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他是这样的人
下山时，天渐渐放晴。
几缕淡黄色的阳光穿过重重云雾，从树梢的缝隙中漏下。
被雨水润湿过的深青色的石阶上，树影斑驳。
念暄忽地伸出脚，在筱悠的影子上狠狠地踩了一脚，“踩到你了，哈哈！”
筱悠横了他一眼，“你幼稚不幼稚？”
念暄见状，又再次大胆地踩了石阶上筱悠那被投影成一段一段的影子一脚。
筱悠忍无可忍，也要去踩念暄的影子。念暄灵活避开，飞快地跳下一级一级的石阶，在前方叫嚣道：“嘿嘿！你踩不到！”
筱悠不甘示弱地追上去。可石阶被水浸得湿滑，筱悠一不留神，脚下一滑，整个人重心失衡，眼看就要从半空中直直跌下。
筱悠后怕地闭上眼——身体在空中轻飘飘地，不受控制。倏然间，她感觉到一只有力的手搭在自己的腰后，另一只同样有力的手搭在自己的膝盖后。她进入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下意识睁开眼，面前是那人放大了好几倍的俊美的脸，再环视四周，有不少人正看着他们，而她现在正被他以一种极为亲昵的姿势抱着，自己的手也不知何时勾住了他细长的脖颈，血立刻涌上脸，热得发红。她不自在地轻声说道：“放我下来。”
念暄倒没有一点被围观的尴尬，很自然利索地放筱悠落地。
筱悠站稳了，就狠狠地瞪了念暄一眼。
念暄无辜地说：“不感谢我？”
“吃我豆腐！”筱悠岔气道。
念暄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你说什么？就你这么干瘦的身材，有什么豆腐好吃的？居然不感谢我的身手敏捷、眼疾手快，难道你想直直坐到地上去，屁股开花？”
筱悠咬牙切齿地瞪了念暄一眼，不再理他，自己径自走去。
念暄估计筱悠是有些生气了，只得道：“行了，行了，给你赔礼道歉，不就得了吗？那你是不是也要摸我才解气啊，你摸就摸呗？我这块豆腐的味道估计是比你那块来得鲜美。”
筱悠又气又羞，耳根都红了，无意间加快了脚步。
“喂，腿脚不好的小朋友，你走慢点啊，别又摔了啊，老师很担心的！”
筱悠又加快了步子。念暄无法，小跑着跟上，突然又叫道：“喂，手机借我一下！”
筱悠不理他，正在他意料当中，他不泄气地又叫了一遍：“筱同学，手机借下我！”此时，筱悠停下步子，半转过身来，探照灯般的目光看向他，这也在他的意料中。
“手机借下我。”
“你没手机？”筱悠问。
念暄不做答，待筱悠刚从包中掏出手机，他就眼疾手快地一把夺来。
“款式怎么这么老套？”念暄打量了一番手机的外型，有些嫌恶地道。
“爱用不用！”筱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此时他已经熟门熟路地拨出了一个号码。
不一会儿，回荡着声声鸟啼的山间响起了一首凄婉的小提琴协奏曲。
筱悠仔细地听了听，声音似乎是从念暄的裤子上的右口袋中传出来的。
果然，他从右口袋中当着筱悠的面自然地拿出了他的手机。
筱悠一下子就来气了，“你不是有手机吗？”
念暄抬起头看向筱悠，“我有说我没有手机吗？”
筱悠被念暄回驳得气都不打一处出来了，“你……”
念暄看着她这副满脸涨红生气的模样笑出声来，“我会补偿你的！”话毕，他按了“取消”按钮。乐曲戛然而止。筱悠看着念暄熟练地按着自己手机的按键，不知他又要干什么，皱了皱眉头。
不一会儿，念暄将手机还给筱悠。筱悠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干了什么？”
念暄吊儿郎当地说：“补偿你啊！”
筱悠的眉头都快皱成一个疙瘩了。
“你不是喜欢我哥吗？我帮你存了他的手机号。这个补偿，怎么样？念家大少爷的手机号可不是一般人想要就要得来的，总觉得你亏欠了我什么，不以身相许实在不够意思，唉，但你都喜欢我哥了嘛……嘿嘿，你别担心，我这个人心眼大得很，也想得开，不会为难你，你就放宽心啦！”念暄面上笑得很浮夸，但心却是阴沉沉的。
筱悠一脸黑线。
“走吧！”念暄吁了一口气，目光空洞地望向前方，有种莫名的淡淡哀伤，淡得不会被旁人发觉。
筱悠，我曾说我不会单恋任何一个女生。但现在看来，你赢了，我败了。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女孩有过如此大的兴趣。但是如果你是真心喜欢我哥的，我会帮你的。
他在心里这么说，有些乏力地闭上了眼。
再睁开眼时，面前再也看不见这漫山火红的枫叶林、光斑点点的青石石阶、三两结伴的行人。是的，一切别的都成了陪衬，一切别的事物都黯然失色，他只能看见那一刻簌簌纷飞的枫叶中她飘在空中的翩然身影，上衣的宽大下摆在风中自由地舞动，那一头被扎成一束的漆黑墨发亦优美地展开。
那一刻，真美，她在向他飞来。
十一长假结束后，筱悠回到学校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夏怡。
“夏怡小姐？你跑什么啊？”
夏怡尴尬地止步，转身对上筱悠鄙夷的目光，“锻炼身体啊……生命在于运动。”说到后面，夏怡自己都心虚了。
筱悠玩味地道：“是吗？夏小姐穿着白色连衣裙在这里锻炼身体，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啊！”
“我和萧素其实也没什么，”夏怡忽地想起什么，“倒是你，你和念暄是怎么回事啊？”
筱悠闻言也有点尴尬了起来，“我和他能有什么？”
“别骗人了，谁信啊？”
两人正吵闹着，筱悠忽然留意到了月牙湖中的望月亭中的那个人。
清冷的面容，幽深的黑眸，颀长的身形。
念昀？
他毕业后一直没回致知大学看过，如今却来了？
为什么呢？
筱悠还来不及多想，一人已沿着迂回的长廊走向望月亭。
清瘦的面容，清明的黑眸，挺俊的身形。
念暄？
他行到念昀前站定。
念昀的身形比念暄稍微高大些，五官也比念暄硬朗些。儒雅的念昀眉目分明的脸上总是写着沉稳冷静，与孩子气的念暄有着天壤之别。
两人唇瓣翕动。
筱悠虽然能够看清他们，但却听不见他们在交谈什么。眼睛有点散光的夏怡则是连对面两人是谁都看不清。
“走了，你看什么看啊？”夏怡撇撇嘴。
“不觉得这平静的湖面很好看吗？”筱悠没话找话。
“有病！”
“你说谁有病啊？”
“你啊，你啊！”夏怡说完就立即快跑闪人。
筱悠追着跑上去，“夏小姐，你又开始这种令人目光追随的锻炼方式了？”
月牙湖。望月亭。
“大哥居然跑到学校来看我，未免太兴师动众了吧？”念暄笑得很随意，“再说了之前我耍了你一次，你耍了我一次，债都还清了啊？”
念昀面无表情，很淡然地说：“你那天问十年前的异元科技公司的事，为什么？”
念暄仍旧笑得很散漫，“哥，你并不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干什么要问呢！”
念昀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弟弟，“我只是没有很想知道。”
“你不是说过异元最近从英国新引进了一位年轻的华裔程序设计师吗？”
“我觉得我没对你说过这件事情。”
“呦！真是冷淡。那天奶奶来家里吃饭、我也回家吃饭，在餐桌上，你讲的啊！”
念昀波澜不惊，很平淡地回应：“哦。公司事情很多，忘了。”
“行，你这大忙人，记得就有鬼了！”念暄撇嘴道：“你听过吴缺这个人吗？”
吴缺？
念昀的脑海中立即蹦出了一个五官精致得宛若是上帝精心雕刻成的男子的面容。
完美无缺？
“嗯。”念昀从遐思中回过神来，“我在英国出差时见过他，他是个思维能力、动手能力都极强的人。”
“我见过他了，在巅峰都市。”念暄说得很简洁。
“他现在怎么样？”
“气场挺强的一个人，很能吸引人的注意力。他应该就是那名异元新引进的年轻的华裔程序设计师。这样的人若为异元所用，长远而言，只怕对清晖不利。”念暄很认真地分析着，“更何况，陈勉逸这样的资深技术工程师都被调离核心队伍了，清晖需要注入新的活力。”
“你的意思是用吴缺来弥补陈勉逸被调职后的空缺？”念昀微微眯起双眼。
“差不多。”
“念暄，你别太天真了，你认为这种事，是你说做就能做的？我对吴缺有一定的了解，他是个很有骨气的人，不是你使唤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的，更何况，他现在是异元的人。”
“正是因为他是个骨子里有傲气的人，这事就更加好办。吴缺的年龄大概和你差不多，那就是比沈华英大。才华如此出众、性情如此烈的人怎么可能甘于自己为一个比自己年龄还轻的黄毛小孩儿办事？吴缺和你在英国时就认识了，而且上次在巅峰都市时，我看得出他和沈华英的关系并不是很好，两人相处挺疏离的。只要清晖有这念头，打算把他揽过来，那绝对是可能的。”念暄浓淡适中的眉毛轻轻上扬。
念昀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那比自己稚嫩不少的眉宇间透出成熟的气韵。
他表面上幼稚癫狂，内心却是沉稳成熟的？
念昀不由地想起了那天在米黑咖啡屋时，筱悠对念暄的评价。
筱悠，你答对了，他的确是这么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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