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断情
“大师姐,我对不住你。”殷红的血液从花容的嘴角流出,她身上也是扎了许多的短箭,飞镖,不断地往外渗血。哪哪都在流血,却哪哪都止不住。“是我害死了你的孩子,是我害死了宫月,一步错,步步错,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是,等我后悔了,却是太迟了。”她脸上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在满是血污的脸上留下两道浅浅的痕迹。
“别说了,那些都过去了。走,师姐带你回山庄。”慕雪拔出了她身上的几枚飞镖,扶起她,就欲往山上去。
花容艰难的扭过脸,看了一眼台阶之上的山庄,摇了摇头,“师姐,我不行了,回不去了,我也没有脸回去。”她脚下一软,身子往下坠,她的身上还插着短箭,慕雪难以施力,连带着蹲在了地上。
花容睁眼看着慕雪,只觉得眼皮一直在往下坠,她怕有些话,不说就再也来不及了,她紧紧地揪着慕雪的衣襟,说道:“大师姐,你知道么,我一直都很嫉妒你。长得比我美,武功也比我好,师父把许多上乘的武功都交给你,委以重任。虽然都是入室弟子,可是你却一直是凌驾于我们众姐妹之上的存在,高高在上,受人仰望。师父器重你,小风崇拜你,小月还对你……即便我做得再好,在你的身边永远是黯淡无光。”
“而且,你知道吗,我在十六岁的那年,喜欢过一个男人,可是被师父知道后她竟然让二师父杀了他。他就那么死了,他可是我第一个爱的人,呜呜……”花容哽咽着说下去,“二师父杀了他,师父看到了他的尸体还冷冷地说一句‘不许哭,仙华山庄的人不许谈情,也不许流泪'。可是到了你,师父不但同意你和顾乘风在一起,竟然还有意撮合,甚至把研制多年的痴心散都给了你。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呐,为什么你就可以嫁给心爱的人,为他生子,我爱的人却成了一具白骨从此天人永隔。我恨师父,也恨你,可是我偏偏斗不过她们。”泪水爬满了花容的脸,也溢满了慕雪的眶。
“我存了私心,想破坏你和顾乘风的婚事,故意借着假扮你的机会,刺了他一剑,可他竟不躲不闪,心甘情愿。我根本拆散不了你们,所以,在大婚那天,我故意不让你如愿。只可惜,本以为只是走错了一步,却不想着接下来的千步万步都错了。等我知错了,却已经回不了头了。你的心里,一定很恨我,对不对?”
“唔”,又一口鲜血上涌,染红了前襟。
“小容,你别说了,咱们走,师姐带你回家。”慕雪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想要将她抱起。
“不用了,我是挺不过去了,我只想把话说完,我……我就死而无憾了。那日顾乘风之所以对你下手,是因为骆少华从我这里拿到了痴心散。他才会忘记和你的过去,转而和唐念月好。而且,我觉得师父制的药有问题,他不但忘了你,连性情也变了,变得心狠手辣。这次,顾乘风,也会来,如果再见面,师姐你……务必要小心。师妹我,我再也帮不了你什么了。”她眼神中的神采慢慢黯淡下去,气息也变得微弱。
这时花容看到慕雪身后奔来了两个黑衣人,举着剑就要朝着慕雪劈下去。
“小心。”花容惊呼出声,可还是晚了,她看见长剑直直劈下。她不敢看,却感觉到了血腥的的气息。
“小容,小容。”她睁眼,却没有见到想象中的惨景,二人的剑并未对慕雪造成影响,却是慕雪反手一剑将二人结果了。花容脸上有些惊异,但很快便想明白了,虚弱道:“骆谦果真是极爱你的,竟然把惟一的金丝软甲也给了你。师姐,我是真的羡慕你,总能遇到这般对你的人。可是,我大概是再也遇不到了。”
“咳咳——”刚才那一喊,用尽了花容最后的气力。如今心愿已了,她也能安心地闭上了眼,“师姐,其实,死前还能听到你叫我小容,真好……”可惜我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容,你却依然还是当年的师姐。后面的话,还没有出口,花容便咽了气。
“小容——”
“节哀。”耳边传来了熟悉的温厚的嗓音,是骆谦解决了所有的黑衣人过来了。虽然慕雪沉浸在对花容的悲痛中,但她也还没有丧失理智,“你有没有受伤?”眼前的人也是浑身血迹斑斑,淡青色长袍上黑黑紫紫的一大块。
“我没事。”说着他陪着慕雪蹲下来,伸手拔去了花容身上的暗箭,伤口已经不在流血,泛着冰冷的暗红色。他作势要从慕雪手中抱过花容,却被慕雪制止了,“小容从来不喜欢不亲近的人碰她,也一向讨厌别人动她的东西。我来就好。”突然想起了什么,“骆少华已经上山了,你赶紧上去,看看什么情况。”虽然山上有二师父和柳忆,慕雪还是担心不下。
看骆谦还在犹豫,“快去罢!”
骆谦看了一眼脚下,所有的黑衣人都已经死了,尸体横横斜斜地躺着。而且慕雪还穿着金丝软甲,想是不会有事。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终是扭头走了。
人都走了,只剩下慕雪抱着花容站在原地。四月的暖阳照在慕雪的身上,她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暖意。
“小容,师姐带你回家。”她抱着花容,顺着台阶一级一级地往上走,每一步,都有千斤重。
多年前,也是她,牵着花容的手,在这条台阶上,一级一级地往上走。
……
“你跟着我走,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
“我会好好照顾你。”
“你要听师父的话。”
……
骆少华避开了几处机关,虽然衣服被划破了几处,终归没有受伤,单枪匹马地闯到了山上,却见苏璇已经抱着剑在台阶的尽头等着他。“骆少华,别来无恙。”
“苏璇,莫兰在哪里,我要见她。她有什么恩恩怨怨,冲我来,别跟孩子过不去。”
看着骆少华对女儿那般急切的模样,苏璇只觉得讽刺。当年让师姐不惜背叛师门的男人,心心念念的却一直是另外一个女人和他们的孩子。她一直为莫兰不值,可莫兰却偏执地走到了今天,而她只能陪下去。
“你放心,师姐不会放过你的。”
“她放不放过我没关系,今天我既然来了,便也没有打算活着离开。只是,不管怎么样,让我见月儿一眼。”
骆少华这个老狐狸,不见唐念月估计是不会乖乖地跟自己走的。苏璇给一旁的柳忆使了个眼色,柳忆会意下去把人带了上来。
很快,骆少华就看见几个侍女拿着剑,架着唐念月走了过来。月份又大了些,肚子已经微微隆起了,脸却比之前瘦了几分,但总算是没有受什么伤,骆少华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月儿,别怕,爹马上就来救你。”话一出口,跟在唐念月身后的几个人都量了量手里的剑,那动作无疑是在警告骆少华。骆少华也明白,押着唐念月的这六个人都是莫兰的死士,各个武功高强,未必在四大弟子之下,又有苏璇坐镇,贸然动手,他根本没有胜算,反而只可能害了唐念月。
“女儿也见到了,跟我走吧!师姐要见你。”苏璇一个眼神示意,那几个死士又把唐念月押走了。
这才刚刚见面,转眼就又要被押回去了,之前唐念月强忍着不哭,这回眼泪却是禁不住掉了下来。边走,边扭头喊:“爹,女儿没事,您自己千万小心呐。”
“月儿。”骆少华看着心疼,却也不敢贸然上去,双手紧握成拳。只得看着几个人押着唐念月进了拐角,消失不见。
“苏璇,走吧!”恩恩怨怨,总归是要有一个了解的。
走下几级台阶,又穿过一个花圃,苏璇带着人来到了月明崖。莫兰此时身着素净白衣,坐在轮椅之上,头发在头顶简单地梳了一个髻,还垂落的一些随风飘荡。她此刻正面对山崖而坐,安静地眺望远方。听到身后的动静,她只是淡淡地开了口,“你终于来了。”
“是的,我来了,当年的恩恩怨怨,总归要做个了断的。”说这话的时候,骆少华亦是有种解脱感。
“师妹,你下去吧。”
“师姐,不可。”留骆少华这么一个危险人物和莫兰独处,苏璇真担心他会做出什么来。
“死了也有唐念月陪葬,他不会动我。”
莫兰早就和苏璇吩咐好了,无论她生死,众人都照计划行事便是。苏璇知道自己是改变不了师姐的心意了,其实这一刻,她觉得两个人倒真是像,固执、无情,一旦认定,九头牛都拉不回。
苏璇退了下去,远远地守着,山崖上只剩下骆少华和莫兰二人。争斗了半辈子,在爱恨纠缠里蹉跎了半辈子的两个人,静静地在这一方天地里相遇了。
骆少华已经走到了莫兰的轮椅旁,静静地伫立着,“你让我来这里,究竟想做什么?说吧。”这是他多年后第一次离莫兰这么近,也是第一次这么近地审视她。曾经那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已被岁月染上斑白,稀疏地盘着发髻。他看不见她的脸,只见两条干瘦的胳膊交叠着放在腿上,仿佛已经死了一般,干枯,僵硬。哪里还是当年那两条藕白的臂膀,指如削葱根般的十指。垂挂下的两条腿,被襦裙掩盖着,却掩盖不住突起的膝盖骨。他顿时有些难以想象,这衣服之下,曾经那具优美的胴体,变成了一副怎样的皮囊。
莫兰没有留意到他在看自己,只是平静地开口:“陪我一同看这落日。”
“好。”骆少华破天荒地没有感觉到厌烦,许是他欠她的,真的太多了。
庞大的红日悬挂在这遥远的天际,烧红了半边天,也给连绵起伏的群山镀上了一道金。看了一会,骆少华觉得有些刺眼。而对于莫兰,日复一日地看,早已经习惯了。今日的日头,正好。
“在过去的这些年里,我总是喜欢坐在这高山之上,看着这落日。因为我知道,在山的那头,便是苗疆,我的故乡。其实这些年来,我很想回去,但我却回不去了,我没有脸回去。只得在这高山之上,一日又一日地守望。时常,我在想,如果当年我不曾出来,不曾遇见你,又会是怎样的光景。但至少,应该不会像现在这样。”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和脚,脸上带着哂笑,语气依旧无波无澜,“只可惜,人没有再活一次的机会。”
“当初是我负了你,可是我没想到你会如此执着,我只以为,伤了你,你便会走了。却没想到你不依不饶,甚至为我生下了孩子。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一个男人若是爱你,你在老虎嘴里拔牙也可以;而他若是真的不爱你,纵使你追随他踏遍千山万水也是枉然。可是当年的莫兰不懂,被伤得伤痕累累,依旧是不管不顾地往前。
“其实你当初接近我,就是早有预谋的,那时你便是看上了我的武功,而最终的目的,是为了得到冷月娥,是么?”
“是。”骆少华供认不讳。昔日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掩饰也没有丝毫的意义。
“那你可曾爱过我?”
“不曾。”
“好。”好干脆的答案,干脆得犹如一把利剑刺中了她的心,断了她所有的念想,但如今的她却已感觉不到疼痛。
她的双手开始颤抖,枯瘦的手臂无比僵硬,小臂已经萎缩,靠着上臂仅存的力量挪动胳膊,十指哆嗦着勉强能动,伸到袖间要掏什么东西。
“你在找什么,我帮你。”
没有得到答复,却只见莫兰艰难地从袖间掏出了一个荷包,是半旧的靛蓝。
这个荷包,骆少华认得,那是当初靠近莫兰之际,他故意讨要的。那次和她共度云雨之后,她披着衣服,靠坐在床头,含羞带笑地又缝过几针。只是后来,荷包还没有绣完,他就已经远走了。随后,便是莫兰日复一日地苦等,日复一日地寻找。
没想到,这么久了,这个荷包她竟然一直还在。
骆少华刚看见莫兰拿出来,还没有看清上面的刺绣,便只见莫兰手一松,山风立刻将荷包卷走了。骆少华试图伸手去抓,却已晚了一步,山风卷携者它不断下落。最后变成一个淡蓝的点,消失不见。
山崖之下,情川奔流不息。
千般过往,半世痴情,至此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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