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连理之盟
当下只见载湉无力地垂下了头,身形微颤。他紧咬着下唇,眼中泪光点点,已然有泫然欲泣之势。他紧握双拳,仿佛要将右手拇指上那红玉扳指握碎般。
我见他这般痛苦模样,心中酸涩异常。奈何仍顾忌着此处是慈禧太后的寝宫,若是开口宽慰他,不知道又会为他添了多少事端!
思及至此,我只得静静守在他身旁,满目关切地望着他。
这时,只听得载澍开口开解载湉道:“皇上莫忧心!老佛爷和您母子连心,您若抑郁不乐,岂不是更让她老人家心疼?明日便是您的十六寿辰了,您自明日起便成丁了!眼下理应欢欢喜喜的才是!不如皇上去臣府上坐坐,咱们兄弟可是好些日子不曾对弈了!”
载湉闻言,面色稍和缓了些,朝载澍淡笑道:“皇兄说得是!现下时候不早了,今日怕是不成了,咱们改日再切磋罢!实在对不住!”
载澍听罢,也是淡淡一笑,兄弟二人又彼此说了会儿话,载澍便向载湉跪了安。
我见此,便向澍贝勒微微屈膝行了一礼,抬眼间,却是看到他眉眼带笑地望着我,上了轿回望了我一眼,才放下轿帘离去。
我旋即收回目光,心下懊恼憎恶至极,却也不好发作,只得紧皱蛾眉,垂首不语。
方才载湉见了载澍临行前瞧我的目光,脸色不禁沉了下来,现下亦是不悦。
我二人正欲离去,只见李莲英从堂里出了来,所言不外乎是“提前恭祝皇上圣寿万安”“皇上鸿福齐天”云云的客套话,载湉只是淡淡地一一应承了下来,并不多言。
临行前载湉似是想起了什么,走出了几步远,又折了回去,嘱咐李莲英道:“近些日子亲爸爸辛劳疲乏,还望李谙达好生照料才是!劳李谙达费心了!”
李莲英忙笑着连连称诺,载湉这才放下心来,深深地望了乐寿堂内室方向一眼,才上了轿辇。
待出了颐和园一段路后,载湉便吩咐轿夫停下,放我上来。
我心下大惊,忙连连谢绝道:“谢皇上隆恩,玉澜不敢……”
还未待我说完,载湉便淡淡打断我道:“无碍!这几人打朕幼时起便是朕的亲信,你上来就是!无需顾虑!”
我听罢,只好上了轿辇。
上了轿,见他不悦,我亦是不好再开口叨扰他。一时间,我二人竟是相对无言。
半晌,只见得他低头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好似漫不经心地开口低沉道:“皇兄,好像很中意你!”
含蓄如载湉,我没料到现下他竟也会如此直白,只这一句便让我微微愣神。
见我不语,载湉继而艰难开口道:“皇兄重情重义,与你也是檀郎谢女般合称!如若你心下亦是对他有意,朕便做主,为你二人赐婚,你二人倒是对天作之合……”
我这才回过神,旋即不假思索打断他道:“皇上莫要多虑了!玉澜绝无此意!”
载湉闻言,这才缓缓抬头望向我,目光定定地望着我,认真说道:“你可要慎思!澍贝勒贵为皇亲贵胄,且自拥孚王府,你嫁过去绝不会吃亏受苦!朕看得出他对你的心意,只要你嫁与他,你便是将来的孚王嫡福晋!”
我亦是定定回望着载湉,问道:“纵是这般,又与我何干?”
载湉见我这般,目光顿时黯淡了下来,眼帘低垂,低声道:“贵为孚王嫡福晋,风光无限,身份亦是显赫尊贵,这是桩好事!总好过在朕身边,无名无分地做个宫女罢!宫中世事多艰,人心难测,且朕尚未亲政,无力保全你,如此这般,只怕是会拖累了你!倒不如朕亲自为你指配个知根知底的好人家,朕也心安了!”
我听闻此言,知他是疼我惜我,怕我在他身边受罪,才出此下策,心中酸涩之余尽是感动。
我终还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若是我真嫁给了澍贝勒,皇上当如何?”
载湉闻言,眼眶已是微红,极力稳了稳声音,别来脸不去看我,声音微颤着答道:“此事于朕定是毕生之痛,可若是能保全你,从此以后换你一生安乐,朕情愿割爱!朕,实在不愿成为你的负累!”
我听罢,再也忍不住,一时间泪如雨下,我望着载湉,一字一顿地坚定说道:“你割的是爱,可我割的却是心啊!我情愿在您身边永远做个小丫鬟,也不愿当什么孚王嫡福晋!玉澜不稀罕什么富贵荣华!只求皇上别再说这样的话来伤玉澜了!”
载湉闻言,缓缓抬起头望向我,目光中有欣喜,亦有感动,只见他含着泪,嘴角却是带着笑,泪水滴落犹在颊边,映得笑容煞是好看。
他旋即将我拥入怀中,微尖的下颌轻抵着我的额角,只听得他痴痴低喃道:“傻丫头!你嫁与他人,教朕如何心甘?万寿过后,朕即刻便去求皇太后,为我二人赐婚!”
我听罢,心下不由得一紧,我实在不敢去想,这未来究竟会怎样。我心中最是有数:历史终是历史,不会因着我的介入而改变分毫!他一生中一后二妃,却是其中无一人名唤郑佳·玉澜,只怕他今日愈是满怀期待,结局愈是令人心痛!自始至终,我从未奢求成为他的皇后妃嫔,我只是想伴在他身边,看着他喜,分担他的愁,仅此而已。
轿儿摇摇晃晃,我一时不做声,只是静静听着他的心跳,心下凌乱之余,亦是蒙上浓浓愁绪。
须时四下静得很,已不复来时的人声鼎沸,只听得街道边树叶“飒飒”作响。
载湉掀开轿帘,当下只见得天空已不见了来时的晴空万里,现下乌云密布天际,眼见着天色越发阴郁。一时间,天地间晦暗翳然非常。
载湉满目忧心地望着阴沉沉的天,半晌,方开口一语双关地自言自语道:“这天下,怕是要变天了!”
待回到养心殿之时,屋外已是下起了倾盆大雨,雨声风声,声声入耳,时不时伴着几声闷雷响过。
载湉当下躁动不安至极,心神不宁地翻着案上的书。见屋中昏暗,我便拾了剪刀,剪去了小段烛芯,屋中陡然光亮了许多。
眼见着载湉正拥灯读书,我不愿扰了他。我方欲退下,却只见得一道耀眼的白光似利剑般划破天际,随即便是雷声大作,忽而“轰”地一声霹雳巨响,仿佛震得地崩山摧……
正当我心下惊惧之时,那原本跳动的烛火竟是忽而“噗”地灭了。
我四下寻着火折子的功夫,却听得似有书落地之声自载湉的方向传来。
我当下也顾不得旁的,便忙不迭地行至载湉身旁,将他拥在怀中,柔声道:“我在!”。
载湉此时已是周身冷汗涔涔,听得我如是说,已不再颤栗,只是紧紧地把我箍在怀里,仿佛要将我拥之入骨般。只听得他连连低喃着:“别离开我……”
我不禁心下大震:他又一次自称“我”而非是“朕”,每每他卸下所有的身份荣辱,真实的他,总是这么令人心疼!
我回拥着他,温声劝慰他道:“我不走!我就伴在你身边!”
过了个把功夫,雨势渐弱,现下只听得屋外雨正淅沥淅沥地下着。
载湉轻拥着我,缓缓开口道:“记得朕四岁离开醇王府进宫的那个深夜,亦是如方才一般雷雨交加。那夜,朕独自跪在乾清宫的灵堂里对着先帝将腐的遗躯,怕极了!可是任朕怎样啼哭,身边都不曾有人安抚。自此,朕怕极了雷雨天,每每电闪雷鸣之时,朕便想起了那个令朕害怕的夜……紫禁城实在太冷了!可自打有你伴在朕身边,也便没那么难捱了!”
我当下更是为他心疼不已,便对他坚定说道:“只要玉澜在宫里一天,皇上就不必再怕!无论发生什么事,你还有我呢!”
载湉听罢,不由得抱紧了我几分。忽而,竟听得他兴冲冲地说道:“走!朕带你去个好地方!”
还未待我缓过神,载湉已是不知从何处寻了把十二骨梅花纸伞,牵着我的手便匆匆出了养心殿。
一路上,我二人就这般在风雨中同撑一把伞。雨天的路又湿又滑,这一路我走的磕磕绊绊,三番五次几欲滑倒,幸得载湉在一旁紧紧扶着我,才免得我摔倒在地。
我心下好奇,不禁问他道:“皇上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载湉只是淡笑着说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无奈,我只得随他走着。过了个把时刻,他竟是带着我来到了御花园内。
蒙蒙细雨,如雾如烟,飘飘洒洒,缠缠绵绵,点点晶莹如珠,丝丝细密似线,打湿了玲珑楼台的绿瓦,濡湿了华美亭阁的红墙;微风拂来,带来阵阵凉意,鼻翼间尽盈着芳草与泥土的芬芳。
我跟着载湉十指交扣地走在这奇石罗布的曲径中,但见一处参天古木,这两株树主干相连,交错相通,在风雨中相依相靠,偎依飘摇。
载湉轻拥着我,来到树下,望着树温声说道:“此树唤做连理树,传说,此树本是双木,因着彼此亦如韩平、合氏般①月月年年相生相守,数百年不曾分离,最终感动了上苍,才使得二树融为一体……”
听罢,我一时望着这连理树,摸着树干,若有所思地痴痴道:“虽为木,至少也可如现下般,守住了自己想守护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孤木终成双木,到头算来,也无憾了!树且如此,世间又几人能如这般坚贞不移?”
载湉闻言,目光望向我,一时眉眼莹然,认真说道:“你若不腻烦,朕便许你生生世世!”
我听闻,心下顿觉如针扎般作痛。前些日子,听得小喜子说,宫女到了二十五岁便要出宫了,我,怕是等不到他的生生世世了!
半晌,我方轻叹了口气,开口道:“你是皇帝,将来定是要亲政大婚的,你会有自己的皇后,会有自己的妃嫔!生于皇家,莫说生生世世,只怕是一世一双人都终成奢望!宫中从来只是闻得新人笑,不曾听得旧人哭!今日皇上能如此待我,我已经知足了,别无他求!”
载湉闻言,当下星眸中尽是悒意,终是开口道:“朕对此情,亦如这连理树,万木争荣也敌不过一枝独秀。皇帝又如何?世祖爱了孝献皇后一生,高宗为孝贤纯皇后誓不立后,先祖能如此,朕又如何不能强爷胜祖?”
我一时心中酸涩,却还是嗟叹道:“您纵使有顺治爷、乾隆爷之心,可皇太后绝不可能让我成为第二个董鄂妃,也不能容我变成第二个富察皇后!而我到了岁数,也终究是要出宫的!咱们之间曾美好过,曾有这样一段过往,您能给我这段回忆,就已经足够了……”
载湉听得我如是说,竟抛了伞,闭上了双眸,双手合十,当下对着连理树跪下,坚定起誓道:“皇天后土在上,我爱新觉罗·载湉生生世世定不负郑佳·玉澜,若有离意天不容!此身此心,誓不与他人!连理树下求连理,有渝此盟,神明殛之!”
我一时心下大震,莫说这是个三妻四妾的时代,纵是在现代社会里又有几个人能这样痴情呢?一个帝王能言尽于此,怎能不让人感怀?他一次次让我心安,可为什么我总是一次次教他不安?
载湉周身已是被淋湿,我扶了他起来,用绣帕为他拭去了两颊的雨滴。旋即亦是闭上双眼,双手合十,跪下发愿道:“苍天在上,神明为鉴!今我二人,生生世世,谷则异室,死则同穴!如有离违之意,天地诛之!”
载湉闻言,亦是将我扶了起来,温声关切道:“其实你不必发这么毒的誓的!即便他日你不再对朕有意,朕也盼着你能世世安好!”
我听罢,莞尔笑道:“我无离意!自然安好!”
载湉闻言,也是冁然一笑,轻轻为我拢了拢额前湿漉的发丝。
我二人正欲去浮碧亭的间当,却见刘和才竟是急匆匆地寻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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