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灵
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丞相府来到月息湖的。
一路上她只知道朝着一个方向奔跑，不断的奔跑。
不管撞到了多少行人，摔倒了多少次……
一个下午的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明明说过会在家等自己的。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不可能。
一定不可能。
一定。
她定然还好好的在家，没有外出。
在家！在家！
没事的
……
可是现实呢？
她看到了什么？
夕阳西下，将整个月息湖染成了金霞色。
湖水与白雪的交界处，有一缕浅紫身影安静的躺着。
身上只剩浅紫色的裙袄，同款的斗篷已经不翼而飞。此刻衣衫凌乱似乎之前有过挣扎，又因为浸泡了湖水，风吹不动，看起来她整个人都像僵硬了一般。
原本整齐的发髻也杂乱无章，长发四处散开，胡乱的糊住了她惨白的脸孔。
看不到她的的表情是痛苦，还是害怕，亦或者悲伤。
这样的子夜看起来如同一个被抛弃的破旧娃娃，可怜而可悲。
是的，这个在寒冬中孤寂的身影，就是她们口中死去了的苏子夜。
即便不曾走近，也可以一眼认出她来。
眼泪终于决堤而下，浑身的力气一刹那被抽离。
无力的跌坐在雪地上，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流着泪，一直远远的看着她的小姐，看着她从小看到大的妹妹——子夜。
“姐姐……”
“姐姐……”
耳边还在清楚的回荡着午时出门前她娇嫩的声音，为什么要出门，如果不出门……
“……姐姐可莫忘了要早些回来，姨娘和孙姨可是很快就会回来的。”纤瘦的紫衣女孩不舍的拉着青衣女孩的手，轻声嘱咐着又好像威胁着。
“小姐且放心，姨娘和娘亲今儿去了轻恩寺，不到黄昏是回不来的”那时午后的阳光正好，差不多大的两个女孩站在远秋阁的门口为短暂的分开而惜别。
只见一身青色衣裳的打趣的捏住了子夜的鼻子，空荡的院子前传出一阵欢笑。
“即便她们真的提前回来了，小姐也总是在家的，还有什么应付不来的？”
“哼，反正我总是不能出府的，你便借此来打趣我。”子夜故作生气的别过头。
见此，知道这事触碰了子夜的心伤，左思右想间从包袱里抽出了一条锦帕。
帕子的材料算不得什么上等，但是上面却绣着久负盛名的一线绣，那可是极好极精致的。
这段时间来，凭着售卖这些精致的绢帕，虽赚不得太多钱，但是远秋阁的生活却改善不少。
“这一线绣可是极好的,丘城难得一人会。若是让小姐亲自去卖，被人看出了身份，不怕出了事？”
“好，好，好。你说的对。我惯说不过你不说就是了。”
“好小姐，婢子错了。”福身一礼。“婢子这就出门，然后再早早的回来，一定不让小姐为难。”
“快起来，怎么顽笑着还做起礼了？”子夜最不喜欢对她福礼，自称婢子的，哪怕是顽笑也总会让她心里疼惜。
她将和孙姨当作亲人相待，哪有人希望亲人会这样自贱高低的。
快速的扶起，也不等她反应便将她向门外用力推去。“姐姐且快去吧，我自会在家中等你的，记得早些回来就是。”
被推出了很远再回头时，还能看到子夜站在门外对她挥手。
这样的子夜让她感觉心里只有满满的幸福。
可是后来呢，依约早早的回来了，还带了份子夜最爱吃的蜜枣糖糕。然而家中并没有子夜的身影。
不知子夜去了何处，只得四处寻找，后来还是见着了两个惊慌失措的丫鬟才知道子夜出了事。
两个丫鬟是大夫人房里当值的。不久前看到苏紫月和苏依柔回来，刚下马车便神色慌张跑了过来，未及梳洗就脸色惨白的进了大夫人房里。二人好奇就在门口留心听了听，这才知道出了事。
“听说可是你阁里的四小姐央着三小姐和六小姐带她去游月息湖的，二位小姐见她可怜才带她去了，谁知竟出了这起子事。”
“是呢，是呢。要我看，都是四小姐带的霉运。二位小姐先陪看了树挂，然后又给她又买了祈愿灯许愿，已经是莫大恩典了，谁知你家小姐没见过世面，非要去试试那月息湖水是不是比别处更冷，这一试竟然出了大问题。她自己淹进那湖水里就算了，偏偏还惊动了传说中的守湖精怪，险些伤了咱们三小姐，真是自作孽连累人不浅。也不知这月息湖以后还能不能太平了……”
二个丫鬟还在自顾自的抱怨着，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一路奔跑不知跑了多久，撞到多少人，都好像没有了知觉。
直至跑到月息湖，看到地上的子夜，她才停住了脚步。
子夜躺在那里，坐在这里。
明明同在湖边，却好像相隔了一个世界。
不对，不对，有什么不对……
两个丫鬟的话在耳边回荡，皱眉，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她自己淹进那湖水里……”
她们说子夜已经淹进了湖里，可此刻她却在湖边躺着。
那两个小姐是绝对不会救子夜出湖的，那么……
子夜没有死，还从水中游到了岸上，她一定还活着。
子夜是真正得月神庇佑的人，怎么会死？
已经耗尽力气的突然浑身一震，疯了一般的从地上爬起，手脚并用的爬到子夜身边，已经冷到麻木的她一把将子夜环抱进怀里，紧紧地，紧紧地，好像要把身上的温度都传到子夜身上。
可是子夜实在太冷了，不仅是湿了的衣服已经结冰，甚至在她的脸上还能看见薄薄的冰霜凝固不化。
此刻，不论何人靠近子夜都会发现，子夜根本没有任何的呼吸和心跳，子夜死了。
可是看不到，感觉不到，她坚信，子夜活着。
“子夜，不是说好在家里等我的么？我买了你最爱吃的蜜枣糖糕，你不是最爱吃的……”
“子夜，你怎么跑到这么冷的地方来了，又是她们威胁你来的吧。你怎么这么傻。”
“子夜，这太冷了，我们回家吧。回家吃蜜枣糖糕……”
“子夜，一切都过去了……”
吃力的扶起子夜，左手抓着她的左手，右手抓着她的右手，一个转身将子夜稳稳的背在了身上。
不知是不是拥抱的温度融化了子夜衣裳，这会儿的子夜异常柔软服帖，丝毫没有了刚才僵硬的姿态。
如果再忽略掉子夜滴着湖水的袄裙，那么她看起来就和平时睡着了一样，让人看着心疼。
一路背着子夜往回走，一路陪着子夜说话。
感觉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比子夜大四岁，从小她就这样背着子夜四处玩耍，陪她说话，哄她睡觉，可是大了后再未有过。此时再背起才发现子夜竟然这么轻，一身湿透的袄裙加上子夜本身的重量，倒也背的起来。
嘴角一抹苦涩，既心疼她平日里受的苦，又欣慰她这么轻才能背的起。
背着子夜走出月息湖一段距离才看到丞相府的马车，没有什么夫人主子前来主持大局，只有赵总管领着两个婢子四个奴才过来，大概是打算捞尸首的。
可见子夜在苏府根本没有地位，也只和那两个坠湖的丫头一般待遇。
本不打算再让其他人碰子夜，可是到丞相府又委实太远，将子夜再冻着便不好了，遂和赵总管求了马车载着子夜一同回去。毕竟还是丞相府的家事，不想平头百姓多出什么谣言，赵总管倒也痛快应了。
亲力亲为的做所有事情，只道她不想让别人再碰子夜，却不知那几人也都乐得不碰子夜，恐碰死人沾染了晦气。
丞相府门，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见突然有人从相府马车上背下了个水人来，众人皆好奇驻足观看。
不去看那些好奇的目光，只对赵总管屈膝一礼。
因为身上还背着府里的四小姐，不论生死，此一礼赵总管倒是不敢受了，只快速上前扶起。
低着头自嘲一笑，却没有起来。“谢赵总管。烦赵总管帮忙禀告夫人一声，已经接了四小姐回府。只是小姐身子脏污，浑身湿透，怕去前院会弄脏了夫人的院子，此刻就先不过去了问安了，还望夫人莫要怪罪。只等小姐身子大好了，再让小姐去夫人处请罪。”
说完该说的就起身往后院远秋阁走去，全然不顾身后众人的惊愕。
赵总管见她如此无礼倒真没有生气，只是恐惧惊慌，那四小姐分明已经没了呼吸，她却……
一步一步，走的沉稳无比，一步一步，走的异常艰辛。
感觉走了很久，身后的雪上都绵延着深深的脚印，又感觉才走了一会儿，已经能够看到前面的远秋阁了。
“子夜，我们到家……”
话音未落，远秋阁突然冲出了一个气质脱俗的妇人，一脸惊慌悲痛与此人平时的模样大不一样。她步伐十分焦急，估计没想到会遇到，一个不稳险些跌倒，被随后跑出来的年长妇人堪堪扶住，这妇人脸上的惊慌不亚于第一位。
站定看着她们就在眼前，突然感觉心里有一根玄崩了，眼泪落下。
“咚”的一声。
竟背着子夜跪下了，跪的决绝，跪的沉稳。
“幽姨！没有保护好子夜……”一声哭喊，三人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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