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破劫
邱璃颤抖着脚步，狂奔进屋。
角落的夜明珠将榻上的人影照得清晰，一身血衣，奄奄一息，紧闭的眼睛，蹙起的眉头……
“云霄——”
邱璃从喉咙深处发出破碎的哭喊。
他最喜爱的白色衣袍，如今被浸在血水里，宛若躺在红莲业火里灼烧，他……一定极痛吧？
他还活着吗？
邱璃俯趴在榻旁，手抖得不像话，却连碰都不敢碰他一下。
万箭穿心，亦不及她此刻痛苦，几番开口，再不能发出声音。
忽然一道怒极的身影将她猛地拉到屋外，邱璃睁着红肿的双眼，错愕地望着眼前陌生的人，却听对方怒不可遏地道：
“我让你修炼，是要你凭本事，你怎的如此恶毒，竟这般利用他，为你冲破封印……你想害死他吗？”
邱璃耗尽心力，才终能发出声音：
“他为什么冲破封印？”
那人怒到说不出话，良久才气息不稳地道：
“为渡法力给你，助你成神。”
邱璃恍恍惚惚，如难以置信般：“可、我没有让他——”
那人打断他，呵斥道：
“那你可曾对他说过，你必须在一年内成神，现下已时日无多？”
邱璃沉默了，大颗的眼泪簌簌落下，心像被扎了一刀。
也许，昨夜醉酒，她果是说过如此的话……否则云霄何故今日一早便说要闭关，还打发了她回去？
原来，竟是她害得他这样……她当真是个罪人！
罪无可恕。
那人匆匆回到屋内，伸手向云霄鼻息间探去。
“我必须带他回去，哪怕天帝降罪，我也断不能放他独自一人在这里等死。”
邱璃惶惑地问：“回哪里？”
“九重天。”
邱璃痛苦地握紧了手指：“你有把握能救他吗？等他……好了，他还会回来吗？”
那人憎恶地睨她：“我自当竭尽全力，我不是你。”
“还有，他不会再回来，你别痴心妄想了，算我瞎了眼，才找了你这么个自私的人，还妄想你能渡己亦渡他……往后余生，你且在这山谷里好生赎罪吧！”
邱璃深深看向榻上那张苍白无血的脸，纵有再多不舍，再多想说的话，也没机会了，他不会再听到。
她颤抖着让开，却蓦地听到榻上的人气息微弱的低吟：
“灵璧，你不可、责骂她……是我甘愿……”
邱璃死咬着嘴唇，狼狈地挥袖擦眼泪，却越擦越多。
灵璧上神痛惜地看着云霄，欲上前扶他：“你勿要再说话，我现下带你走。”
榻上的人艰难地喘气：“我不走……你且、且回吧。”
灵璧不管不顾，将手伸向他，云霄拧紧了眉：“你、你想让我催动法阵……送你回吗？”
灵璧动作蓦地顿住，惊慌又带怒地道：
“你是不是疯了？你何故为她至此？”
云霄费力地挥动衣袖，指尖凝聚，发出微弱的蓝光，唇边溢出殷红的血。
“云霄！”邱璃一把跌坐在地，冲他嘶喊，“我求求你行不行，好好活着。”
灵璧心中大骇，连退了数步：“好，我答应你，我现在就走。”
云霄艰难地放下手，气息更见微弱。
灵璧将护心丹塞进邱璃手中：“喂他服下。”
邱璃不敢迟疑，诚惶诚恐地接过，小心翼翼将丹药送进云霄口中，在他耳边哽咽道：“快服下。”
云霄喉头动了动，气息渐渐平稳。
邱璃无措地转向灵璧：“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他？”
灵璧不愿看她，却仍咬牙给她传了道口诀：
“好生陪着他，如能安然度过今晚，当无大碍。如若，有任何惊变，速速唤我！”
“若出了任何闪失，我定叫你……求死不能！”
榻上，云霄带怒的声音传来：“你走。”
灵璧气极，长袖一拂，顷刻间消失。
邱璃起身，将竹屋的门关好，回到榻边，用力屈身跪了下来。
云霄转头看她：“你、这是作甚！”
邱璃摇头，心痛得说不出话，良久才道：
“是我害了你，若你有事，我定为你……为你偿命。”
她似被抽空了力气，黯然趴在榻上，鼻息间都是血腥味，那是云霄的血，将整间屋子染成刺眼的红，他往日那般爱干净，染不得半分尘埃……
“起来。”
邱璃不敢不从，云霄需要好生休养，不能再让他费力说话。
她慌乱地起身，小心爬上榻，在云霄身旁轻轻躺下，深怕碰到了他，末了，动作极轻柔地握住他的手，那手修长，此刻却一片冰凉。
“我会陪着你，你一定要好起来。”
云霄艰难地笑了笑，乏力地闭上眼睛。
邱璃的眼泪沾湿了枕巾，却不及握着的手冰凉，她凑到云霄耳边，轻声低语：“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
三日后，傍晚。
云霄的气色已渐渐恢复如常，手心也泛了些暖意。
邱璃俯趴在榻旁，用木勺喂他吃粥，轻轻地吹，再一点一点送进他口中。云霄笑望着她，目光盛满了温柔。
“你不必那般小心，我已然好了。再休息几日，便能行动自如。”
“嗯。”邱璃心里沉甸甸的，不知说什么好。
这几日，她时时祈求上苍，愿将此生所有的运气与福报，通通转给云霄，只要他能好起来，她便再不贪心了。
云霄已能自行起身，靠坐在榻上，唯余腿脚还是伤得严重，暂不能下地行走。
亦不方便沐浴。
天气渐热，邱璃望着他鬓边的薄汗，担心他夜里睡不好觉，贴心地搬来木桶，烧了满满一桶热水，待温度适宜，取来绸巾，望向云霄，羞涩地道：
“我、我帮你擦身吧？”
云霄惊疑地看她，霎时间红了脸颊：“不必，等明日——”
“没关系的，我、我可以蒙上眼睛。”
明日，他也依然不便下榻，得好生休养一段时日，莫不可操之过急。
邱璃将绸巾在浴桶中沾湿，见屋里没了声音，疑惑地转头朝云霄看去，那双幽深的眸子也在看她。
唇边勾起一道浅浅的弧，云霄难得地同她玩笑：
“你好像，对我沐浴，很是好奇？”
邱璃羞得直跺脚，语无伦次地道：“因为我、我从来没见过……”
没见过什么，她说不出来。
她想干什么，她也不知道！
但她在骗鬼，她心下是清楚的，一个学医的，能有什么没见过？只是，这般姿容绝世的，她好像真没见过。
这么说来，也不算骗人……
待反应过来刚说了什么胡话之后，邱璃脸红得像要滴血，鼓起勇气朝云霄看去，他亦是俊颜微红，耳廓似灼烧的火焰，连脖子亦是粉红一片。
“那……”
“嗯？”
邱璃迷茫地看他，顿了好几秒才猛地回神，见云霄眉心轻拧，手指紧张地握拢，侧过头不敢看她，甚至连呼吸都乱了……
邱璃感动得不知所措。
他这是——真在考虑？
瞧这意思，甚至准备答应她？
邱璃简直受宠若惊，又慌得心跳如鼓，她真不是人，人家大病初愈，她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
“咳咳……”
她决定好好做个人，反正么，来日方长。
舔了舔唇，按捺住狂乱的心跳，邱璃等稍微平静了些，敛眉顺目地道：
“这样吧，我扶你坐到浴桶，将干净衣服放在榻上，你自行……等换好衣服，你再唤我进来，扶你上榻。”
“嗯。”云霄别开目光，低声应了声。
邱璃长舒一口气，她终于从人，修成了圣人，可喜可贺！
将门轻轻关上，邱璃独自在院外踱步，忽然想到什么，急急唤出灵璧教的口诀，忐忑地问，云霄此举会不会承受责罚，如果有，她愿代他受过。
灵璧知悉云霄成功度过此劫，心下愤懑亦减轻许多，见她如今还算有良心，态度便也不似先前抵触。
“我已代他向天帝请罪，天帝直言，这是天道，其他的么……无可奉告。暂且看来，应当无事了，你安心照顾他。”
“好。”
邱璃这才踏实了，先前几日，做了好些噩梦，每每吓得不敢再睡。
数日后。
云霄身子已无碍，气色亦彻底恢复。
这日晚间，他尝试下榻，因封印许久的法力已悉数恢复，周身灵脉贯通，一切更甚从前。
邱璃笑吟吟地望着他，调皮地道：
“参见云霄上神！”
云霄无奈地看她一眼，招手：“过来。”
邱璃好奇地走到榻边，跟他正对着坐下，云霄以两指轻覆在她前额，邱璃正一头雾水，而后发现源源不绝的法力正被一点点灌入体内。
她诧异地睁眼，云霄蹙眉：“闭眼，专心。”
邱璃听话地闭上眼睛，心情极为复杂，虽然这样做着实解了她困惑已久的难题，可心里总免不了自责，愧疚难安，云霄付出那样大的代价，却只为了帮她。
这份恩情，无法偿还。
体内法力缓缓流经周身灵脉，所到之处，充沛至极，灵脉从干涸细弱渐至如火鼎盛，不知过了多久，当邱璃再睁眼时，整个人都似不同了。
她茫然地摊开掌心，一簇橙色焰火悬浮于掌心上方，如莲绽放。
云霄浅浅一笑：“现下，你已成神了，这是你的本命法器，璃觞焰火，你可以收放自如。”
邱璃试了试，果然收了起来，掌心空空如也，瞧不见任何异常。
“好神奇啊。”她兴奋不已，试着用意念控制屋内物什，指尖轻转，所有物品能隔空移动，甚至原地消失。
“我终于不再是个法力低微的小妖了？”她雀跃地拉过云霄的手，“那我是不是亦能腾云驾雾，日行千里？”
云霄看着她，眸光温柔：“嗯。”
“我去照照看，神是什么样子。”邱璃蹦跳着跑到铜镜旁，“哇！真的变了好多！”
她惊讶地捂着嘴，简直难以置信。
镜中的人虽还是原来那张脸，可神态莫名的艳丽了许多，明眸皓齿，玉骨冰肌，整个人愈发妍艳了，真是……连自己都移不开眼。
大抵是，借助云霄的法力升的阶，所以染上了他的气息？
邱璃俯首，轻嗅自己手腕处，当真是泛着他身上一样的幽凛冷香，简直是……叫她激动得说不出话！
不知怎样报答他才好，邱璃回眸，眸光盈盈望向云霄，望着他容颜绝艳的脸，忽地生出些绮思——
霎时间，心跳如炽，乱了呼吸……
“云霄。”她咬唇，娇嗔地唤他。
“嗯？”
邱璃嫣然一笑：“今夜，我要同你饮酒。”
“好。”
见计谋得逞，她似生怕他变卦，忙不迭去取来珍酿和竹碗，这几日她偷偷研习了新配方，酒意更烈，嘿嘿，没有人，哪怕是神，能喝过两碗还不醉的。
数个时辰后，屋里只隐隐四角有依稀的烛火。
空气中，醇醉的酒香泛着身上的幽香，迷离了人心。
“云霄，”邱璃小声唤他，“你看看我。”
手指轻捻衣裙系带，霎时间，云霄琥珀色的眼眸中映着满室飘散的鹅黄衣裙……
醉与不醉，已然不重要，破闸一般倾泻的爱意、失了控的呼吸，令他眸光蓦地幽深，蓄满灼热的火。
烛影摇曳，满室幽香。
云霄狂乱地伸手拂过半空，将整间竹屋笼在绝密的结界内——
任九天之上最强的法器，亦无法窥探到丝毫……
-
次日，邱璃幽幽转醒，为自己昨夜酒后的胆大放肆心跳不已，脸颊仍发着烫，目光扫过整间屋子，门是关的，云霄不在屋内。
她忽然想起许久之前那次，也是这般懒懒醒来，云霄端坐在桌边，一本正经假装看书的情景，忍不住掩口轻笑。
这回，他得躲到更远的地方吧？
邱璃低头，打量自己锁骨上一枚粉色的梨花结印，昨夜的情景便在脑海里一一浮现：
她好奇地问云霄，为何他锁骨会有此印，云霄温柔地看她，缓缓答她：
“因为修的清心道，故能结下此印。”
邱璃担忧地问：“那——”
云霄唇边浮起一抹好看的弧：“无妨，我早已修成正果。”
……
后来，这枚结印就种在了她身上，衬得肤色更莹白，甚是好看，而云霄身上的印记，则彻底消失了。
邱璃捂着发热的脸颊，长舒一口气，而后咬牙忍住身子的不适，缓缓起床更衣，将被子叠得整齐，想了想，又进里间，换了一床新被褥。
洗漱梳妆完毕后，她打开屋门，准备去竹林散散步，咬唇轻笑，以云霄性子，定是还要过许久才会回家。
忽然间，一道熟悉的身影现身在侧，没好气地拧住了她的耳朵。
是灵璧上神。
“死丫头，你干了什么好事？”
邱璃心虚地挣脱：“我干什么了？”
云霄不是说设了结界么，他该不会是看得见吧？
灵璧气得牙齿打颤：“你你、竟敢渎神？”
邱璃吓了一跳，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怎会知道？”
灵璧的白眼几乎翻到了天上。
“我与他同修清心道，昨夜他的灵石整夜发光，今早我才发现，灵石上的梨花结印消失了。”
邱璃：“……”什么破清心道，还真是毫无隐私。
假装无事发生，她死猪不怕开水烫地问：“你找我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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