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身世
It’sg.(是时间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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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环球金融中心88楼,标价人民币八万八一晚的柏悦酒店主席套房里,单色布艺装饰的墙壁,漆感表面的木制家具,无一不彰显简洁大方的高贵品位。索辉正泡在正对黄浦江的观景大浴缸里面,思考着这次去北京的一点一滴。
也许是出身于又红又专的Z大,索辉对政治信息有着异常的敏感。□□刚刚上台,提出的各种口号似乎是要掀起一场反贪风暴。从严治吏,自古就是君王治理国家的重要手段,地方的贪官污吏为什么层出不穷,还不是“为有源头活水来”?也许,放倒一个那些众人以为大而不倒的顶层官员,就能消灭一大批附庸其上的利益输送者。而像姚丹的父辈那样掌握着北京政商资源的大佬很有可能会被牵连其中。
索辉的电话响了,是,Nova的法务总监已经到会议室了,还有(冲突调查)已经(排除)了。”
“很好,十五分钟以后,带他来楼上。”索辉放下电话,从浴缸里走出。
Nova的大中华区业务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可上个月被美国证监会和司法部同时起诉,有人举报Nova的高管向北京的政府官员行贿,如果属实,Nova将临着高达数十亿美元的罚款。
美国监管机构已经发出了信号,在配合中国即将到来的反腐浪潮,索辉正伺机把自己的业务重心从公司上市IPO业务转到美国海外反腐败法FCPA业务上来,也许有一天,姚丹对他的任何牵制将变为零,而她反倒要来求索辉拯救她的家族。
衬衫、领带、西装、香水,索辉整理了一下头发,向门口走去。
索辉在主席套房的私人厨房,为Nova法务总监准备了一场私人款待。刚从美国总部回到上海,整个人情绪不高,看来总部那边的高层对他施加了不少压力。
推杯换盏间,索辉向介绍了违反FCPA的严重后果,在感觉绝望无比时,又拿出了针对Nova设计的一套外部应对方案和内部控制系统,如遇救星,爽快地在雇佣协议上签了字。
索辉打开83年的拉菲,“,接下来我的团队需要进驻贵公司开展调查,看来我们要经常见面了,合作愉快!”
高脚杯对碰,索辉的微信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声,是校友群发来的私信,一张他和陈曦被抓拍的合照,照片里的陈曦生气地嘟着嘴,索辉则一手搭在她的肩上,一个讨好暧昧,一个丝毫不想配合,甚是滑稽。索辉笑了笑,拨下静音键,把酒一饮而尽。
北京又到了一年中最美的季节,故都的秋清爽宜人,如果不是偶尔造访的雾霾,真的会有一种置身DC的错觉。夏威夷F客户的案子进展得不是很顺利,在陈曦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把案子的背景理顺之后,向贸仲提交的仲裁申请在立案的环节因为仲裁费的问题卡在了那里。
本来按照贸仲公布的收费标准算下来,仲裁立案费加仲裁费是人民币十六万元,但是贸仲因为F客户提出解除合同的请求,又按照未公开的内部规则把仲裁费用提高到了人民币三十万元。F客户毕竟是只有五个合伙人的创业公司,本来在中国做生意就被拖欠了一大笔设计费,现在为了讨债,在案件结果无法明朗的情况下,再垫付数额这么高的申请费,作为代理律师,陈曦也是绞尽脑汁想为客户争取最大的利益。怎奈贸仲的案件秘书坚持这个收费标准,丝毫不肯让步。
老Bob今年当选了中国美国商会的会长,这个深谙中国社会人情世故的老狐狸,帮陈曦出了个好主意:邀请贸仲的秘书长来中国美国商会做演讲。这样便给陈曦结识贸仲的领导牵线搭桥,也许仲裁费的事情能够峰回路转。
现在的问题是,怎样能够请得动贸仲的秘书长来做演讲呢?中国美国商会的在政商界的影响力虽然不小,但是人家贸仲也是很傲骄的好吗?每年接收大标的额案件,成百上千万立案费拿到手软,陈曦一个小律师想组织这样一场高逼格的活动,谈何容易!
周五又到了,大家跟往常一样,一扫周一到周四的西装革履,都换上便装来到办公室。午饭时间一到,不太忙的律师们总要挑一个国贸附近的餐馆犒劳一下累了一个星期的自己。陈曦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跟大家下楼吃饭,而是一个人抱着盒饭,对着日历发呆。嗨,立案的截止日期一天天临近,F客户频繁地在邮件里抱怨贸仲规则的不公开,该怎么办呢?
陈曦长叹一口气,正要送进嘴里的饭又倒回饭盒里。真是应了戴立昂的那句话,总有一天,陈曦会乖乖回到他的身边。即使她在拨通电话的那一刻也从没有过这种打算,可是她正在做的事情,无疑是在以身试法。
“喂?你好!”
“……是我。”
“陈曦?你稍等……”
“喂?陈曦,有什么事情?”
“嗯——,事情有点复杂,总之是想求你办事。”
“好啊,我求之不得。”
“那你下午来我们所里吧,国贸一期二十层。”
“没问题。”
陈曦放下电话,心里别扭极了。她在心底把自己嘲笑一番,恭喜自己正式晋级,成为那种为了揽业务厚着脸皮拉关系的“女强人”。
不过,她真的是高估自己了,戴立昂身边的女人虽然不是什么高级白领,可是Z大法学院里到处安插着有背景的二代们,其中也不乏青涩单纯和□□的女老师,陈曦还真不是她们的对手。可就是这样一个自不量力的人,求人办事,语气里尽是命令,外加自定时间自定见面地点,戴立昂放下电话,也是把自己的倒贴嘲笑了一番。
上海飞往北京航班的贵宾候机室,索辉在跟用邮件沟通下周一进驻Nova北京的细节,为了应对美国证监会和司法部的指控,索辉需要对Nova北京跟政府高层的往来,在公司内部进行一次彻底的盘查。
打来电话,“Hui,多吉的托运办好了,下了飞机会有人直接送到停车场。”
“多谢,你可以好好享受周末了!”
“真是想不明白你,放着好好的周末不在上海打打高尔夫,竟然带着一只狗去北京?老实招来,是不是看上了哪个爱藏獒的女人啊?”
“别乱说,呵呵,我的确是带着多吉来看他的女主人。我……我想我已经找到那个共度余生的人了。”
“哎呦酸死了!是谁俘获了索大律那颗狂浪的心啊?”
“咳咳,要登机了,下周回去我们谈一下涨工资的事情。”
索辉收起电脑,快步踏进头等舱。他第一次感觉如此盼着去北京,好像那里有一个雷打不动的人在等他。刚刚买下的公馆还在装修,他畅想着,如果可能的话,可以带着陈曦一块儿搬进去,这次他还大胆地布置了婴儿房。
L&W的会议室,陈曦和戴立昂面对面坐着。戴立昂明显属于事务型,刚坐下就开始了解陈曦的问题,然后一一给出解决方案。
“那下一步,我会通过韩院长联系贸仲的李秘书长,把我们这次要举办的讲座改在中国美国商会,然后,你主要负责联络中国美国商会的场地,确定之后第一时间告诉我。讲座的时间最好不要改了,毕竟已经跟李秘书长确定了时间,只是去中国美国商会的路程比去Z大长一些,到时候我可以开车去接他,那么听讲座的学生,我可能要安排大巴把他们送过去。”
戴立昂想的如此周到,陈曦的心里有种拨云见日的轻松,不禁感叹他是一个多么可靠的工作伙伴啊。可是一讨论完事情,两个人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嗯……Bob的办公室就在隔壁,我去引荐你们认识一下怎么样?”
“好啊。”
陈曦抱着笔记本先走出了会议室,迎头看见索辉身着一身浅灰色休闲装,一手插着兜儿,轻松地踏进玻璃大门。
陈曦正纳闷为什么早上的里面怎么没有写索辉的驾到(是L&W每日清晨在全所内部发送的邮件,上面列明了当日每个律师的外出行程),只见戴立昂跟了上来,靠近陈曦问道,“怎么了?”
戴立昂并没注意到索辉,可陈曦和戴立昂这种亲密的举动让索辉完全吃了醋。还没等陈曦打招呼,索辉直接越过她,截住戴立昂开始寒暄起来。
陈曦觉得这个老男人有些莫名其妙,也没理他,对戴立昂道,“我们走吧!”
这种无视的举动更加激怒了索辉,她不知道索辉一下飞机,就开飞车到了办公室,只不过为了跟她享受周五的晚餐。这顿晚餐也是他思前想后亲自预定的,他包下了前门M餐厅的露台区,那里可以边吃饭,边欣赏夜下的故宫。
陈曦把戴立昂引到Bob的办公室,二人互换名片,Bob一听是为了贸仲的案子而来,顿时眉飞色舞地跟戴立昂熟络起来。戴立昂的英语底子不错,对这个美国老头儿不仅能够应对自如,而且可以跟Bob聊起美国的总统选举和棒球联赛。
Bob不乏对陈曦的赞美之词,让戴立昂觉得自己跟L&W的关系真是源远流长,似乎只有帮助L&W才是最正确的事,嗨,Bob就是靠这个本领当上合伙人的。
戴立昂收下了Bob送他的茶叶,陈曦送他去电梯间。
戴立昂一脸高兴,“真是滑稽,一个老外竟然懂得中国人这套礼尚往来。跟着这样的老板,可要好好学习呀。”
“呵呵,那是因为你是客人,他对我们可没这么nice(友好),今晚还不知道要加班到什么时候呢!”
“(得了吧)!不请我吃顿饭?”
“你已经收了老板的茶叶,我们互不相欠了。”
电梯到了二十层,陈曦侧身示意戴立昂进去,戴立昂慢腾腾地走进电梯,电梯门关上的一刹那,一只手伸出来拉住了刚要离开的陈曦。
可是他不知道,这栋大楼的电梯根本没有那么灵敏,平时伸一只脚它根本不会自动打开,一次陈曦为了赶上上早班的电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夹住。所以,这次也一样,伴随着一声尖叫,陈曦的手腕被电梯门咚的夹住。
陈曦忍着疼迅速抽回手,电梯门才缓缓关上,夹缝中露出戴立昂抱歉的笑。
陈曦气的一脚踢到电梯门上,吃痛揉着手腕,回到自己的小办公室里。
已经六点半了,办公室的人陆续离开,只剩下陈曦和索辉的屋子还亮着灯。M餐厅的人打来电话,询问索辉什么时候能赶到。
“取消。”
索辉放下电话,去茶水间倒了咖啡,经过陈曦的办公室。一个穿着(乔治城大学法学院)帽衫的苦命孩子,嘴里衔着一片面包,在键盘上噼噼啪啪地打字,不时还揉一揉手腕。
索辉把咖啡重重地放在自己的桌子上,又折回了陈曦的办公室门口。
“你没吃晚饭吗?”
陈曦头也不抬,刚想说话,嘴里的面包掉了出来。她抓了一张纸巾包好,放进身旁的垃圾桶。
“乌鸦想唱歌,嘴里的肉就会掉进狐狸嘴里。”索辉把手抱在胸前,倚着玻璃门道。
陈曦搞不明白索辉今天为什么老是对自己没好气,“抱歉,我有一封很紧急的邮件要回,待会儿再聊吧。”
索辉顿时语塞,这情形看上去好像是一个资历比她高上几百倍的律师,在打扰她的工作一样,
索辉郁闷地回到座位,用手机在推掉一个又一个饭局。
陈曦的脑子快要爆炸了,最近纽约办公室介绍来了C客户,纽约办公室的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炮轰,敢情纽约现在是周五早上,那姐们儿就不想想现在是北京时间的周五晚上吗?
没办法,陈曦只能一遍遍地打开北大法宝,为了回答的问题做rch(法律检索)。
时间又过了一个小时,清洁阿姨们边叽叽喳喳地聊天边启动吸尘器,开始一间间打扫办公室。
索辉在座位上无聊地翻看微信朋友圈,有人晒烛光晚餐,有人晒迪厅舞姿,有人晒辣妈和宝宝,有人晒美国的蓝天白云……
忽然一个清洁阿姨跑来叫索辉,“先生先生!那位小姐晕倒了,快去看看吧……”
索辉一听,扔掉手机,几步窜到陈曦的办公室,几个阿姨正在试图把倒在地上的陈曦拉回凳子上。
索辉推开众人,紧张地把陈曦扶在怀里,检查她的呼吸,还在,脸色发白,他赶紧掐人中,不一会儿陈曦便半清醒了过来。
“陈曦,陈曦,听得见吗?”索辉一手揽着陈曦,令一只手扶着她的脸。
陈曦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迷离的眼神看着索辉说不出话。
周围的阿姨们都嚷着应该把陈曦送医院,索辉皱了皱眉眉,横抱起陈曦,回到办公室拿了车钥匙和大衣就往地下车库赶。
还好是周五晚上,大楼里没有围观的人,不过停车场偶尔有加班完回家的员工,惊讶的看着索辉。个个可怜巴巴地看着陈曦,心想不知又是哪家律所的员工猝死在办公室。
索辉把陈曦放在路虎的后排座椅躺下,赶紧发动去和睦家医院的方向。
索辉边开车边担心的看后视镜里的陈曦,还没等车开出车库,他直接踩了刹车,陈曦不知何时坐了起来,像是刚睡醒的样子,表情严肃地对着索辉道,“我要回去,我没事。”
“你……你得去医院看看。”
“没关系,就是有点低血糖,刚才一从座位上站起来眼前就黑了。”
索辉一时语塞,没想到陈曦竟然是个工作狂,这么拼的姑娘他只在美国的法学院里见到。
陈曦不由分说开门下车,走回电梯,索辉占了单行道,没办法只好把车开出去。他想了想掉头直接开回了公寓。
公寓里有阿妈寄来的蜂蜜,那是弟弟诺布冒着生命危险从悬崖边上采来的,喜马拉雅野蜜蜂产下的蜂蜜,他自己都是省着吃。
当索辉再回到办公室时,陈曦依旧衔着一片面包,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脑屏幕,眉头紧蹙。他来到茶水间,冲好一杯蜂蜜水,放到陈曦桌子边。
陈曦的样子十分搞笑,想说话,又怕面包像刚才那样掉下来,嘴里呜呜咽咽的听不清在说什么。
“好了,快喝了,一会儿你就活蹦乱跳了。”索辉冲她笑笑,独自回到了座位上。
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种神秘的力量,当你想到它时,不吃饭也不觉得饿,不睡觉也不觉得困。索辉双手叠在后脑勺,思考着自己今晚异常的举动,那种力量似乎可以穿透时间,回到自己二十岁刚出头的时候。
又过了不知多长时间,索辉从甜甜的梦里醒来,想去看看陈曦忙得如何,可是他好像听到自己的心碎了一地的声音,陈曦竟然下班走了。
面对黑黢黢的办公室,陈曦的电脑屏幕上的指示灯还亮着,这说明屏保都已经休息了,她走了有一段时间了。
“Shit!”索辉骂了一句,今晚把陈曦勾搭回公寓生米煮熟饭的计划泡汤。不过骂归骂,他还是乖乖地把整罐蜂蜜拿过来,放到了陈曦的抽屉里。以后她再没时间吃晚饭,可以补充一□□力。
索辉恨死自己了,怎么变得如此低声下气?人家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自己还在这里烧火棍子一头热。他舒了口气,暗自鼓励自己,阿爸说过,康巴汉子追姑娘怎么能打退堂鼓?突然想起多吉还在家里没有吃晚饭,他一一关上办公室的灯离开了。
回到公寓,索辉给多吉拌好狗粮,看着他饕餮,自己坐在一边喝着青稞酒。多吉是一只灰色的小藏獒,生下来不到两个月,一身浅灰色的毛,乍一看像一只泰迪。
“多吉,就剩下我们两个了。”多吉跑到索辉腿上,让他搂着。阿妈把多吉送过来肯定有她的用意,多吉身上流着狗妈嘉木的血,嘉木陪着索辉度过了童年,直到索辉读小学离开拉萨,每次寒暑假回家嘉木整天都跟着他。
索辉拿起手机,犹豫了一阵,拨通了阿妈的电话。
“阿妈啦,是我。”索辉用藏语唤着万里之外的阿妈,从DC回来之后,他一次都没有回去过,去年的藏历新年他也借口自己工作忙躲了过去。这么不孝的儿子,阿妈却还一直惦记着,时不时让诺布把采来的蜂蜜寄给他,这次又把多吉送到了上海。
阿妈高兴极了,但是依旧语气缓缓,“旺堆,都还好吗?”
索辉认真地回答阿妈的问话,“我好得很,阿妈身体怎么样?……对,跟多吉在一起。……哦,是……是一个女孩儿给他起的名字,她会一点藏语。”
阿妈笑了起来,“带回来让我看看。”
索辉沉默良久,“那央金那边……”
“还好意思说央金,旺堆,央金就是我的女儿,没有人取代得了她。你在外国生活久了,按照汉族的规矩结婚生子,阿妈也高兴,但是央金就留在咱们家,谁都赶不走她,你要是能和央金生孩子,给旺杰做个伴儿……”
每次给阿妈打电话,索辉就知道她会提这个。一夫多妻对于索辉来说并不是不可以接受,他自小在藏区长大,那里的传统就是一个男人可以娶几个老婆,只要你养得起,她们之间也都会相安无事,齐心协力地扶持共同的丈夫;抑或在比较偏远的牧区,一个女人也可以同时嫁给兄弟几个。然而,这些习俗在汉族人看来,是完全不能接受的。索辉离开西藏这么多年,自己本身就已经汉化,其他的方面他都能接受,只是在他心里根深蒂固的想法就是,他不能跟央金退婚,那样做无异于置她于死地。这么多年,家里家外的人都清楚索辉不回家的原因,他一直在逃避,为此甚至远赴异国他乡,最后被消耗青春的人只有索辉。央金为大哥拉巴生下了旺杰,但索辉却放弃了走进属于自己的婚姻。其实对于央金来说,除了阿妈,她就是家里的女主人,她要处理好三个兄弟之间的关系,并且把自己平等奉献给三个兄弟。诺布还小,现在她的男人是大哥拉巴,可是只要索辉回到拉萨的家,她一定会把自己全然奉上。
索辉又喝了口酒,“诺布在吗?大哥他们都在干什么?”
阿妈还要说什么,被诺布抢了话,“二哥,我一直都听着,阿妈用的免提!”
诺布今年十八岁,在家里排行老三,除了他之外,索辉还有一个大哥拉巴,只有索辉不是亲生,可是现在看来,他是最让家里操心的。
“你这个小鬼,最近在忙些什么?”
“当然是好好学习了!下一年就要高考了,对了二哥,我要报志愿的时候,你回来帮我参考一下吧!”
“没问题,那要多去给我采蜂蜜才行!”
兄弟俩在电话里低声聊着家常,诺布不时嘿嘿笑几下。索辉想起了什么,提高声音问诺布,“最近有人巡山吗?”
诺布把阿玛的电话取消免提,走到没人的地方,“有,刚进可可西里,可能一个月能出来。”
“好。枪还够吗?上次带回来的应该还可以吧?”
“野牦牛队的人都带走了,美国的枪果然好用。他们说,这次要是发现向阿爸开枪的那个人,就派人来拉萨告诉我们。”
“那我这个月回去,有什么想要的,我给你从内地带过去。”
“家里什么都有,就是阿妈想你想得掉眼泪,你看,央金姐又在那里安慰她呢!”
“什么?央金也在?”
“在,都没说话。”
索辉长叹一口气,“大哥去挖虫草了吧?小旺杰好吗?”
“都好,大哥的生意越做越大了,前两天有欧洲来的客人过来看虫草,大哥说等你回来了,商量一下,把公司的规模扩大一些。”
索辉按了按眉头,“怎么家里发生这么多事情,也不告诉我一下?”
“阿妈不让打扰你,她说你工作太忙,都没有时间睡觉。”
“好了,我都知道了,再不许捣乱给我寄东西,多吉不适合在内地养,他应该回到高原的天空下。照顾好阿妈!”
索辉挂上电话,心里千般万般地责怪自己,好像家里每一个人都需要他,而他却不在身边。他相信自己跟这个藏族家庭是前世有缘,上辈子不知做了多少好事,才能遇见对自己视如己出的阿妈,还有博学开明的阿爸……
门铃突然响了,索辉不可思议的走去开门,他的公寓地址好像只有他和知道。
猫眼里,陈曦风尘仆仆地站在那里。
索辉立刻打开们,难以置信地看着陈曦。多吉兴奋地绕着她跑了几圈,试图舔陈曦手里的便当。
“哈哈,好可爱呀!这就是那只从拉萨来的藏獒吗?”
“你……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陈曦的注意力全在多吉身上,不请自入。
“哈哈,这个很简单,打个电话给就行了。”陈曦放下便当脱去外套,好像根本没把自己当外人,“我也是没办法,本来想请你吃个盒饭,刚买回去,发现你已经走了。”
索辉挠了挠头,心想本来以为走的人是你!
陈曦光着脚走来走去,把索辉的公寓仔细打量了一番,多吉伸着舌头跟在后面嗅来嗅去,“你这里也不像传说中的那么高大上嘛,啥都没有,倒是像个传销窝点!哈哈哈哈……”
索辉身着家居服,愣愣地站在一边,好像家里来了查水表的人,自己倒觉得不自在起来。
“我能用一下洗手间吗?灯在哪儿?对了,师兄去看看盒饭合不合胃口,贵的我可买不起呦!”
索辉好像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乖乖地给陈曦开灯,屏住呼吸看陈曦从面前走过,听到卫生间的门关上,才舒了口气,跟多吉两个来到餐桌边坐下。
多吉跳上餐桌的正座,伸着舌头,看索辉把盒饭一个个摆出来,“多吉,内地的姑娘有多开放,你都看到了吧?回去可不要跟阿妈讲啊!”
陈曦从洗手间出来,把手上的水在身上左右一抹,“师兄,你家怎么什么都没有啊?”
“哦,这是所里刚刚租下来的公寓,我平时也就来北京出差住几天。”索辉面前摆好了青椒炒土豆丝,地三鲜,西红柿鸡蛋,两盒米饭。
“吃吧师兄,你肯定饿了吧?”
“谁说我饿了?你从哪里判断出我没有吃晚饭?”索辉不服气地狡辩着,想不明白陈曦为什么会突然造访。
“你看你哈喇子都坏掉碗里了!哈哈哈哈……”
索辉面无表情地开吃,没想到竟然在这个小姑娘面前出丑。
陈曦用饭盒盖子给多吉夹了几个菜,放在正座那边,自己和索辉面对面吃着,“对了师兄,你晚上给我喝的什么东西啊?怎么我喝了之后突然神清气爽,思维敏捷,做起法律检索游刃有余,对我的回复非常满意呢……”
索辉美滋滋地笑着,往嘴里塞了一片土豆,“那是我们老家的特产,喜马拉雅蜂蜜,全世界最大的蜜蜂,我的弟弟诺布冒着生命危险去悬崖边采的。”
“什!么!”陈曦睁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都放在你的抽屉里了,以后你加班没时间吃饭,就喝一点。”索辉低头边吃边说。
陈曦感动地往索辉碗里夹了一块西红柿,“师兄你真好!多吃维生素,对你的皮肤好!”
陈曦手腕处露出了一大块儿红肿,索辉放下筷子,边走边说,“怎么都没有肉?”他指了指多吉,“你看多吉都吃不下!”
“多吉?他叫多吉?哈哈……我只知道藏獒在藏语里叫多吉,那如果所有的藏獒都叫多吉,会不会有点乱套啊?”陈曦对着索辉地背影大声说。
卧室里传来了索辉翻找东西的声音,他也大声回道,“你的问题怎么这么多?我问你为什么都没有肉?”
“嗨,这个说来话长了,我也是在美国的时候被迫成了素食主义者……不过多吃蔬菜对你有好处,起码你的发际线不会再后移了……”
索辉咬了咬牙,他这个年龄的男人最忌讳别人提什么发际线后移,可是他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个问题,从小就在藏区的阳光下长大,喝着雪山水,吃着牦牛肉,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觉得自己比同龄的男人要年轻壮实得多。
不一会儿,索辉从卧室里出来,脸色有些阴沉。
“哎呀,开玩笑嘛!师兄别当真!”陈曦看索辉不语,打趣解释道。
“把手给我。”索辉打开一瓶藏红花油,放到桌上。
“哇塞!师兄,这也是你家自产的吧?”陈曦一脸惊讶,凑到瓶子边上,嗅来嗅去,多吉也跳了过来,学着跟陈曦一块儿嗅来嗅去。
索辉真是被整个场面融化了,“我家又不是加工厂。”他忍住笑,保持阴沉的表情。
“我要尝试一下!”陈曦掳起袖子,把藏红花油倒在红肿的地方,一时用力过猛,油撒了出来。
“你能不能……”索辉无奈,找来纸巾,帮陈曦擦着,“像你这么粗心大意的女生,在我们西藏想嫁人都难。”
陈曦看着索辉认真擦拭的样子,忽然想起那年在他DC的家里,一个师妹被螃蟹夹了手指,索辉为她贴创可贴的情景。
“我为什么要嫁到西藏去?!再说了,像我这么阳光的女生,到了藏区也是很受欢迎的!”陈曦边自己揉着手腕,边不服气地道。
索辉听陈曦唠叨着,把自己的那份吃的一点不剩,还把多吉不愿意吃的、陈曦剩下的,收拾得精光。山珍海味不出去吃,竟然在这里跟一个女人和狗抢盒饭。
“师兄啊师兄,没想到你的生活竟然这么可怜!我们这些小律师都想象着您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真没想到您吃起十六元一份的盒饭也这么起劲儿。”陈曦难以置信的摇摇头,“放心,以后你来北京,师妹我顿顿请你吃盒饭!”
索辉坏坏地一笑,拿来青稞酒,给陈曦斟满一杯,“大鱼大肉吃多了,偶尔也想吃点粗茶淡饭。”
“这是什么?”
“青稞酒。”
“也是你老家寄过来的?”
“阿妈自己酿的。”
陈曦饮了一口,一股麦香随着酒精的挥发从嘴里蔓延到五脏六腑,她沉浸几秒,恢复严肃道,“谢谢你师兄,今晚我实在是太忙了,纽约办公室的给我发来了很多问题,客户马上就要去法院答辩了,还有很多证据没有搜集好。”
“你别自作多情好吗?送你去医院只是道义救助,给你一瓶蜂蜜……我家多得是!”索辉赌气地喝了一口青稞酒。
陈曦嘿嘿笑了一阵,“我真是太幸运了,能遇到像您这么照顾晚辈的师兄!师兄一看就是好人,跟那些鬼混的人不一样!”
“我怎么不一样了?说来听听。”
“我一开始就觉得你是好人!您在美国的家里不辞辛苦招待我们这些师弟师妹,到了国内还帮我们介绍工作机会。”
“呃,这个很正常,我们Z大的传统。”
“也不能这么说,有的师兄可没有您这么光明磊落。上次我还听说,一个师兄假借介绍工作的名义,把师妹骗到家里那个了,真是没人性!”
索辉被酒呛到了,“是……是吗?还有……这种事情!”
“对了师兄,我得向你承认一个错误,那次您请大家到家里去,我当时因为好奇,误闯了您的书房……嘿嘿……我什么都没干,真的!我就是很好奇,为什么你的家里有那么多枪?你很爱打猎吗?还有,你的故事,在西藏的故事,我真的很想知道!快给我讲讲吧!说不定,我可以把它们写进小说。”
索辉看着陈曦清澈见底的眼神,顿了顿道,“这个我早就知道,你弄脏了我的地毯,还没让你赔呢!那是我阿妈用牦牛毛织的。”
陈曦伸了伸舌头,赶紧给索辉的杯子添满,“师兄,我上大学时,身边就有很多藏族的同学,可是第一次见到你,我还真没有想到您是藏族同胞呢!”
“严格来说,我是汉族人,我是被父母遗弃在藏区,被阿爸阿妈收养了。别这么看着我,阿爸阿妈说我是佛祖赐给他们的礼物。”
陈曦觉得眼眶有些湿润,抱着双膝,静静的听索辉讲故事。
“我的阿爸阿妈都是康巴人,说起来还是你的老校友呢!阿爸祖上是西藏解放前的贵族,后来爷爷那辈儿因为生活太富足,染上了鸦片,爷爷就带着阿爸去拉萨戒毒,后来在拉萨返家的途中遇到了解放西藏的十八军,才得知贵族们的土地都被解放军收走分给奴隶了,阿爸十几岁就参了军,后来自学考上了你的母校M大,在北京遇见了阿妈,他们毕业之后回到拉萨当上了公务员,阿爸去世的时候,还是拉萨人大法制委员会的副主任。”
“阿爸他……”陈曦绞着纸巾,不禁哽咽。
“对,阿爸是烈士,”直到现在索辉都不愿意回想起那个夏天,“你一定看过《可可西里》那部电影吧?”
陈曦点点头。
“其实那是个纪录片,我阿爸就是野牦牛队的队员。当时西部工委组织了很多志愿加入保护藏羚羊的人,阿爸以前当过兵、打过猎,会用枪,所以就跟着队长也是我们家的远亲索南达杰去巡山。索南达杰牺牲以后,盗猎分子十分猖狂,看到核心人物不在了,就更加变本加厉。当时我还在北大附中读高中,不太回家,后来听阿妈说,阿爸经常带着队员去可可西里巡山,一去至少两个月,自己掏钱买吉普车,□□,买子弹,阿妈给大家准备吃的,有一次我的生活费都没有及时打过来,打电话一问才知道怎么回事。”
“我听过那个故事,政府没有给这些人正式的编制,玉树的可可西里那边也是国家级贫困县,所以像阿爸那些人真是伟大……”
“阿爸是纯正的康巴汉子,可能你没有生活在藏区,有些无法理解西藏人对金钱的观念,只要他们认为是对的事情,豁出性命也无所谓。”
“那你在北京的开销怎么解决的?”
“当时大哥拉巴在跟大伯在学做虫草生意,养了很多牦牛没有时间照顾,就都给卖了。我在北京的生活一直都很不错,我的家庭在西藏算是比较富裕的,所以阿爸往野牦牛队捐了多少钱,阿妈一直没有说,至少把爷爷留下来的家底儿都用光了吧。”
“那后来呢?”
“后来又到了藏羚羊的产羔期,怀孕的母羊跑得慢,那些狠心的盗猎分子就是愿意挑这个时候下手。阿爸带队员去巡山,发现一堆刚被剥了皮的藏羚羊,阿爸当时就掉眼泪了,因为他看到有一只刚生下来的小羊,还没有睁开眼睛,在那里找母羊的□□,那只母羊刚被剥了皮倒在地上。阿爸就带着队员一直追,追到两方的汽车都没有油。阿爸把羊皮从盗猎分子的车上都搬了下来,还把自己的食物分给他们吃,后来食物都吃完了,车子又动不了,又遇到了一伙儿盗猎的,阿爸要他们投降,他们的头儿开枪把阿爸打死了。”
索辉平静地陈述着,对面的陈曦已经哭成了泪人,多吉跳到陈曦怀里,不停地蹭着。
“I’mso……(我真的感到很抱歉)”陈曦小声道。
“当时我在放暑假,没有回家,大哥给我打来电话,我才知道。”
“阿爸真是英雄!”
“是的,阿爸对我来说,是这辈子最崇敬的男人,他教会我很多道理,一直支撑我这么多年。”索辉的眼睛湿润了,把一杯青稞酒倒在地上,陈曦也学着他的样子把就洒在地上,像是敬阿爸一杯。
“不好意思,我的身世有些悲伤。”
“不!我觉得对于你的阿爸阿妈来说,你真的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礼物。如果我是你,我会让自己快快乐乐的,这也是阿爸愿意看到的吧……对不起,当时我不小心看到了你书房里的照片,就是那张有一男一女和四个孩子的照片,他们都是你的兄弟姐妹吧?”
索辉顿了顿,“对,都是我的兄弟姐妹。”
索辉曾经在北京度过了自己的初中、高中、大学时代,那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一个人全盘托出自己的身世,同学们都知道他的家在拉萨,但是他总是轻描淡写,水瓶座的男人,真的就像一个瓶子那样,装满了水,但是瓶口却小到只够他倒出一点。而今晚,陈曦用一支射手的箭,让瓶子里的水一下子涌出,原来他的心里藏了这么多的故事。
索辉没有提央金的事,他看着陈曦和多吉依偎在一起的样子,心里只想着把她们一块儿带到拉萨的阳光下。也许只有身临其境,陈曦才能多理解他一些吧。
索辉开车把陈曦送回了家,一路上陈曦依旧碎碎念着索辉不应该喝酒,被交警抓到了要判刑……索辉稳稳地握着方向盘,“那点酒想让我构成酒驾还差得远。”
索辉走后,陈曦大概计算好他到家的时间,发去一条短信,“师兄,有没有遇到警察叔叔?”
索辉关掉淋浴,回道,“我在洗澡,一会儿还要加班。”
陈曦乐得在床上打了个滚,“下次让弟弟多寄一些蜂蜜过来吧,陈律师离不开它!索律师加班辛苦。晚安。”
索辉暗自笑了笑,重新站到冷水下面。跟陈曦共度的这个晚上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柔软,因为如果一个人用心去交流,就会交出自己,他好像很久没有这样放心地接纳一个人。过去他追求的是速战速决,草草了事,绝不会让女人打扰他的工作。一旦(黑莓手机)里面收到新的邮件,就会撇下身边熟睡的人。而今天,陈曦却让他有了想要安定下来的欲望,似乎除了为工作而拼搏,他还可以为了跟另一个人建立一个家而拼搏。也许,这种力量会更加持久,更能让他遇见更好的自己。
一个冷水澡让他清醒不少,系上浴袍,抱起电脑迎战这个不眠夜。
Nova的美国总部把内部调查的材料反馈给了索辉的团队,索辉在一份份查看,他要大概计算好工作量,并做好人员配备的计划,赶在月底之前结束对Nova北京公司的调查,争取回一趟拉萨。
手机响了一下,是陈曦,“师兄,谢谢你跟我分享你的故事,尤其是阿爸的故事,太让我震撼了,每每想起,都难以入睡。我觉得自己跟西藏真有缘分,也许有一天我会到那里看一看。”
索辉趁下载附件的几秒钟,迅速回道,“早点休息,不要熬夜。”
陈曦得令,速速关机,笑着闭上眼睛。
梦里,陈曦回到了几年前在纽约的联合国总部实习时,和另一个德国实习生在电影院看《暮光之城》的情景。不知为什么,电影总是在播放的那段开场白:
“I'dhttohowI—I'dns—ifIhad,I.Iutsr,atme.wasatoof,Ie,.IifI'dto,I'tbe,Iwas,I'tftosyouad'sitandinaasherdto......”
接下来的一周,索辉整个人几乎吃住在Nova的北京公司。周一,他的团队从上海空降而来,开始查阅所有Nova北京公司的上到高管下到员工与政府官员的任何交流记录,电话、邮件、餐费报销单、礼物馈赠……一个都不能放过。同时,索辉又带领几个高级律师,对可疑的人员进行全天候封闭式的(面谈)。这种FCPA调查往往搞得公司气氛紧张,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时常会出现匿名的告密人。
一周时间飞快而过,就在周四的深夜,索辉的邮箱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内容是举报Nova华北区财务总监在公司A股上市前夕与某会的姚姓官员联系紧密,附件里有照片和礼物清单。
索辉高兴地拍案而起,虽然这些证据待为证实,不过已经涉嫌欺诈,Nova在美国的股民完全可以提起股东集体诉讼。至于是否要向美国证监会和司法部披露此次的事件,索辉还需要与进行讨论。
周五一早,索辉通知团队撤回上海,召集好亚太区的所有高管在公司静待索辉的到来。
八点半,从Nova去首都机场的车上,索辉拨通了陈曦的电话,可是一直没有人接。他有些不放心,一周没有见面,不知道陈曦这周过的如何。他又拨通了L&W北京的总机。
“哦,是索律师啊!陈曦她在电话会上呢,对,是夏威夷那边打来的,可能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好的,我会转告的。”
放下电话,索辉踩紧了油门。没想到陈曦这周的时间表也同样紧张,看样子,只能期待下一次见面了。多吉在副驾驶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趴了下来,似乎他也想念女主人了。
周五下午三点,Nova上海大会议室里,索辉一身黑色西装,正在用英语向Nova亚太地区的十位董事和高管汇报这次的反腐败自查报告。除了Nova北京在财务上的一些管理漏洞,最大的发现莫过于那封举报材料。
到底披露还是不披露,这件事情需要上董事会讨论。披露了,Nova要跟美国证监会和司法部签署认罪协议,争取和解了事,罚金可达上亿美元;可是不披露,一旦这份材料在市场公开,Nova的股价势必遭受重创,Nova同时在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这种欺诈股民的行为将使Nova陷入股东诉讼,这种法律风险不仅耗时长,而且经济损失不可估量。
纸包不住火,索辉把道理摆明,Nova董事会开始了激烈的争论,看白人们争论真是一种享受,他们不同于中国人懂得绕开规则解决问题,白人更倾向于用逻辑来分析,最后在规则上赌注任何漏洞。索辉的意见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即把掌握的材料全部如实披露,交了罚金,吃了教训,以后规规矩矩做事,这是最快也是损失最小的办法。但是董事会上几个中国的高管持反对意见,索辉查过他们的资料,这几个人的手里有Nova的股票,就算Nova选择主动披露,股价在短期内暴跌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明显这几个人更倾向于眼前的利益,也许把违规事件藏一段时间,够他们抛售跳槽了。
最终董事会决定立刻向Nova的美国总部汇报,但在美国总部做出决定之前,这十一个掌握了□□信息的人必须与外界完全隔离,包括索辉。
无奈,索辉只能交出手机和电脑,被禁足在酒店。不过幸运的是,酒店依旧是环球金融中心八十八楼的主席套房。失去自由的周末让高管们发狂,酒店里不时传出砸东西的声音。索辉倒是很享受,独自在落地窗边打坐,冥想。
索辉回想起前段时间去北京的点点滴滴,与姚丹的抗争现在明显是他占上风,他手里已经掌握了姚丹父亲受贿的证据,证据不怕真假,只要举报给□□,在这个反腐的风头上,免不了对姚丹父亲的彻查,像他这种位高权重的中央高官,查出点事情不是难事,不过会不会牵连到自己刚刚通过的上市项目就不好说了。投鼠忌器,他跟姚丹还没有到仇杀的地步,就算是不喜欢姚丹的胁迫,得到陈曦也是他正在追求的,一石二鸟,既得到陈曦,又讨好姚丹,何乐而不为?
索辉深出一口气,睁开眼睛,看着远处缓缓落入黄浦江尽头的红日,看来多吉要再饿上一天了,不过以他的体力倒不是问题;只是陈曦现在在干什么呢?她的仲裁案子进展如何?客户有没有为难她?她有没有按时吃晚饭?……
一连串的问题在索辉心底泛滥,他无法集中精力,起身走进浴缸,整个人沉在冰冷的水底,似乎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让他的心不那么焦灼。过了一分钟,索辉的头露出水面,他大口喘着气,一个想法让他舒服不少:把陈曦调来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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