道,云饮,她呢?
他犹记当时自己又惊又怒,问她怎么也进来了。她却漫不经心说想要进来参观参观。
突然想起,她是凤凰。不会有事的。
……应该不会有事的。
想起醒来时火海中那个凄美绝艳的笑容,云饮却低头不敢回答。她不敢担保自己说了出来,自己的义兄是否会震怒。
他轩眉一拧,加重了语气:她呢?
她……不在了。云饮想起她被竭力推出火海之后看见一个身披紫色大氅的绝美男子,对她笑说这真是一个有趣的故事呢。
她凄凉一笑,心中苦涩。
终归还是比不得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呀。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更遑论将来。
她摆出了火翎衣。然后退了出去。她知道自己的位置,也终于承认自己的位置。——即使他为她不惜入火海,也仅仅是为了,还她这个义妹的救命之恩。
看见火翎衣的那一刻,他猛地呛咳了起来,撕心裂肺。摊手,看到自己掌心斑斑血丝,他无力躺倒在床,空洞地望着屋顶,眸底一片深重压抑的哀凉。
………
又是一年冬天。
冬日淡暖疏澈的日光透过窗棱轻轻洒了进来,云莲终于能够下床。
依旧一袭黑衣,他来到莲池,脸色略显苍白虚弱。
冬阳乍暖却寒,淡淡的光芒轻轻笼罩着莲山,寂静的莲山除了生机勃勃的莲池只剩下枯藤老树。莲池那头的枯树上高高悬挂着血红的灯笼,在冬阳照耀下,像血的烙印,格外刺眼。而下面,满池碧绿的叶,雪白的骨朵,浑然不似冥池里漆黑的荷叶,漆黑的池水。
世人皆知,莲山的莲终年不谢,而此刻莲朵在风中轻笑款摆,似那天秃树外、三途河畔为他跳一支舞的她。
那年,她飞入莲山,他的屋檐下。一身绚丽凰衣,巧笑嫣然。
那年,他亲手为她带上红绳花莲说,莲,怜。愿怜你一生,护你一生。
云莲忽抬手覆眸。
那夜她的余温似乎还留在手心。
可她,却已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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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卿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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