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我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眼前是兰蔚满是泪痕的脸。
见我醒来,她似是终于舒了一口气,却依然很紧张的握住我的手:“死丫头,你终于醒了,感觉好些了吗?你睡了两天了,两天!你吓死我了。”她说完,又开始哭。
“蔚蔚,我好疼。”我苦笑,眼前似有迷雾,蒙蒙的看不真切。
我是真的很疼,一阵阵钝痛感从左肩下方传来,直至席卷我全身。
“疼?你还知道疼?你这个傻瓜,那是刀也,你就那样扑上去。”兰蔚的表情既有责备又有心疼,“要是秦皓轩死了,我大不了坐牢,几年后出来又是一条好汉,可如果你死了,你要我怎么办?你是不是想要我内疚一辈子?”
“蔚蔚,对不起。”除了对不起,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我不是要听你说对不起,你……”
“好了,兰蔚,林犀刚醒,你消停会儿,去叫医生过来看看。”一个好听的男声阻止了兰蔚的喋喋不休。
我转过头,看到许幕阳紧缩着眉,一脸憔悴的站在我床边,我叫他:“幕阳,你来了。”
许幕阳温润的脸上似还有淡淡的怒气,听到我叫他,走过来轻拍我的头:“大傻妞,以后再做这样危险的事,我跟你绝交。”
“这次是意外,以后不会了。”
“少说话,好好休息。”
“好。”我轻轻点头。
兰蔚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她看了眼许幕阳,小心翼翼的说:“那个林犀,秦皓轩刚刚才出去,要不要我帮你叫他进来?”
我仍是心悸,摇摇头轻声说:“不用了,你让他回去,就说我暂时不想见他。”
“啊?哦。”兰蔚明显有些意外,却没有多问,转身走了出去。
“幕阳,你也先回去休息吧,我想再睡一会儿。”
我瓮声瓮气的说完,不敢再看许幕阳一眼,忍着痛吃力的缩进被子里,任泪水横流。
此刻,我是真的不想面对他,我该怎么面对他呢?虽然之前我已经决定忘掉过去,重新开始,但刚刚的梦魇,实在真实得可怖,我沉落其中,再也爬不出来。
其实,我是恨过秦皓轩的,恨得咬牙切齿、恨得浑身颤抖、恨得恨不得杀了他。
四年前,我从咖啡馆出来,神情恍惚的回到学校,秦皓轩母亲的话,一遍遍在我耳边回响,清晰有力,一字一句如同带血的钝器,在我心间来回穿刺。
蓦的脚下一滑,我就从高高的台阶上摔了下去,剧烈的疼痛后,脑袋更加空白,只有身下源源不断流出的鲜红血液支撑着我最后的意志,我艰难的摸出电话,拼劲所有力气喊:“蔚蔚,快来救我,快来救我……”
医生说我怀孕了,需要马上手术,我哭着哭着就晕倒在手术台上。醒来的时候,也是两天过后,孩子没有了,曾经以为最美好的爱情也没有了,还没来得及哭,就接到我妈的电话,电话里我妈哭得很厉害,她说:“犀犀,你快回来吧,回来见你爸最后一面。”
“爸爸怎么了?”我尽量压制情绪,声音嘶哑的问。
“他昨天去钓鱼,摔倒了,后脑着地,脑浆都散了,现在在重症监护室,医生说基本没救了……”我妈的话断断续续,夹杂着浓重的鼻音,我却听得真切,她说的每一个字都犹如一根刺,生生的扎进我心里。
挂了电话,我猛地拔掉正在输液的针头,从床上艰难的爬起来,但双脚刚一落地就重重摔倒在地上,地面很硬很凉,我手臂,额头都摔破了皮,鼻血也流了下来,却一点没觉得痛,我奋力的想站起来,但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试了几次都徒劳无功,最后,我坐在地板上无助的哭起来。
也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兰蔚进来才把我从地上弄回到床上。
“蔚蔚,帮我办出院手续,我要回家。”我虚弱又急切的要求,简单的跟她讲了家里发生的事情。
兰蔚一听急了:“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出院?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死了。”
“那是我爸,我必须回去。”我泣不成声。
“我知道你的心情,可是林犀你冷静想一想,你现在这个样子回去,除了让你妈更加担心之外,能帮到什么忙?你妈要问你怎么了.你怎么跟她说?现在既然人还在重症监护室,就说明还有希望,你就听我一句劝,在医院呆两天,配合医生的治疗,两天后再回去,好不好?”兰蔚说着把我按回床上,“两天后,我陪你一起回去。”
“一天,我明天再休息一天,我们后天早上就走。”
“好。”
可是我爸连一天的时间都舍不得给我,第二天半夜,我接到我妈的电话:“犀犀,你爸走了……犀犀,你真的还恨你爸吗?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给他?”
听筒里,我妈的声音时断时续,有失望有愤怒,还有极力压制的心痛……
我握着电话倒在床上,哭得肝肠寸断,我很想告诉我妈:“对不起,我没有,我真的很想回来……”
但我最终什么也没说,逝者已矣,说什么都显得仓白,说什么也弥补不了已成事实的遗憾。
恨,就是那时候有的,我恨透了自己,也恨透了秦皓轩。
第二天早上,兰蔚就给我办了出院手续,开始医院死活不同意,最后拗不过我,就让我签了保证书,保证是自己强行出院,一切后果自负。
我看都没看一眼就签了,我甚至想,如果我死在回家的路上,那也是命。
在医院的地下车库里,我很意外的看到秦皓轩。我坐在兰蔚的车里,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死去,却在睁眼的刹那远远的看见他和一个护工推着尹希然走下电梯,然后他弯腰,抱她上车。
兰蔚气的骂娘,当即解了安全带,准备冲下车,我死死的拉住她的衣服,拼命的请求:“我不要他可怜我。”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秦皓轩,从此一别四年。
四年来,有关秦皓轩的一切成了我生活中的禁忌,我辞去了会计师事务所的工作,选择了过去从来没想过的行业,不是因为喜欢,只因为想彻底告别过去的自己。四年来,兰蔚对秦皓轩决口不提,我也不提,我佯装忘记,佯装放下,佯装云淡风轻,却在夜声人静时一遍一遍的回忆曾经的甜蜜,甜得讽刺,甜得苦涩,甜到销魂蚀骨……
一天一天,原本浓烈恨意在佯装中烟消云散,徒留无法割舍的思念与心痛……
“林犀,睡了吗?医生来看你的伤了。”
听到兰蔚的声音,我轻轻拉下蒙在头上的被子,把脸露了出来,现在我只有右手可以用,整个左肩疼得要命,左手根本动不了。脸漏出来,就看到站在床边的医生和兰蔚,还有站在他们旁边一脸焦急的秦皓轩。
见我一直盯着秦皓轩,兰蔚有些为难的解释:“我跟他说过了,但他非要进来,我也没办法。”
“没事,随他吧。”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觉得怪怪的,就兰蔚那暴脾气,居然也会没办法?
医生是个幽默的人,她一般帮我检查,一边笑:“敢情小两口闹矛盾呢?你这伤不会是被你老公家暴来的吧?”
老公?家暴?您脑洞还能再大点吗?
听了医生的话,秦皓轩的嘴角悠的牵出一个弧度,我却觉得面红耳赤,解释:“我都没结婚,哪来的老公?”
“算我说错了,是男朋友。”
算了,我闭嘴。
医生帮我检查完,对秦皓轩说:“熬过这两天,生命体征已经平稳,只是伤口比较深,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恢复,这期间要注意清洁卫生,防止感染,伤口不能沾水,暂时别洗澡,直接拿毛巾擦。”
“哦,好。”他答。
“如果疼就忍着点,这也没办法。”她说完又转向我。
“哦,还好,不是很疼。“
“我看你眼睛都哭肿了,还以为你很怕疼呢。”
我无奈的笑:“哭出来就没那么疼了。”
医生一走,秦皓轩便走到我身边:“犀犀……”
我连忙用被子把脑袋挡住,想阻隔他的目光,甚至声音。
“犀犀,你感觉怎么样?”他一边问,一边试图掀开被子。
我拼命的拉住,一用力,疼得张牙咧嘴,却丝毫不放松:“我很好,你走吧。”
“犀犀,我……”
“你不要说,我不想听,我求你不要说,好吗?”我咬紧了牙齿,很困难的说出这句话,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我心尖拔下的刺。
我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不仅因为疼,还因为害怕,我是多么害怕秦皓轩会跟我说那三个字,我怕他跟我说:“犀犀,对不起。”
对不起!最简单不过的言语,却足以毁掉我自欺欺人的所有幻想。就让我在当一次乌龟吧。缩在自己还算坚硬的壳里,藏住自己脆弱不堪的柔软。如果可以,我真的宁愿永远不知道这些,或者就此选择性的失忆,那么即便是个影子,也可以活得快乐安然。
“犀犀……”秦皓轩仍不放弃。
“你走啊!”我终于抑制不住的吼出来,也哭出来。
被子上方的力道,终于不见了……
“你还是先走吧,林犀才醒,伤口都还没结痂,不要刺激她。”兰蔚的声音,出人意料的平静,“你这两天也累了,回去睡一觉,明天下午再来。”
明天下午再来?什么情况?时时刻刻都恨不得将秦皓轩千刀万剐的兰蔚,居然让他明天下午再来?
“犀犀,你休息吧,我先走了。”秦皓轩隔着被子摸了下我的头,真的离开了。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终于淹没在轻轻的关门声中,我如释重负的伸出脑袋,话说,被子里憋着真的不好受。
“你干嘛让他明天来?”我问兰蔚。
兰蔚奇怪的看着我:“林犀,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不想见他”
“你逗我玩呢妹妹,你都替他档刀了,还不想见他?你能再口是心非一点吗?”
“蔚蔚,我害怕。”我轻轻拉住兰蔚的手。
她一下就明白我的意思,握住我的手,难得的认真:“林犀,有些事总是要面对。”
“我知道,可是我……”
“你昏迷这两天,我跟他谈了很多。”
“你跟他说了什么?”
“该说的不该说的,只要是我知道的,我全说了,一开始都是我气愤激动的指着他鼻子骂,骂得我嗓子都哑了,医院说我影响其他病人休息还差点把我赶出去。你知道秦皓轩什么反应吗?他居然一句话也不说,就听我骂,那表情难过又茫然,是真的很难过,我看得出来。”
“……”
“他这两天一刻都没合眼,寸步不离的守着你,如果不是知道曾经发生的那些事,我都觉得他是真的很爱你。”兰蔚顿了顿,继续说,“我们来的那个晚上,前方路段除了车祸,救护车过不来,我们又过不去,他二话没说抱起你拼了命的往医院跑,等我们到了医院,你进了手术室,他一下就虚脱的倒在地上,脸色如死人一般惨白。”
“他一直都对我很好,无论四年前还是现在。”我自嘲的笑笑,好有什么用?就如他妈妈说的,他对我好,不是因为我是我。
心蓦地痛得无以复加,甚至掩盖了身上剧烈的钝痛。
“他有没有说什么?”我问兰蔚。
“他说他会给你一个交代。”
交代?或许也只能是个交代吧。
“难道就这样,你就对他改观了?不但对他客客气气,还叫他明天来。”鄙视的眼神。
“那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明天下午要回单位,你这儿不能没人吧,再说了。”兰蔚突的吞了口口水,挤眉弄眼的笑,“你都替他挡刀了,我再对他剑拔弩张要打要杀的,我怕你急得爆血管。”
“你才爆血管。”兰蔚的玩笑让我一下子笑出来,牵扯着左肩的肌肉,疼得直吸气,心情却瞬间好了点点。
“好了,别想那么多,安安心心养伤,等修养好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兰蔚说完,帮我盖好被子。
我正欲说好,却听到敲门声,兰蔚走过去开门,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紫色的盒子。
“是秦皓轩,问你吃不吃紫兰饼店的起司蛋糕,还说问过医生了,你可以吃。”兰蔚说着把盒子递给我。
心里又疼又暖,终是转过头:“不吃,我要睡觉了。”
“真不想吃?”
“不想吃。”
“那我放这里,你想吃了叫我。”
“嗯。”
兰蔚为了让我安心睡觉,关掉了房间里的灯,转身去了外间。我哪里睡得着,心里有事不说,身上的疼痛感源源不断的传来,刺激得大脑清醒一片,更要命的是,因为疼痛,我必须一动不动的仰卧,真如挺尸一般,超级难受。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有了些许睡意,意识模糊起来。轻轻的,我听到有人开门,轻轻的,我听到有人走了过来,在我身旁坐下。
“犀犀。”熟悉又温暖的声音,透着一丝心疼。
秦皓轩微凉的手指滑过我的脸庞,轻轻摩挲,我没有睁眼,亦没有动,任由他这样贴着。
“犀犀。”他再唤,接着我感到唇上一凉,是他的吻,快而轻。
第一次觉得,他的吻这样凉。
秦皓轩的手伸进被子里,轻轻的握住我的,温暖自指尖处传来,瞬间席卷全身,慢慢的,身体也飘起来,似乎不那么疼了。秦皓轩没再说话,就那么安静的坐在我身边看着我,虽然闭着眼我仍能感受到他炯炯的目光,我也终在这片静谧中安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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