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再遇旧恩
待我回到养心殿之时,载湉已是归来。见了我,旋即眉眼含笑,宠溺道:“你这丫头,终是不肯老老实实闲上半刻!居然还拿着个风筝!方才又是跑去哪儿玩闹了?瞧这满头的汗!”语毕,便径自走过来为我拭汗。
还未待我答话,他便轻抚上我的眼,忧声道:“方才莫不是哭过了?怎么眼睛竟这样红?”
我见瞒他不过,但心下又思量着:近日他本就政务繁重,令他忧心之事比比皆是,何苦又让他为我担忧?转念一想,如若让他知晓我被一个小小侍卫的欺负了,岂不是损了颜面?
思及至此,我只能扯谎道:“方才我本是要回班房取东西的,本寻思着抄小路近些,哪曾料想到不知从哪里窜出一条恶犬,身量巨大,面露凶相,呲着牙对着我便是一阵狂吠。我当下又惊又怕,四下又没人,便吓得哭了出来。”
载湉听罢,目光尽是疼惜之色,忙拥我入怀,抚着我的发,柔声安抚道:“朕在!莫怕!早些年那些宿在宫中的太妃、格格们爱养些猫儿狗儿的,后来厌而弃之,那些猫狗只得在些荒僻之处落脚。你今后长记性了,那些人迹罕至的地方还是少去的好。今日幸亏只是吓你一吓,若是扑过来撕咬你,岂不是剜朕的心么?日后莫要这般不小心了!”
我不由得心头暖暖,连连称是。自始至终都是如此:无论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无论是陷入怎样的困境;只要在载湉的怀里,听着他温润的声音,即便是心中受再大的伤,都会迅速愈合。
感动之余,我心中思量着他议事了半日,定是疲乏不堪,便开口轻声道:“一大早你便去议事了,熬到现在,想必你也是劳乏得紧。现下你且先歇一歇,我去御膳房催膳。”
载湉闻言,淡笑道:“不必!这些事一会儿朕吩咐别人便是!你先陪朕说说话,同朕讲讲,今日怎么这么有兴致,竟想起放风筝来了?”
我见四下再无旁人,便拾起身边的风筝,坦言道:“这风筝是我昨晚才做好的,毕竟是连夜赶制,便自己先放放试试看,生怕出了纰漏。”
载湉听罢,便笑道:“你今一早说要跟朕走走,是要跟朕放风筝么?”
我盈盈一笑道:“皇上聪慧!”
载湉双手微颤地接过那只风筝,当下已然有喜极而泣之势。他小心翼翼地拿着那风筝,仿佛此时在他手中的,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风筝,而是世间至宝。
半晌,方见他嘴角带笑,眼中含泪,望着我柔声道:“你彻夜不眠,如此费尽心力,竟只是为了做这风筝么?”
我见他这般模样,也是心中感动。但不忍见他流泪,我便俏皮一笑,身子一弓,拱手作揖朗声道:“吾皇圣明!”
载湉闻言,即刻破涕为笑,眼中犹自含着泪光,却是笑得极为灿烂。一时间,望着他俊美的面容,我竟不由得看痴了。
少顷,只听得载湉缓缓沉声道:“既是如此,朕又如何能拂了你的一番心意?适逢这几日皇太后在颐和园消暑,朕今日午后要去颐和园同她老人家商定政事,你便随行罢!议事过后,也好带你赏赏湖光山色,放放风筝!”
我听罢,面色一沉,忙慌道:“不可!你若是被皇太后看到了同我放风筝,岂不是又要受训挨罚?还是另选个时日,捡个无人的地界再说罢!”
载湉闻言,却是轻笑道:“这怎地朕放个风筝还要似做贼般偷偷摸摸的?你不必担心!朕幼年时候,皇太后是怕朕日后顽劣,荒了学业,误了天下!如今朕典学有成了,且明日便是朕的寿辰,皇太后不会因此责罚朕的!你放心便是!”
我仍是惴惴不安道:“如此一来,让那些好事之人知晓了,不知又要编排出多少闲话来呢!我倒是没什么,若是造出什么对你不好的话传到皇太后耳朵里,怕你又要受不少怪罪!”
载湉闻言,面色威严,正色道:“朕看谁敢?朕是皇帝!谁能奈我何?朕就是要跟你在一起!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你是朕心中至宝,是朕的底线!谁若欺你、伤你,朕绝对严惩不贷!”
我听他此言,已是潸然泪下,握紧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望着他当下便坚定道:“感君区区怀,誓天不相负!①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载湉听罢,轻抚我的脸颊,目光深情脉脉,起誓道:“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②于你,朕的心如何能说冷就冷,说停就停,说变就变呢?今生今世,朕定与你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化为白骨,亦不相负!”
正当我方欲开口答他时,只见得刘和才弓身进了来,打了个千儿,低眉恭顺道:“皇上圣安!禀皇上!澍贝勒求见!”
载湉听闻,面露喜色道:“速速请进来!”
刘和才闻言,应了声“是!”,便出去请澍贝勒。不出一会儿的功夫,他便引着澍贝勒进了来。
清宫有宫训:凡宫女者,侍主左右时,务必低头敛眉,四处张望、偷瞄乱瞥者,皆视为大不敬,处以廷杖施罚。故而,如若非只有我与载湉二人,我皆是低头敛眉,不动不闻,只是老老实实地站在载湉身后。
故眼下我虽知澍贝勒曾有恩于我,才使得我没落得个病死无人知的下场。但受礼制所制,我却抬头跟他道声谢的机会都没有,心下不禁抱憾叹惋。
听得澍贝勒进殿,我便低垂螓首,恭谨地瞧着脚尖,缓缓随载湉行至澍贝勒跟前,盈盈施了一礼道:“奴婢见过贝勒爷!”
只见一双修长厚实的手映入我眼帘,扶住了我微倾的身形。我当下心头大惊,没曾想澍贝勒竟双手接礼,扶起我连连说道:“快快起来!”
在清宫中,此举虽合礼制,可若非极为看重之人,受礼之人只需道声“起来罢!”、“平身!”便可,双手接礼,也只是从前我对载湉行礼时,载湉对我这样过。
眼下我与澍贝勒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只知他于我有恩,可却是连他长成什么样子都不曾知晓。况且,皇族男子本就与宫中女眷有别,这双手接礼,是不曾用于我们这样的萍水之交之间的。
当下我用余光瞥了一眼载湉,只见载湉见澍贝勒这番举动,神情竟是有一瞬而逝的不悦和怔忡。片刻,他已是恢复如常。我谢过载澍后,便再无赘言,静立于载湉身后。
只听得载湉轻笑道:“皇兄说好的今日同朕一同于毓庆宫议事,怎的无故爽约了?一会儿午膳,朕定要多罚你几杯酒才是!”
听罢,载澍忙解释道:“臣不敢!今日孚王府突发急事,原本思量着不出一会儿便可进宫。那不曾想臣处理完诸多事宜后,已是近午时了。再到毓庆宫时,那守门的宫人告诉臣,万岁爷同翁大人刚离开。臣无意爽约,有负圣意!望皇上恕罪!”
载湉闻言,只是淡笑道:“皇兄乃国家栋梁,正所谓“家国一体”,一家不安,何以辅朕安天下?皇兄何罪之有?眼下时局非常,陪朕用过午膳,皇兄便同朕去园子与太后做个商定罢!”
载澍当下答道:“皇上体恤至此,臣不胜感激!臣谨遵圣意!”
载湉一笑,便吩咐刘和才道:“传膳罢!再令御膳房多备一壶桂花酿!朕今日定要与皇兄好好喝上几杯!”
待刘和才向那守在养心殿明殿的殿上太监喊了声“传膳!传皇上口谕:另备扬州桂花酿一壶!”,不出片刻,只见几十名穿戴齐整的太监,前后列朱雀玄武,步调一致,甚是规矩;此时正抬着大大小小三张紫檀雕龙膳桌,捧着几十个绘有金龙的朱漆盒,浩浩荡荡地入了养心殿明殿。
刘和才亲自摆谱布桌,菜肴两桌,甜品、点心并为一桌,汉玉镶嵌紫檀银羹匙、商丝银匙、金羹匙各一,碧玉螺蛳碟约百件,金镶裹梨花木木碗十几件,全黄釉云龙纹盘、掐丝珐琅镀金寿字中碗几十件,黄地粉彩描金福寿无疆纹渣斗、金镶牙箸各两件……放眼望去,林林总总,白玉为盘金作碗,甚是豪奢气派!
以银牌试毒后,确保膳肴无毒,载湉这才和载澍相对而坐……
须时,只听得载湉淡淡开口屏退了众人,只留下我一人在身旁侍奉。
见再无旁人,载湉兀自斟了杯酒,却是迟迟未饮,半晌,只是把玩着金樽,方低沉开口问向载澍道:“眼下教案事件非但余波未平,反倒一波又起,眼见着有愈演愈烈之势!朕托皇兄今日微服暗访民间,不知有何得益?”
载澍不再似方才那般拘着,不再有客套寒暄,当下正色直言道:“臣今日至京师最大茶楼天汇轩,此地云集全国各地三教九流人物,上至达官皇族,下至河鲜小贩、车把式,素来消息灵通。臣今日与一众人谈及此事,上至八十耄耋老翁,下至十六方刚男儿,百姓之意,正是皇上之意!百姓们皆以为,《万年和约》③签订后,我朝大开通商口岸,使得洋教夷人有机可乘,当下之时,此事决不可姑息!若是此事不得妥善处置,定助长夷人嚣蛮气焰!届时,只怕更多城下之盟接踵而至!为此,百姓无一不是日夜翘首寄厚望于朝廷,俟一善果。”
载湉听罢,若有所思地轻啜了口桂花酿,少顷,缓言道:“朕知晓了!现今,百姓民心所向何处?”
载澍继而说道:“皇上自幼于上书房习字之时,所言:吾厌“财”字而独爱“俭”字,此事广传民间,早已是一段佳话,百姓们经久不忘,至今仍津津乐道。天下百姓无一不深信,皇上必是圣主仁君,亲政后定能救亿万子民于水火之中!”
载湉闻言,言语已不再沉重,喜道:“果真如此?”
载澍朗声道:“臣不敢欺君!”
载湉当下冁然而笑道:“实在辛苦皇兄了!朕果真没看错人!来!弟弟敬你一杯,谢皇兄为弟弟这般辛劳!”
载澍恭谦笑道:“皇上此番夸赞真是折煞臣了!皇上与臣本就是兄弟,兄弟之间,多年情分,何必言谢呢?”
载湉听了,笑意更盛。兄弟二人私下没了旁人,也便熟络自在来了,畅饮开怀,言笑晏晏。
正当此时,我听到载湉笑道:“玉澜!你也莫要在那儿拘着了!皇兄非外人,论起来,是你的恩人!你便过来敬皇兄一杯酒,以谢皇兄当日对你的恩情罢!”
我听罢,心头一喜,柔声答道:“是!”
我兀自倒了杯酒,行至载澍面前,低垂螓首,行毕蹲安礼,将酒樽举过头顶,恭谨跪谢道:“玉澜谢澍贝勒当日相救之恩,若无贝勒爷,玉澜怕是死在那个雨夜都无人知晓!请贝勒爷悦纳玉澜一片谢忱!玉澜先干为敬!”
待我一饮而尽,抬起头望向澍贝勒时,我顿时心中大震,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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