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相认
慕雪站在父亲的墓前,多年未曾有人打理,墓的形状只剩一个依稀的土堆,杂草几乎将墓碑掩盖。慕雪拿着花锄,意欲清理墓旁的杂草,骆谦已比她更快一步,从她手里夺过锄头,三两下将杂草除尽。“我不会让我的女人做这些粗活的,而且这些也是我应该做的。”
这显然把自己当作他的女人了。慕雪已经习惯他的厚脸皮了,也懒得说。而且她也打算尝试去慢慢接受他。
从六岁离开家,到如今再回来,已经整整十六年了。父母的面容早已模糊,可那些记忆却依旧清晰。她忘不了母亲离开时决绝的背影,忘不了父亲临死时她的那种无助。对于父母,不是没有过怨愤,可如今都成了一抔黄土,被荒草掩盖。
“爹,雪儿回来看你了。”慕雪点燃几支香,弯腰插在坟前,随后双膝跪地,郑重地拜了一拜。
“爹,女儿回来了,女儿不怨你了,女儿现在过得很好,您不用担心。”再多的怨愤此时都化作了云烟。
对于父爱是什么,骆谦不懂。他的那个爹太冷血,太无情,父爱于他是很遥远很陌生的东西。他只是静静地陪在慕雪身边,看她的眼中已隐隐有泪光,他拍了拍她的肩,“想哭就哭出来吧,别勉强。”
“没事,我很好,我过得很好,我不哭。我哭了,爹会心疼的。”慕雪抹了把眼角滚落的泪珠,兀自笑着。其实,她也不过才二十三岁。
回去的路上,骆谦问她:“你真的能放下,真的不怨了么?”
“以前我怨过,怨爹逼走了娘,现在却是明白了,爹怕是早就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所以才要逼走娘,只是他没想到,娘连我也不要了,走的时候,也并未带走家里的分文钱。”她还记得,爹是突然变得好赌的,后来要抢娘陪嫁的翡翠玉佩和镯子去当,那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娘就是因此而出走的。可是后来娘走时把翡翠玉佩给了她,爹却再没打过玉佩的主意,每每在夜间哄她睡觉时说着对不起。哪怕最后病入膏肓,已经没有钱买药,她也不许慕雪拿去当了给自己买药。
“爹在娘走后不到三个月就死了,当时大夫说的什么病我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是个怪病。小时候不明白,只知道是爹逼走了娘,最后也抛下了我。长大后,却是明白了。原来爹不是不爱,他想成全,可是事情却没有按他想的发展。”一如人生,很多时候都不会按着我们设想的发展。
“说到底,你的爹娘还是在意你的。不然你娘也不会在临终前托付柳忆一定要来找你。”不像他,从他的出生起就是个错误。
慕雪也明白是触及到他的伤心处了,试图安慰:“明日,我们就启程去天狼山,你很快就能见到自己的娘亲了。”
骆谦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
回到严家老宅,雪珠倒是没有同以往一样迎出来。慕雪站在天井里,只觉得周遭静得出奇,有种莫名的肃杀之感。凭着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慕雪知道有人来了,而且现在就在屋内,还不只一个。慕雪和骆谦放轻脚步小心地靠近,凭气息二人就已判断屋内是高手,还不是一般的高手。
慕雪现在还穿着骆谦强塞给她的金丝软甲,此时自然走到前面,想要一探究竟。只是离门还有三尺远,里面的人便已察觉到了他们的靠近,四个黑影刹那间持剑而出。剑光粼粼,气势汹汹而来。慕雪赶紧后撤同时抽出腰间软剑挡开四人的攻势,但那几人却不给他扪喘气的机会,密切合作,轮番来攻。几人混战了一番,慕雪渐渐发现了招式中的相似,马上明白了这便是本派的人。“多情总被无情恼!”慕雪喊出了本门的接头语。
果然那几人很快就停下了手。
“回来。”那几人迅速撤回屋内。
慕雪马上明白过来,这就是二师父培训的专门保护师父的死士。这么说来,岂不是……
“慕雪,进来。”是师父的声音。
慕雪带了骆谦走了进去,行了礼:“拜见师父!”
“跪下,你眼里当真还有我这个师父么?”
慕雪依言跪下,并不为自己申辩。
“师父交代给你的事不但没有完成,还为了一个男人功亏一篑。如今师门遭难,你却不知所踪……”
坐在主位的妇人在斥责慕雪,骆谦从进来起目光便一直落在她身上,丝毫未挪开,也未听进去她说的什么。尘封的记忆全部被唤起,曾经的娘便是这么瘫坐在椅子上,在他有印象起从未抱过他。只是那时的娘还是很漂亮的,不是现在这样,鬓角染上斑白,半张脸已布满疤痕,扭曲狰狞。但他告诉自己,这就是娘,那个消失在大火中的娘,她还活着,还活着。
“我是那么苦心地栽培你,你却这样令我失望。来人,打一百鞭子。”莫兰还在对慕雪生气。
“娘!”骆谦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你说什么?”莫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直在为慕雪生气,之前并未注意到这个年轻人。
“娘,我是您的孩子,我是思尘,莫思尘。”骆谦就那么跪在地上,一步步跪行走向莫兰。短短几步,他那么一个玩世不恭模样的人,此番眼中也是泪光闪动。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莫兰生怕这只是自己的幻觉,可是眼前人口口声声说他是自己的儿子。而且英俊而轮廓分明的脸,竟和那个负心人如此相像。
“娘,我是思尘。对不起,娘,孩子来晚了。”骆谦已经到了她跟前,抬头看着她。在这之前,他还对莫兰有怨,可是如今再见到久未谋面的亲娘,看着她两鬓斑白瘫坐在椅子上。再多的怨恨,也都烟消云散了。
“孩子,我的孩子。”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从莫兰的眼中奔涌而出。看着朝思暮想的儿子,出现在自己的跟前,她多想抱一抱他,费力地抬起胳膊,可是前臂和手指却已关节僵硬,没法抱他,只得任泪水奔流,宣泄自己压抑多年的情绪。
骆谦感受到了她的想法,主动凑上去,把头伏在了莫兰的膝上,把她的手搭在自己的后颈上。莫兰的腿上已没有多少肉,坚硬的骨骼咯得人难受,手也是纤瘦无力的,一切如刀般剜着他的心。“娘,我回来了,以后我会好好照顾娘的。”
旁边的苏璇也是被这一幕触动了,别过脸,抹了把泪,嘴角却是带着笑。
旁边几个死士看着哭成一团的两人,也不知还要不要对慕雪行刑。一时,面面相觑,无所适从。待莫兰情绪平稳了些,才有人大胆地问,“主人,那这一百鞭子?”
骆谦这才留意到之前莫兰要罚慕雪,他反应过来了,赶紧替慕雪说话。原本莫兰气头上,可是又有什么比得上儿子失而复得重要呢?她高兴,也不再计较。只让慕雪下去好好反省,自己拉了骆谦要说话。十几年的辛酸苦楚,身在地狱般的生活,她又太多话想说。
母子俩久别重逢,必定有很多话要说,慕雪和苏璇退了出来,把地方留给他们。几个死士也消失不见,慕雪知道她们一定是在暗中保护了。她同雪珠一道去了厨房准备做些吃的。
“慕雪你瘦了。”不知何时,苏璇走到了她身后
“有吗?”慕雪继续切着手里的萝卜,随口应道。
“这阵子,你受苦了。”
她没有明说,但慕雪也知道她指的多半是唐飞抓到以及后来找玲珑果的事,也只是一笑。其实想想这些年行走在刀尖上,这些真算不了什么。
“慕雪,忘了他吧!”如此轻飘飘地一句话,却如一块石头击中她的心,带着她的心,沉沉下坠。
“二师父看得出来你当初对他是真的动了心,他或许不是恶人,和你却终究是不可能了。师姐妹里,你一向最关心小忆,这次出了事你却都没有去看她。这其中的原因,你我都明白。现在孩子已经找回来了,只等杀了骆少华,到时候我会劝师姐遣散无名山庄的人,你们到时候都自谋生路去吧。慕雪,二师父一向最看好你,你以后的路还长。”
“二师父,我明白,你不用担心我。水开了,该下锅了。”她转开了话题。二师父心疼她,她心里一直都明白。师父残废多年,性格一直暴躁而古怪,对众师姐妹一直都十分严苛。二师父则更像温和的长辈,严厉的同时又不失温暖。“我已经决定放下了,我以后会好好过。”
饭桌上,骆谦端着碗,拿着筷子一口一口的喂莫兰吃饭。血缘的亲情还是比他想的要浓烈些,他不知道怎么去弥补缺失的那些年,只想在她的余生里,好好照顾她。
这些年,莫兰都习惯了被人喂饭,但如今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喂自己吃饭,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当年那么小的说话奶声奶气的小娃娃已经长成了如今顶天立地的男子,日思夜想了十几年如今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身边,一切就像梦一样。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骆谦身上,生怕他消失了一般,经常看着看着就忘了咀嚼。
“娘,多吃一点。以后儿子会一直侍奉你左右的。”说着,他又夹了一筷子递到她嘴边。
慕雪也已经习惯骆谦这样了,平时看着吊儿郎当,真的做起事来也可以是这么细致和耐心。对讨厌的人可以狠厉无情,对爱的人也可以温柔体贴。而且专注的男人总是带了一种特别的魅力,慕雪都觉得自己越来越欣赏骆谦了。这么一起走下去,也不错。
是夜,慕雪一个人站在天井里,看着幽深的夜空,脑海里画面飞转,转换过种种。“这天有什么好看的?”骆谦装模作样地看了眼天空,黑黢黢的天幕下只有一轮残月,远远地伴着几颗孤星,显得凄楚。“外头凉,进去去吧。”
说话间,慕雪感到自己的肩头覆上什么柔软的东西,她略一低头——果然是那件她穿过的貂裘。她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你后悔吗?拿了唯一的玲珑果救了我,你后悔吗?”这话慕雪之前也问过,今天见状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我有什么好后悔的?”骆谦已经走到了慕雪的跟前,眸色清亮地看着她,“玲珑果恢复了你的容貌和武功,给了你新生,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可是,那是师父唯一的希望,如今我有了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师父的伤却是遥遥无期了。你当真不后悔吗?”
“世事难料,谁知道还会发生些什么?我觉得它救了你,就已足够了。至于我娘,受伤已多年,怕是那玲珑果也未必医治得好的。一切也许都是命吧。但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会好好照顾他,我便是她的手,她的脚。”
闻言,慕雪心头也好过了些,至少她替师父把儿子找到了。
“另外,我娘也不会责罚你了。这可是我替你求来的,你是不是得感谢感谢我,不如就以身相许吧!”果然,有些人就是正经不过一瞬的。
“谢谢!”慕雪没有去看骆谦的目光,她突然有些害怕里面的温柔缱绻。她低头想了一瞬,复又抬头:“骆谦你能应我一件事么?”
“说,只要我做得到!但是不要是让我离开你这种事,这种事你想都不要想!”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替我照顾小忆好么?帮她去过她想过的生活。”莫兰这次亲自出马,想必是做了和唐飞决一生死的准备了。如果硬碰硬,死生难料,但骆谦是他们的孩子,多少还是不会有事的。
“说什么胡话?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不管怎么样,答应我,好么?”
她这是算求自己?骆谦的印象中慕雪从未用这种口吻和人说过话,以往的她都是高高在上,冷冷的一副世外看客目空一切的口吻,以至于后来关系缓和,她说话也是客气而疏离的,而如今却是放低了姿态,带了几分祈求的口吻,眸中更是像盛了水一般。似水目光淌过他的心田,让他难以拒绝,“我答应你,我照顾她。但是,相信我,有我在就不会让你有事。”
慕雪只是一笑回应。
如果别人要杀我,你或许防得了。但是如果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怕是拦不住。
慕雪原本决定接受骆谦,可是今天看着他们母子相认,想着自己夺走了师父唯一的希望,心里还是难免自责。
慕雪心中已暗暗做了决定,不管接下去会遇到什么,她都会为师父赴汤蹈火。如果她有幸不死,她也将以自己的命为师父谋一丝希望。毕竟,这条命,本来就是她捡回来的。而骆谦,她希望替他找回缺失的那些年。
——
夜里,柳忆模模糊糊地睁开眼,就发现床前站了一个黑衣人。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睡意瞬间荡然无存,本能的反应是想叫,只是还没发出声,那人已经到跟前捂住了她的嘴。“别怕,是我!”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眼睛,不是大师姐是谁!柳忆当即一把抱住了她,“师姐,你回来了,我一直都担心你会出事。而且最近派里的事一团糟,仙华山庄也发生了好多事,我觉得我快扛不住了。”
抱了一会她又抬头看看慕雪,后知后觉地问:“师姐,你有没有受伤?”
“没事,我没事。最近咱们的几个据点都被唐家堡的人带人查了,很多弟子都受了伤,你手下的人有没有事?”
“我手下的人倒是没有事,不过还是有一个据点被人查了,但在那之前我已经让她们撤了,换了地方。我的人打探回来的消息说,派里许多据点都被唐飞的人给端了。我觉得极有可能是出了叛徒!”派里的人一向行事隐秘,唐飞不可能短时间内就查到她们这么多消息,一下杀得她们措手不及。“之前去找玲珑果的时候,听手底下人说花容师姐在南平镇和唐飞发生了冲突,之后销声匿迹了一阵子,会不会是花容师姐……”
“这件事我会去查,不要乱想。你的人没有折损,可见这人并不知道你的真容,对风堂的事也知之甚少。你要做的事就是隐藏好身份,继续打探消息。另外,你说仙华山庄发生了好多事是怎么回事?”本以为自己能够将顾乘风完全放下,但听到仙华山庄有事,她还是忍不住会担心,会关心。
“师姐自从你掉落悬崖后,顾大哥跟唐念月闹得不可开交,之后更是性情大变。之前不知道怎么了,好像关起门来再练什么功,好些日子没有见到他了。前些日子出关了,和唐念月关系又突然缓和了,我是越来越看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说着她小心打量着慕雪的表情,没有讶异,没有惊慌,脸上淡淡的一如以前那个冷冰冰,不动声色的大师姐。她没有说,顾乘风现在对唐念月特别好,竟有些如胶似漆的意味。
柳忆见她不说话,又小心翼翼地问:“师姐,那你和那个骆谦怎么样了?”
“我和他没有怎么样。不过没想到,他居然就是师父的亲生儿子。”
“居然是他?”柳忆惊讶地长大了嘴,满脸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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