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患难情深
我缓缓打开了那副卷轴,只见那画中所绘竟是一株于寒冬之际被人置身室外的胭脂点雪,那胭脂点雪早已是显出颓败之相,枝叶枯黄萎靡,花瓣飘零于凛冽寒风中,甚是阴冷衰颓……一派衰景右上旁又题诗云:
菊生严冬怎不识,虽败犹有重开时。
满对朔风无情物,笑对傲雪送幽芳。
细雪玉花入东帏,岂夺赛雪凌风志!
我蛾眉微皱,屏着呼吸仔细品味着这几句画中诗句,兀自参着个中玄机,低声念叨了好些时刻。我心中只觉又惊又吓,观画中意蕴便可揣度慈禧怕是早已备好了此画,只等适当时机,将画予我,以此借画传音,警诫我和载湉罢!
可纵观诗句表意细细琢磨其弦外之音,也只不过是个褒菊赞志的咏物诗,无甚不妥。但若是自韵脚思量把读,却当真是蹩脚,竟丝毫无平仄声韵之讲究可言!审其意象,更为古怪,这胭脂点雪是菊中佳品,需费劲心力打理供养方可存活。严冬时节,家中若有此花必是置于温暖如春的花房之中,而画中菊此时此刻却是被人弃于深冬寒风中,怪异至极……
我暗自苦苦思忖良久,奈何心中竟无半分头绪,更是引得自己无端得头昏脑涨。无奈至极,我遂起身,径自倒了杯茶心不在焉地啜了起来,心下想着这画暂且搁着罢,载湉品画阅诗的造诣极高,待他回来,我与他二人细细品读个中意味亦是不迟。终日劳累疲乏不堪,加之夏季时日人多倦怠,我只觉得双眼似灌铅了般,便趴在了桌前沉沉睡了去……
再次醒来,已是掌灯时分。我揉了揉尚带倦意的惺忪睡眼,只见周遭模糊中望见了悠悠柔黄的灯光。我这才如梦初醒,心下大惊,方意识到自己已是睡了大半天。我顿时挺直了身子,却感到肩头似有东西滑落在地。我俯身凝眸而视,却是望见了一件紫鸯织锦攒金线披风。我心下便知晓了定是载湉回来了,不禁展颜而笑,心下骤然升起许许暖意。我四下打量了番,但见那东梢间亮着灯,便忙拾了那披风和桌上那幅画前去寻他。
进了东梢间,只见得载湉正于一方紫檀木寿山石镂花条桌前端坐着,拥一盏昏黄如豆的桌灯,桌上奏折摞得几近半人高,眼下见他时不时秀眉紧皱,时不时奋笔疾书,而此刻他正拿着本奏折瞧得仔细得紧。许是他太过认真了些,连那黄梨木屏式桌灯的烛焰将熄也不曾知晓,我遂轻手轻脚地拾了一旁的剪子,轻行至桌灯前,将那烛芯剪去了一小段,顿时屋子里光明了许多。
许察觉到了屋中的霎时光亮,载湉已是抬起了头,他俊朗的脸庞在柔柔烛光下竟平添了几许暖意,令人望之心安。他望向正剪烛的我冁然一笑,温声道:“方才朕心下还纳闷着你正睡着,还有谁能如此心细如发,原来还真是你。睡得可还好?”
我放下剪子,对着他盈盈一笑道:“原本打算只小憩片刻,哪成想累极了,一睡便是大半天,真真是过分了!”
他听罢却是放下了手中的笔,轻挑秀眉,关切道:“哦?今儿个你是怎的了?竟是如此疲惫乏累?打不打紧?要不朕宣太医给你瞧瞧?”
我见他这般紧张模样,心中暖暖,笑道:“不碍事的,莫挂心!难不成我竟似那瓷人不成,没那么金贵!”
载湉听罢笑意更深,目光在烛光下越发显得奕奕有神,无奈轻笑道:“你这丫头当真是越发促狭了!心心念念地怕你遭了病,还提前半月遣内务府为你备下了披风,可现下却还是免不了被揶揄一番!罢了,究竟是何事让你这鬼精丫头都这般伤神?同朕说说!”
我这才想起那幅画,忙说道:“你若是不提及,我倒是想不起的。喏!今儿个在储秀宫临走前老佛爷遣李谙达予我的,就是它了。只不过我冥思苦想半日,却还是品不透画中意韵,真真伤透脑筋!”
载湉也只是但笑不语,从我手中接过了那幅画,缓缓展开卷轴对着烛光,羽睫翕动地仔细端起来。
我见状也是不好打扰,便兀自到一边寻了本书看。半晌,只听见“啪”一声,我闻声望去,只见那幅画已是应声落地,再打眼望去,只见载湉却已是微微战栗,面色苍白,连额角也是沁出微微细汗。我心下大乱,忙跑到他身边,搀住他微微战栗的身形,关切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累了就不要再看了,快些歇歇罢!”
载湉的目光从那幅画上缓缓移到我身上,惊恐之意更是有增无减,目光中尽是关切与担忧。我见他如此,忙轻抚他的脸颊,强装笑颜地轻声道:“莫要再胡思乱想了,什么事都且先搁着罢,我扶你去歇歇!”
载湉却是没应声,良久才满目心痛地望向我低声问道:“你可看透了那画的画外之音了么?”
我自知此画之意绝非善意,故也没有大惊失色,反倒镇定了下来,静待载湉继续说下去。载湉见我这般平静,眉宇间的心痛之色又深了几许,少顷方似自嘲般苦笑道:“在朕身边,你受了多少苦才变得如现下般坚强无畏?说到底,终究是朕无能了,无力护你周全!这画中诗玄机,便在每句的最后一字,相连在一起,读出便是!”
我深深地望了载湉一眼,将那幅画拾了起来,再次展开画轴,将每句诗的尾字相连,低声读道:“识时物(务),芳(方)帷(为)志(智)!”再结合那株被弃之于寒风飞雪中奄奄一息的胭脂点雪,我顿时心下了然。
我不禁心下苦笑道:慈禧太后啊!你终究是不打算放过我和载湉吗?无疑,那画中的那饱经摧残的胭脂点雪不就是暗喻了我吗?呵!识时务,方为智,在她看来,我站在载湉这边已然是极大的不智。她只不过是想借此警告我,你玉澜纵使似那胭脂点雪般凌霜傲然,她慈禧太后断不会对我似载湉般把我这株胭脂点雪放置于温暖如春的花房里百般珍藏呵护,你若是似那胭脂点雪般开错了时节,选错了路,那便是自掘坟墓!
我当下虽心有惶恐,但仍是故作镇定道:“你不必焦虑至此,福祸躲不过,眼下只管应对便是。我只求无论发生什么,我唤你一声,你能应我便好。”
载湉闻言,紧紧拥住我道:“说什么傻话?你不会有事的!朕就是自己受尽汤镬之苦,枭首之刑,也要拼全力护你周全!玉澜你记住,今生今世,朕与你生当同欢,死亦共苦!纵使前路漫漫,道阻且长,朕也要与你在这深宫风雨中相互搀扶依偎着走完余生!”
我感受着他温暖的怀抱,聆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盈于鼻尖的尽是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顿时心中无比安稳踏实。我不由得轻轻闭上了双眼,柔声道:“瞧你,又吣傻话了!黄泉路上与毕生挚爱永为伴,这如何能说是苦呢?顾全你自己才是最打紧的,不必舍了自己去保全我。”
载湉轻吻我的额头,起誓般正色道:“朕今世为君生,来生与君同。生生世世等,亦要与君逢!朕许你生生世世,朕这个人、这一世又算得了什么呢?朕只为你一人,倾尽世世繁华!玉澜,只要有朕在!你就莫要怕!”我沉溺在他温暖的怀抱里,不敢睁开眼,生怕下一刻眼泪便会夺目涌出……
月上西楼,花影伴墙;长阶清婉,疏影横窗。浮云柔和似絮,轻如纱绢,簇拥着残月冉冉升起。夜色已深,我静静地走在回班房的路上,忆着方才载湉的绵绵情意和不渝的誓言,心中不由得思绪万千……我抬头望了望如水般清明凉薄的弯月,心下却全是那个少年如玉的明媚笑脸……
我顿了身形,停了脚步,转过身,望向载湉寝殿的方向。只见那里烛光依旧,却是不见了窗前那抹熟悉的身影,我心下好奇之余隐隐有些担忧,这么晚了,他会去了哪里?
我翘首打量之际,却发现他就在我身后的不远处那般负手而立,洁白的月光洒在他俊朗的脸上,越发显得他清冷孤傲;他嘴角边仍是盈着暖暖笑意,目光满是深情与宠溺,静静地目送着我……
我望向他,不由得心下大定,舒了一口气,对着他会心一笑。他见我如此,笑意更深,眉眼弯弯,唇角微扬,模样竟是比今夜的月还要安然美好……
我不敢再逗留片刻,生怕自己再多看他一眼便不舍离去,遂狠了狠心转回了身。正当我要走的功夫,只听得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已是来到我跟前。
我刚要开口发问,只见得他手中竟多了那件紫鸯织锦攒金线披风,他略带薄斥地轻笑道:“你这傻丫头还真是冒失!夜里寒凉,终究是不爱惜着自个儿的身子!”说着竟亲自为我披上了披风,又在我颈前打了一个漂亮的同心结,我心下大乱,羞得满面绯红,不敢抬头望着他奕奕有神的星眸,忙低声道:“时候不早了,皇上也快歇着罢!”说完便匆匆而行,他见我含羞的模样,竟欢喜地“噗嗤”笑了起来,我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连耳根都觉得滚烫……
仲夏老了,卷来一帘清凉;远花飘零,送来阵阵幽香,清风徐来,竟是引得天地舞落红,似细雨般飘落在月下,飘飞在西墙……
我回眸一瞥,只见载湉犹在,此时的他笑意浅浅,仰起头正望着这场花雨出神,花瓣落在了他的肩上,落在他摊开的手上……一霎间,我的心头竟已全都是他的身影。我驻足,与他静静相视一笑,情意不必言说,彼此已是会意……
月下飞花,花下望月,你刚好经过,便是极好的红尘;百年时光暖暖,你恰好经过,亦是最美。原来,你一直在暗香里深情,我也一直在光阴中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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