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失业
在西藏，牧人会从即将被屠宰的羊群里，随机挑出一两只用来放生。在它们的主人看来，放生羊可以消灾避祸，逢凶化吉，积累功德，换来幸福。经过郑重的仪式，转经，煨桑，磕头，主人给羊系上红绿布条，让它们离去。自此，放生羊便摆脱挨宰遭杀之苦，成为自由的羊。但奇怪的是，它们并不真正自由的漫无边际，而是生活在主人来过的寺庙周围，抑或留下为主人祈福，以示心中的感谢。
————————题记
此刻的人生，有如列车驶入长长的黑色隧道。你不知道尽头在哪，但在生存本能的驱使下，人会卯足马力，奋力向前，期待远处的那一缕光。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出发前，陈曦在朋友圈里发了条状态，她很少这样哗众取宠的一大早就伤春悲秋，可是今天不同，周五正式被英国C&C律师事务所的老板们fire掉，她的心情已跌至谷底。她必须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哪怕就像今天一样，赶周六一大早的火车去杭州。
“做一个坚强的女子，坦然面对，勇敢体会，酸甜苦辣，各种滋味，忘记消逝的人和事。不能拥有的，懂得放弃，不能碰触的，学会雪藏。与其沉溺过往，不如沐浴晴朗，扔掉悲伤和孤寂，摆脱无助和漠然，不再害怕未知，不必盲目迷茫。”
平时读这段话，可能觉得俗不可耐，可是对于严重内伤的人，却觉得句句戳中痛处。
陈曦一身灰色帽衫，外加牛仔裤和帆布鞋，十足一副在校大学生的打扮，惹来邻座的眼镜男几次试图搭话。
“你去杭州？”
“……嗯。”
“在杭州读书？”
“……看个朋友。”
“现在这火车票的价钱跟打折机票也没差多少！我来北京的时候……”
陈曦礼貌得笑笑，戴上耳机，尽管播放器是关闭状态。
这个世界总是按照它既有的规律运转着。比方说，男人到了二三十岁，就像雄性动物濒临发情期，寻找着雌性，这是人类得以繁衍生息的本能，无可厚非。
陈曦深呼一口气，昨天那股被压制的疼痛终于找到出口，在心底肆意蔓延。
怎么就突然被fire掉了呢？
周四临近下班的时候，陈曦被英国C&C律师事务所上海办公室的HR——Ryan叫到电话线上。线上等待的除了这位陈曦曾感恩戴德把她招进来的Ryan之外，还有自己的老板ny正在香港出差，虽然三个人各在一处，但是国际律师事务所的这个电话神器会轻松连接起哪怕身处不同时区的律师们——。
上午接到Ryan的开会通知时，陈曦的右眼皮就开始跳。最近是所里一年一度的考核期，事关职位的晋升、维持，抑或开除。陈曦是去年11月正式开始工作，到今年3月份差不多四个月。
这四个月来的工作，真正让陈曦体会到了外所律师的艰辛。去年从美国法学院毕业回到北京，陈曦便开始了撒大网式的投简历。国内经济形势本来就不好，但是最终能够在数轮笔试和面试中杀出，进入这家英国e（魔术圈）排名前五的律所北京办公室香港证券发行——HKIPO业务组，陈曦也觉得很庆幸。于是不管IPO组的工作有多么繁琐、需要加多长时间的夜班，陈曦都咬着牙挺过来了。
陈曦早早来到小会议室，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记录，心里暗自忖度着，HR（人力）和BOSS（老板）都在，差不多是工作总结吧。
“陈曦，”Ryan依旧那副专业的磁性嗓音，不痛不痒，不紧不慢，揣测不出下文，“今天叫你过来是有一件事情想通知你。”
“是的，陈曦”，接到，仿佛二人已经有了默契似的，陈曦预备在电脑键盘上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操着她的香港口音继续道，“呃，我们查看了你从入职以来的工作表现，然后发现你在财务报表的时候呐会有疏忽，而且上周在准备股东信息的时候呢，就把‘身份证’的‘份’漏掉了单人旁，我们是在夜里11点打印完所有的A1材料时候发现的，呐，这导致我们team（团队）继续留下来加班到凌晨1点钟，来为你一时的疏忽承担后果。”
可怜的陈曦像机器人一样，因为职业习惯，迅速在电脑上打出两个（要点）：1、财报时疏忽；2、身份证的份。
此通突如其来的指责让陈曦有些不解，但是立刻强迫自己不要想歪，而是用最快的速度找到问题出在哪儿。
脑子迅速回到安排她检查财报数字的那天，两个版本几百页的公司IPO文件，让陈曦挑出第二个版本中财务报表的数字是否已经更新过来。TMD，接到活儿时陈曦就开始骂娘了，这哪是人干得活儿啊？！这么多（百万）和零，很容易出错的呀！好像看出了陈曦的心思，临走时交代她说，“别紧张，你来做第一关，晚上我来最后把关，然后再把活儿交上去。”后来，眼睛已经半瞎的陈曦把活儿交给了还夸她效率很高。
至于第二点，当晚安排陈曦要在11点之前把上市公司三十多个董事的信息填好，这个活儿技术含量并不高，但是要的急，又是在PDF格式下面编辑，所以，陈曦干得又累又焦虑。但也准时在11点之前把活儿交了上去。
第二天一早在茶水间碰到Ada时她淡淡的提了一下，陈曦还不好意思的道歉很久，Ada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安慰道“没事儿！咱电脑里面自带的那个破微软拼音简直就是个渣儿，你能用PDF编辑写那么多股东信息就已经不容易了，谁还有那个气力去看看身份证的份字儿有没有单人旁啊……”
想到这儿，陈曦似乎找不到导致如此不满的原因，不过她这个人一向容易被说服，就像现在，她觉得千错万错都是自己马虎的错，律师做事情都讲究证据，也不可能凭空栽赃，即便自己前面已经做了很多工作，犯下的错误却是事实，“对不起，我不想解释太多，这是我的错，我以后会更加小心的……”陈曦越来越没有底气。
似乎并没有接受陈曦的歉意，继续道“我们呐，为客户准备材料都是必须要很小心的，这也是我们所在英国一直名列前茅的原因所在……总之啦，我们对一年级的律师要求很严格的……”
隐隐可以听到Ryan在电话那头轻叹了口气，“所以陈曦，我们最后的决定是，希望你可以提出辞职，接下来你距离离职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们会按照流程走，也希望你可以尽快写一封主动离职的信发给我。”
什！么！
陈曦的脑袋轰的一下快要炸开，耳朵里像是有千万个锣鼓在疯狂的击打。
“辞……辞职？”陈曦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提高了嗓音问道。也许人在防卫状态下，会把在BOSS面前说话的各种思量和犹豫抛在脑后。
“陈曦，”Ryan缓缓道，“你要记住，这不是世界末日，希望你可以好好调整自己，好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陈曦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听着ny的语气，让她走仿佛是大家已经决定好的事情，再多的解释也无济于事。
陈曦的目光离开了一闪一闪的电话指示灯，抬眼看向窗外，泪水在眼眶边不停的打转。雾霾里的国贸大楼，华灯初上，上班族们正在匆匆奔向家里，明天是一个周五，期盼了一个礼拜的周末就要到来。
陈曦咬着牙硬生生的把眼泪逼回，强迫自己让对方听起来是笑着，“，谢谢你为我指出的缺点，我会在下一份工作中好好注意；Ryan，我很感激您把我招进来，我会好好调整自己，辞职信我一会儿就准备好发给你。”
说的可真动听啊，连陈曦都觉得自己是英雄了。她说了老板们最想听的话，一只职场菜鸟只能笑着任人宰割。
陈曦稍稍恢复了一下情绪，在电脑上打出一行“Todo:ar.（要做的事：写辞职信。）”又跟寒暄几句挂断电话。
还好办公室的人差不多都下班了，陈曦一脸颓废，失神地回到座位上，肚子饿的咕咕叫，可她没有任何胃口。
明明上周还有香港办公室的（律师）给她派活儿干，北京这边team的人甚至上海team的人对她的工作质量也不乏赞美之词，问题到底出在哪呢？
陈曦真是想不明白，也不想想。就这样压抑着，写完了辞职信，点击”SEND（发送）”，像在法学院里完成一次（写作）作业一样。
她想找同行的同事指点迷津，可又能找谁呢？这种事情说出去丢死人了，好歹她也是国内和国外top（顶尖）法学院毕业的优等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狼狈的遭遇。
周五来到办公室，大家还和往常一样有说有笑，直到陈曦为大家群发了一封r（告别信），纷纷有同事过来跟她道别。这是外所的惯例，每个离开的人都会写一封告别信发给大家，语气要像给客户法律意见一样保守，但要不乏真诚，既要表达能跟大家一块儿工作的感激之情，又要暗示自己已经找到了更好的下家。
然而陈曦哪有下家呢？这个解雇来的如此突然，她确实需要一个月来重新投简历找工作。可是要她强颜欢笑一个月来面对所有的同事？这确实需要一颗强大的内心，陈曦想逃了。
想到这里，她又写了一封邮件给Ryan，并抄送香港那边的层层老板，说自己想请一个月的长假，正好自己的年假一直没有用过。
Ryan很快就发来了同意的邮件，被抄送的老板们没有发话，也是同意了。
陈曦这才舒了口气，其实他们也应该理解，一个刚刚被炒掉的小菜鸟，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找到下一家律所。
这就是外所，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人来人去，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了。这不，发完r，你还要在茶水间摆上大家爱吃的东西，以示对“战友们”的不舍。
陈曦摆好蛋挞，看着它们一个个黄油油的样子，散发着庆祝的气息，而此刻的自己就像个小丑。自己有多虚伪也只有自己知道，因为陈曦在r里面恬不知耻的说，这些蛋挞是自己昨晚连夜为大家烤出来的。
有的同事边吃边过来跟她道别，并连连夸赞蛋挞美味。
陈曦心里暗自冷笑，美味个屁！那些都是楼下超市三块钱一个买的。让她烤蛋挞？没事儿吧？她连给自己下面条，都会忘记放盐。
一股郁结之气聚在胸口，陈曦多么希望火车一下子就可窜到杭州，找到好姐妹把这一切一吐为快！
“别想了……别想了……”陈曦默念道。
正要合上眼，耳边冒出了那个地名，“乘客您好，宿州站到了，请您携带好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车……”
https://www.bqvvxg.cc/wenzhang/51/51613/2816766.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vvxg.cc。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m.bqvvx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