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下
圣诞节的一早，我收到了洛莉从英国伦敦寄过来的，她与苏湛各种秀恩爱的相片，我将其夹在了一本漂亮的笔记本中。
很奇怪，总从那只黑猫走了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看见过李四，他的铺子关门了，这日，我在打扫北屋的卫生时，瞧见店铺上的牌匾被人换了下去，我询问一家卖糕点的奶奶，她说李四走了，把铺子卖给了别人。一个经常能瞧见的人就这样淡出了我的视线，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于是我匆匆地将北屋的门关上，吹灭了油灯，来到南屋。
南屋里，挤满了来找阿阮占卜的女生，尽管阿阮还是坐在黑色帘子后头，女生们都不停地拿着手机拍着照片，我见到这满屋的女生只能无奈地耸耸肩，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十年来，铺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热闹，可我不喜欢这种热闹。
女生们是看不见南屋角落里的樱花树的，阿阮后来告诉我，那是我的生命树，原本种在冥界，被他偷了出来。我没有把他这话放在心里，如果每个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生物都有自己的生命树，那么，他的那棵树到底又是什么模样的呢——这样一个活了不知道几千年的神。
我趴在床上，一边吃着薯片一边看着美剧。似乎每年的圣诞节都是大同小异的，只有今年和三年前的那次。
那天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在打扫完卫生后，坐在北屋的门口晒太阳，那时候，黑猫还在，我喂了它一条小鱼干，它还算乖巧地冲我喵了一声，拖着小鱼干跑开了。我总是嘲笑李四养的猫又蠢又没良心，所以比起阿阮，我对它很不友好，如果我知道它是冥王的话，打死我都会用小鱼干讨好他，让他不要把我带回冥界。
我和阿阮从来不会去担心铺子的生意，因此，我的生活单调平淡，我可以花整整一天的时间坐在这里从日出开始到日落，有时会莫名其妙就睡着了，醒来时，则是发现自己已经被阿阮抱回了床上。
这是他难得的体贴。
被温暖的阳光照射着，我又想着要不要打一个盹儿，眼睛微微眯上，却在这时听见汽车急刹车的声音以及一个女生惊恐的尖叫，我从北屋朝南屋看过去，一个女生被疾驰而来的车子撞飞，现场血肉模糊。
我来到了南屋，这时候，人们已经聚集起来，急救的车子也很快赶过来，可我却看到了女生的灵魂，她惊恐地趴在自己的尸体上，不相信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我关上门，不愿意再看下去。
自那天以后，那个女生天天都会在南屋的门口徘徊，她死的很惨，被撞飞的时候头着地，脑袋破了一个打洞，我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她都顶着那颗不断在流血的头颅望着我。而那段时间，阿阮又恰恰不在铺子里。
这使我很是慌张，根本不敢再去南屋，也不敢睡在自己的房间里，每晚都钻进阿阮的被窝，以为，他的房间应是比我的要安全的多，但后来证明我是错的，阿阮的房间里是没有一点防护的。
所以，有一天早上我醒来，看见女生就在床尾看着我。我吓得不行，紧紧揪住被子。“听着，我只是能看见你而已，我不能帮你什么。”我知道，她不肯离去总是缠着我就是因为我能看见她，而她像所有留在这个世界上的鬼魂一样，想让我帮她完成她生前没有完成的事情。
三年前的我不是现在的我，那时候的我，还是一张什么都不会的白纸，看到鬼会尖叫，会害怕，会不知所措，我也不可能答应他们的任何请求。
更何况，我也不是人啊。
她的脑袋不停地流着鲜血，一滴滴地顺着她的脸颊滴落下来，她用她那双漂亮的眼睛乞求着我，我发现她无法说话，可能是因为头颅遭到严重创伤，语言中枢受损，所以成为鬼后也无法言语。
真是个可悲的鬼。
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知道她并没有恶意的我还是无法放下全身的紧张，手心里满是汗水。“我真的不能帮你什么，不管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你目前能做的只有去轮回。”
铺子的周围是被下了结界的，黑白无常找不到这个地方，这也是为什么很多鬼总爱往这里跑的原因，但勾魂使者找得到，可它们对付的通常是厉鬼，女生死得虽惨，却没有多大的怨恨，她的灵魂纯白干净，很是难得。
可这一切还是不能让我动了恻隐之心。
“对不起！”我深吸一口气，说出这让她失望的三个字，将被子蒙头盖上，躲进了被窝里。
就这样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蒙在被子里的我再次睡了过去，直到晚上才被回来的阿阮喊醒。“居然趁我不在，跑我床上意。yin！”他把我从床上捞了起来，我穿着他的衬衣，一时觉得羞耻得不行。“做都做了，脸红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糊里糊涂地穿了他的衬衣，将自己的衣服换上后，我对他说了关于那个女生的事情，阿阮立即将一直逗留在门口的那个女生请了进来，笑眯眯地招待了她，女生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心愿，希望自己能和未婚夫坐一次摩天轮。
我告诉她，她的尸体已经被火化了。
她泪眼汪汪地看着我，半张着嘴。“你是想附在我的身上？”我感受到了她的意思，大惊，“可是……”我看了看阿阮，他则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很爽快地答应了。“喂，你确定她能控制我的身体？”毕竟这不是一副人类的身体。
阿阮说不能，所以当我约出了那个男生，一起去游乐园的时候，我的身体里除了她的灵魂，还有我自己的。
直到我坐上摩天轮的时候，我还是想不明白，阿阮为什么要帮这个女生，在我的印象中，他从来都是一个缺乏同情心的人，一个商人，最讲究的就是利益，我看不出这个女生能带给他什么利益。
好像很久之前听对面高校的女生说过，恋人一起坐摩天轮就一定能幸福。此时的我，觉得现实真是残酷，阴阳相隔的两人怎么才能幸福。
我感觉到我泪流不止，从摩天轮开始启动到从摩天轮下来，男生抱着我，在我的耳边轻声对我说再见，这时候，女生的灵魂终于从我的体内离开，因为没有立即控制自己的身体，我坐倒在地上，倾盆大雨突然而至，女生的灵魂慢慢地升上天空。
“玄女下界历情劫这事儿都能被你遇上，十三，运气不错啊。”
男生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而阿阮也出现得十分合适，他撑着一把彩色的雨伞，像极了雨过天晴后的彩虹，将我从地上扶起来，我的头发一根根地黏在脸颊上，丑的不行。
“要再坐一次吗？”他指着那摩天轮。
“下雨了，不让坐的吧。”
“信我吗？”他难得露出认真的表情，我鬼使神差地点头。
其实十年来，我从未怀疑过他，这个我在世界上唯一觉得可以依靠的人。
“十三，再泡壶茶。”阿阮喊我的时候，我正看到刺激的部分，十分扫兴地暂停了美剧，起身，来到南屋给他泡茶。
南屋里居然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阿阮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哼着小曲儿。“人呢？”
“被我轰走了。”
“轰走了？”这可不像是这个招蜂引蝶成了习惯的人，会做出来的事。
“天都黑了，怕被吃了。”冬日的天黑得特别早，而今日更是反常。“不喝茶了，我们出去吃饭。”他起身，闪进房间里取了外套出来，一件他的，而另一件则是我的。一样的颜色，一样的款式，我疑惑地看着他将外套披上，问道：
“你什么时候买的？”
他走过来，一边回答，一边替我将外套穿好。“三年前。”
三年前？
我更加疑惑，却也不再询问下去。出门的时候，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这真是件令人兴奋的事情，因为Y县很少下雪，更别提，现在还只是十二月，雪越下越大，路上有许多小孩子因为下雪而开心得不行。
而对我而言，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真正的雪，落在我的头发上，我的外套上，以及我的鞋子上。“你唤来的？”我想到了阿阮这个可以呼风唤雨，将日夜颠倒的神，他的黑发上满是雪花。
“我可不喜欢这玩意儿。”他很嫌弃地说着，嘴角扯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街上到处都在播放着庆祝圣诞节的音乐，纯白的雪花与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交织在一起，广场上挤满了男女老少。我与阿阮来到了离这里最近的教堂，我指着那高高在上的十字架，笑着说：“不同的信仰。”
“当你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了几千年以后，你会发现，自己活的越来越像一个人。”他说，声音很轻，淹没在周围的嘈杂声中。牵起我的手，跟着人流走进了教堂。
我在教堂看见了坐在一起的胡杨和胡晨静，此时的胡晨静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再活泼，不再热情，倒是胡杨很有礼貌地与我和阿阮打了招呼，让我有些意外，因为我一直不喜欢他就是因为我觉得他是一个很没有礼貌的人。
我想如果他下次再来铺子里拜访阿阮的话，我一定会泡一杯咖啡招待他。
除了教堂以后，雪似乎又大了一些，街上的人都撑起了雨伞。我将外套的帽子戴上，在大雪纷飞的时候散步的确是一件浪漫的事情，可我还是不想因为头发湿漉漉的而影响了这难得美感。
“等等。”我喊阿阮，踮起了脚，替他戴上帽子，一如他替我穿上外套的时候。“有约会的感觉。”说这话的时候，我真是像极了一个小女生，脸颊也红了一片。
“十三，你真是太好骗了。”他促狭一笑。
“什么？”
“太容易融化在甜言蜜语中，太容易迷失在我对你的好中，太容易误会我和你的关系了。”他将我推开，原本温柔的脸在大雪中渐渐褪去了所有的表情。
这一瞬间，我好像从云端跌入深渊的可怜人一样，错愕地望着他，他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我觉得我好像不认识他了，他的面目开始模糊，路上的人慢慢变得稀少，到最后，空荡荡的街道上只剩下我和他。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总是小心翼翼地与我相处着，在我逗弄你之后会不知所措，你将我当作唯一能依靠的人，十年来，无时不刻地依赖着我，即使，我会故意地在你遇到危险时远远地观望着你，看你承受着那份痛苦。很多时候，我很想告诉自己我与你没有那么多的羁绊，或许，只是单纯的老板与伙计会好很多……”
“停下，你不需要在说下去。”我打断了他的话，因为我实在没办法听下去，一头扎进了大雪中，跑开。
十年来，我总是在思考我是否能以这样的模样一直生活下去，而阿阮的话，却让我第一次产生了想要离开这个地方的冲动，或者，我应该去轮回，或者，那个时候，我就应该让冥王带我走。
我跪倒在雪地上，因为我发现我的身体卡得不行，膝盖处渗透进丝丝冷意，我看着阿阮走到我的面前，蹲下来，对我说：“可是，饶是我如何努力让自己与你保持着那不冷不热的关系，也无法控制那可笑的感情。所以，我很担心，我若是继续欺骗你我不喜欢你，你会不会哭死。”
啪——
像他每一次捉弄完我一样，我狠狠地甩了他一个耳光。他的脸颊上留下了我的指印，这告白真的一点诚意都没有。
我记起来，三年前，在摩天轮上，我迷迷糊糊着了魔一般，对他说：“嘿，阿阮，一起坐了摩天轮的人就会一直幸福哦，你说我们会吗？”
他没回答，始终笑着，那时的我有些失望，失望地从摩天轮下来，觉得自己很蠢。
“你在身边，我才会觉得，自己可以活得像个人。”我被他抱了起来，他的身体温暖得不行。
可是啊，阿阮，我和你，始终都不是人。
这天，可真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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